三十、少年愁

雪地上,林子裡,一片寂靜。

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也能感到心跳在慢慢變化,變得急促而有力。也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要麼就是因爲肚子餓而發出的讓自己更加難受的聲音,她這纔想起自己什麼吃的都沒有帶。林子里根本看不到小動物,夢君感到自己越來越撐不住,這樣下來,不到三天,當東方縈再次進來的時候,自己就會輕易的成爲她股掌間的獵物。

正在尋思無解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音傳來,她轉頭看去,只見一隻山雞正從一片林子裡飛出來,帶出樹枝上的積雪,撒滿天空。夢君也沒想這山雞從何而來,高興得要命,手上一彈,一枚暗器射出,將山雞打落地上,上前撿起來,飛快的撥了毛,取出打火石,拿來幹樹枝,找了個山洞,到裡面烤起了山雞。

山雞的香味很快就出來了,她吃了一半後,覺得有了力氣,就把剩下的一半用布包着,系在腰間,這才走出山洞。

剛走出山洞,就見到東方縈正看着自己笑,她問道“你笑什麼?居然還在這裡!”東方縈說“比我想象的要快,現在大半的人,都給水玲瓏和無事夫人解決了,不愧是職業殺手,出手就是快。”夢君說“那也比不上你狠。”

東方縈問“山雞的味道怎樣?”夢君冷聲說“與你何干?”東方縈正要說話,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只聽水玲瓏說“妹妹,我們找了那麼久,還是沒有見到那兩個臭丫頭,難道她們會飛天遁地不成?”無事夫人說“她們一定已經餓壞了,咱們先找點東西吃,再對付那兩人。對了,姐姐是不是發現只有這兩人不在,其餘的人,都已經死了。”

水玲瓏說“那是自然,我的眼光你就放心,從來沒有閃失……”忽然“啊”了一聲,說“你……你……”無事夫人冷笑說“姐姐,你當真以爲,我會聽信你的話,把她們都殺了,你不當聖女,我來當?”夢君二人轉過一片石壁,只見水玲瓏站在雪地上,胸口一點點的滴下鮮血,一支劍插在胸口上,另一端是無事夫人的手,她的右手。

水玲瓏顫聲說“還有兩個人……”無事夫人說“那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不用姐姐勞累。其實早就不用這麼費事,這麼多人加起來,我覺得還不如姐姐一個人可怕。咱們都是殺手,誰都知根知底,要等到真的對付了那兩人,只怕你就先出手了。我就偏要選個並不是最後,但卻是最好的時機。姐姐,我當了聖女,就能揚名武林,什麼天妖婆婆,什麼大清高手,都得拜在我的劍下。那時候你做了鬼,也威風得很。”

水玲瓏伸出手,像是想要拍向無事夫人,卻最終沒有到達,落在半空,人也跟着倒在地上。

東方縈走了出來,輕聲說“前輩殺得太早了,如果你們二人聯手,或許會有點機會。”無事夫人擡頭說“現在不是一點機會,而是你沒有機會,小孩子,還沒長大呢,就學人爭權奪勢,你還差的遠呢!”說完長劍一伸,朝東方縈刺去。東方縈飛身上前,和無事夫人鬥在一處,但見兩人劍來劍往,一直鬥了數十回合,夢君在一旁看着,心裡面巴不得兩個人都身受重傷,她握着劍,準備隨時衝上去。

忽然東方縈啊的一聲,向後退去,一片白霧閃過,東方縈卻沒有遁地離去,情急之下手上打出幾枚暗器。無事夫人向旁邊一閃,避了過去,說道“小丫頭,我說過你不行,受死吧!”說着舉劍刺來,眼見便要刺到,忽然一個人影一閃,一把長刀已經將長劍攔在空中。

只見一箇中年白衣男子站在雪地上,冷漠的說“無事夫人的毒藥果然厲害,不過還沒能到家,殺不死人。”無事夫人全身一抖,看着中年男子,喃喃的說“公子,我一直在找你……”

那中年男子手上一動,長劍已經刺到無事夫人胸口,無事夫人低頭看着那劍,說“公子,沒想到我終於死在你的劍下,我就想着,要是能死在你劍下,不知有多好。爲了找你,我只身來到武林,沒有親人,後來作了殺手,可是天下之大,就是找不到你……”

那中年男子問道“你是何人……”

無事夫人微微一笑,緩緩說“我是,是……”終於不能說出話來,倒在雪地上。那中年人正是野田一郎,她回過頭來,問道“沒事吧。”東方縈說“我倒是算錯了,如果不是大哥,今天說不定還真栽給這女子。大哥認識這個人?”

野田一郎搖頭說“不認識,一個瘋子。”東方縈說“大哥可以放心了,這裡的一切,自當無事。”野田一郎看着夢君,夢君一揮長劍,說“你就是長刀會的掌門,我不怕你!”野田一郎面無表情,看着東方縈。東方縈點點頭,野田一郎飛身離開。夢君長劍一指,說“你可別高興太早!”

東方縈淡然說“何必高興太早呢?姑娘怎麼不覺得氣息凝滯,全身無力?剛纔你吃的雞肉裡,已經被我下了紅花白露的劇毒,你當然吃不出來。不過這劇毒,上次高老夫人死的時候,你已經見識過一次了。”

夢君一呆,長劍從空中落到雪地上,東方縈說“你真是太天真了,我既然願意佈下這個局,那自然有我的打算。你連一點準備都沒有,憑什麼和我鬥?我看,你還是抓緊時間,趕回去看你的古大哥吧。我怕你們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看了。”

夢君覺得似乎一剎那間天地都旋轉起來了,東方縈緩緩離去,她卻緩緩的向地上倒去,接觸到雪地冰冷的氣息,她心裡想我這次應該難逃大劫了,爲什麼總是不能想到這些,爲什麼這麼笨。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心裡想這又是誰,東方縈不是已經去當聖女去了嗎?正想着,耳邊聽到林初成說“我來晚了,是不是?”夢君心裡感到一種複雜的疼痛,她被林初成扶了起來,林初成看着她,憐惜的說“我到底是來晚了,可是我再厲害,也不能未卜先知,就算能從平吟清手上救回人,可沒辦法從紅花白露手上救人。”

夢君見他的淚水流了下來,便說“你不必傷心,那不是一件好事嗎?得不到的,就永遠消失,絕了你的念頭。林大哥,我反而很開心,也許就在這一剎那,我已經明白了很多。我覺得,你不是臘梅公子,也不是黑衣風神,你是一個好人。”

林初成拼命的止住淚水,將夢君抱到山洞裡,放在石壁上,生起一堆火。火光照着夢君的臉,也映着她心事百轉的心,林初成轉頭說“暖和嗎?”夢君點點頭,林初成便走了過來,解開夢君外衣的扣子,夢君本能的向旁邊一閃,喝道“你幹什麼?”林初成粗暴的將夢君扳過來,說“我是什麼,我就幹我該乾的事情,現在一刻也不能等了!”說完手上一動,點了夢君的穴道,說“不許動,更不要掙扎,就算有疼痛,也只是暫時。”

夢君不能動彈,心裡卻還是充滿了抗拒與排斥,覺得火光逐漸明朗,忽然她的肌膚一顫,感到已經接觸到林初成顫抖的雙手。她恨恨的盯着林初成,只見林初成緩緩除下外衣,然後緩緩除下內衣,露出強健而完美的軀體,或許這纔是臘梅公子當初令無數女人迷失方向的資本,夢君閉上雙眼,感到林初成的呼吸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急促。

忽然一陣疼痛傳來,傳遍全身,她不由自主的尖叫了一聲。

睜眼一看,地上還有些許的鮮血,而林初成的手,已經抵在夢君的手上,夢君看着兩人帶着血跡的手,她知道林初成是在用過血的方法救治她。

只覺身上一陣熱血沸騰,熱得快要發瘋,恨不得將身上的皮膚都除去,她看到汗水頃刻間和血水融合在一起,忽然間一陣涼風吹來,吹在的肌膚上,顯得無比愜意。

林初成站起身來,將外衣披在夢君身上,將夢君裹住,然後自己穿上衣服,在火邊烤着。夢君說“爲什麼要救我,我甚至還以爲你要……”林初成看着夢君,說“其實我是一個醫士,古人說‘不爲良相,願爲良醫’,我爲我能成爲一個合格的醫士而驕傲。”

夢君感到淚水流了下來,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這麼調皮,可是就算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林初成說“我知道,不用說了。”

兩人默默的看着火光,林初成說“只是沒了我,或者你已經沒法在武林立足,不知道爲什麼,你總是那麼沒有心計,或者那是你的幸福,不用操心。”夢君苦笑一聲,說“你放心,我會學的。還有別的方法嗎?”林初成說“我這天下聞名的醫士,都束手無策的事情,何況別人?你就別期待着奇蹟出現了,我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奇蹟。”

夢君笑得淚水都出來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帶着苦澀而難過的味道,她輕輕說“你真的很好。”林初成笑了一笑,說“你知道我們怎麼相識的嗎?”夢君問“怎麼相識?好像是,你一直跟着我,那時,我被五大派的人追殺,五大派,想起來纔多久,就已經是多麼遙遠的事情了。”

林初成說“在這之前,有個人找過我,她說你不是能迷倒天下所有的女子嗎,要是你能迷倒這個女子,我就和你打一個天下第一大賭,無論什麼,只要你能夠想到,我定必幫你尋到。這個女子就是你,我也沒有想到,那麼輕易的一件事情,會是那麼難。”

夢君說“我是一個簡單的女子,當我看到大哥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已經定下了我的決心。大哥其實比不上你,但是在我心裡卻永遠最重要。或者這就是女人逃不過的宿命。”

林初成說“我當時見到東方縈的時候,以爲東方縈只是簡單的喜歡古玉龍,這才讓我俘獲你的心,讓你離開古玉龍。可是後來,我漸漸發現,這個看起來水一樣溫柔的女人,其實有的不僅不是愛情,而是殺人不眨眼的決心。”

夢君說“是東方縈讓你來迷惑我?”林初成點頭說“我以爲自己很聰明,卻一直在充當別人的棋子,我以爲自己不受任何拘束,可是東方縈,卻用一句話,拘束了我的一生。”

夢君心裡想了很多,等她忽然想起來要說什麼話的時候,林初成已經睡在火堆旁,火漸漸小了,卻沒有人添火,夢君叫道“林大哥,你,你睡着了嗎?”林初成沒有回答,夢君極力的想要起身,但是穴位受制後一直沒有恢復自由,情急之下也更加不能集中精神衝開穴位,她就這樣焦急的掙扎了好久,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在林初成臉上身上,夢君也爬了過去,搖着林初成已經冰涼的身體,大聲說“林大哥,大哥,你快起來。”

林初成沒有迴應,夢君停了下來,火已經熄滅,她知道,自己眼中的,已經是一個死人。

她撿起地上殘存的衣服,忙亂的拭去他臉上的血跡,然後稍稍整理自己零亂的衣衫,捧着林初成的屍體,往外面走去。

一直出了山谷,她沒有經過平教總壇,而是從林子裡穿過去,來到了梅鶴谷。梅鶴谷裡,梅花紛紛揚揚的墜落,一點點,一片片,像是紅色的眼淚,灑遍了雪白的空間。

她來到院子裡,林皓正在看一柄劍,夢君木然的停了下來,林皓說“我們都知道,這次一定會死一個人。平教挑選聖女這等大事,怎能容忍別人成爲贏家?”夢君蹲下地來,林皓抱起林初成的屍體,說“這把劍是弟弟的,他說遇到你之後,每天在這把劍上,刻上一個情字,大大小小的情字,有多少個,你們就認識了多少天。”

夢君接過那柄刻滿了大大小小情字的長劍,覺得那劍忽然間寒光閃閃,似乎照着自己的心割來。

林皓走了出來,說“古兄弟已經離開了梅鶴谷,聽他的口氣,是他的朋友有約定,好像和聖女有關的事情。”夢君聽到這裡,急忙朝着谷外奔去。

她來到平教總壇外面,雪兒從林中飛了出來,說“奇怪,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只剩下一個人嗎?如今東方姑娘已經成爲唯一倖存的人,你又是——?”夢君說“她已經當上了聖女?”雪兒點頭說“是啊,我還以爲你已經死了,那這個大典,就不當舉行。”

夢君說“就讓她舉行,什麼天下第一大派!”說着往裡面走了進去,雪兒說“姑娘,現在可是大典,因爲怕有刺客前來,高手衆多,還有長刀會的忍者暗中佈置,你還是不要硬闖。”夢君說“那有什麼辦法可以進去,我真的想進去找一個人。”

雪兒說“我看姑娘也沒有惡意,她們會認得師父這折翼令牌,你到了廣場,可別讓人注意到你,否則,我就要受到處罰。”夢君點頭說“你放心,我自然有分寸。”她風風火火的到了廣場上,只見人都在那裡,她在一個角落裡,看到東方縈如同水蓮花一般低頭站在平吟清身邊,像是春天的綠水一樣動人。

她的眼光掃視着廣場上的人,並沒有發現有古玉龍的身影,她就一直在旁邊看着,盤算着東方縈既然約了古玉龍,就一定會和他見面。

大典之後,便是大宴,夢君在一個角落裡吃了飯,東方縈獨自離去的時候,夢君跟在後面,東方縈走了一陣,這才停下來,說“我早就看到了你,怎麼,現在還不死心?難道你還要再害死一個人,這才高興?”夢君說“人是你害死的,還在這裡花言巧語,想要騙人。東方縈,你最好收起你那副嘴臉,讓我看到噁心。”東方縈說“噁心倒沒什麼,痛心那纔可惜,對了,你的古大哥現在還沒有吃飯,我這就送去,別擔心,這裡面絕沒有紅花白露,我不會讓他死的,至少我要讓他知道,我在爲他付出。”

夢君說“我知道你的伎倆,你讓他中毒,然後又假意和平教決裂,爲了他放棄平教聖女,最後你唯一的資格,就是憑着刀經換取平教教主的信任,這一招其實並不難想到,只要夠陰險卑劣,就不會想不到。”東方縈柔聲說“果然變得聰明瞭,大致差不多,不過,這可不能操之過急。我事先,怎麼也得建立好感,讓他知道我是在幫他。”

夢君冷聲說“有我在,你休想!”東方縈說“那姑娘不妨一起來,說不定,姑娘已經在我的計劃裡了。”夢君冷笑一聲,說“別以爲你能事事料事如神,我看未必。”東方縈轉身往前走去,不多時,兩人到了種香樓前。東方縈迴身說“這地方你也住過幾日,現在是我住在這裡了。”

夢君正要說話,只見古玉龍走了下來,見到夢君,古玉龍點頭微笑,夢君上前拉着古玉龍,說“大哥,跟我走!”古玉龍甩開手,說“夢君,你怎麼了?”夢君轉頭看着古玉龍,說“大哥,你不是叫我君兒嗎?”古玉龍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知道嗎?現在大清的軍隊已經直逼都城,步步進逼,我們已經沒時間了。”夢君說“就算沒時間,你也不用求一個根本不願幫你的人。”

東方縈柔聲說“大哥,我知道我幫不了什麼,現在好歹吃點東西,或者等到時機,說服平教主,對付清人,也未必不能。”古玉龍轉身向東方縈走去,夢君喝道“東方縈,你這個賤人,天生一副狐狸樣子,我今天就殺了你!”

夢君長劍一擺,朝東方縈刺去,東方縈啊的一聲,大聲說“大哥閃開!”這劍原本是照着東方縈刺去的,並未刺到古玉龍身上,東方縈一推,劍尖所指之處,便對着了古玉龍的背上。夢君急忙要收回劍來,哪知東方縈的故意往前面一迎,嗤的一聲,長劍在東方縈左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古玉龍轉身來,走上前護着東方縈,大聲說“你怎麼如此無禮,你辦不到的事情,別人辦到了,你難道就因此而記恨?東方姑娘說了你們比試的經過,如果不是她對你好,你現在還有命出來嗎?你叫了林初成這個自以爲是的人來助陣,想要一網打盡,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論智慧武功,東方姑娘遠超過你。”

夢君恨恨的說“東方縈,你都說了什麼!居然在你口中,成了我請人來對付你了。我要有這個心機,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嗎?林初成比你差的,也就是心狠手辣卑鄙無恥而已。”

東方縈捂着傷口,說“夢君姑娘,我不和你一般見識。我知道你也是爲了大哥好,你爲了能分他一點憂愁,助他一點力量,寧可揹着罵名,寧可傷害所有的人甚至自己,也會拼死幫着他。可是說到底,咱們不論誰幫了大哥,那也是爲了天下的百姓,到底都一樣,何必分個彼此。更何況國難當頭,所談的,不止兒女私情,還有很多民族大義。總不能見着漢人幾千年來建立呵護的輝煌,有朝一日灰飛煙滅吧。”

夢君心頭的氣不打一處來,長劍向東方縈一指,說“不管怎麼說,今日我們決一死戰!”古玉龍大聲說“夠了,你鬧夠了!”他走上前來,夢君倔強的說“你醒醒吧,這個女人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古玉龍搖頭嘆說“我知道從第一天開始,你心裡就從未想過復興二字,你想的,只是自己安靜的生活,說實話,夢君姑娘,可能我這一輩子,都給不了你。我這一生,是師父生命的延續,註定要給這民族復興的大業,絕不給任何女人。”

夢君哈哈大笑起來,說“古玉龍,你好大口氣,好高的境界。你以爲我是什麼人,那種下賤到了送上別人門前討個立足之地,還是淫蕩到想個男人花天酒地的地步?你錯了,我們這樣苦苦糾纏,大家彼此並不快樂,還不如一劍割斷,反正半年的前塵往事,哪比得上這一劍的堅硬。”

她的長劍在空中一劃,劍瞬間化爲兩段,兩段劍噹噹的掉到地上,夢君飛快的離開了種香樓,她一路飛奔,也沒有管身邊是否有人,一直來到林外,只聽雪兒說“還好看你身上掛着令牌,算了,以後我都不敢借給你了。聽風兒她們說,你在裡面肆無忌憚,多少人攔你,你都不聽。”

夢君將令牌遞與雪兒,說“多謝你。以後我不會用這令牌了,的確,不會再來了。”

她一路快跑,不多時便到了梅林外,對着梅林哭了好久,對着林家院子叩了幾個頭,這才站了起來,看天邊落日黃昏,夜色即將上來,她卻纔開始整理心情,往她該去的地方走去。

到了小鎮,想到當日和林皓來到這鎮上,所有的人圍着她們打轉,好想鬧劇一樣,漸漸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如同鬧劇一樣,一幕幕在眼前展現。她想到初次見到林初成的時候,林初成帶着她在暗處看那些所爲名門正派的正人君子暗中的表現,想到這一個個表裡不一的人,和一件件難以揣摩的事情,她閉上雙眼,心想人還是在暗處的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忽然間一陣風颳來,撲在面上已經不那麼讓人難受,她知道是春天到了,她來到客棧中,要了些酒菜,一面吃了起來。聽到幾個人討論平教挑選聖女的事情,說得神乎其神,夢君一面飲酒,並未管他們說些什麼。聽那幾人漸漸又說到江南刺客的事情,說是最近江湖上出現一批刺客,專門刺殺清廷走狗,大快人心,夢君聽他們說的有“神箭英雄”,還有“銀刀客”,還有“百花君子”,心中便和日前所見的臺灣島上十大門派的高手一一對應起來。想他們畢竟還是沒有回臺灣,或者他們真的在等待,等待大明的恢復,等待大明的軍隊。可是大明的軍隊是一支能夠扶起來的軍隊嗎?他們的等待和付出,會不會成爲一江春水?我還在這裡惆悵難以決定的時候,他們卻已經在浴血拼搏,想起來,我也真是糊塗。

她喝完最後一杯酒,正要離開,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姑娘還沒有走?是不是要和在下一道,我正要前往江南,咱們姐妹不妨一道前行?”夢君回頭一看,只見數十個女子簇擁着東方縈走了進來,東方縈此時一身碧綠的衣衫,看起來更是如出水芙蓉一般美麗動人。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這就是新當選的聖女,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智慧過人,更重要的是,她還有菩薩的心腸,和仙女的美貌。”夢君冷笑一聲,說“那可不敢當,我還要多活幾年,怎麼,沒有帶上你的刀經?”

東方縈淡然說“此次南下,主要是爲了武林安危,剿平興風作浪的邪門外道,恢復武林的平靜,讓武林中人,人人能夠安居樂業,過上好日子。至於別的,在下不敢多想,更不能作主。”

夢君點頭說“真是一副菩薩心腸,恭喜姐姐能夠爲武林出力,千古流芳。妹妹這就告辭,會在江南水鄉美麗的地方,等一個和水鄉一樣美麗的姐姐。只是不知那滿是創傷的土地上,是否能容納卑劣的靈魂。又或者客死異鄉的仙女,能否將化成泥土的屍體,帶到一個叫東瀛的故土。”

東方縈微微一笑,坐了下來,夢君正要離開,忽然看到古玉龍走了進來,兩人就這麼看了一眼,古玉龍來到東方縈身旁的桌子上坐了下來。夢君轉過身來,笑說“古少俠,你跟着人家平教的聖女幹什麼?”

古玉龍擡起頭,說“我走我的,與姑娘無關。”夢君淡然說“自然與我無關,只是覺得奇怪,平教聖女身邊,怎麼多了一個少俠。”東方縈不知可否,古玉龍說“姑娘,你有話不妨直說,別拐彎抹角,反而自降了身份。”夢君冷冷的說“身份,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有些人不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連別人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古少俠,忠言逆耳,我倒巴不得你不聽,也好斷了我一切的想法。”

說完轉身離開,取了馬,飛快的往南面馳去。一路馬不停蹄的往南方趕着,天氣越走越好,過了秦嶺,山也青了,水也綠了,心情自然也舒暢了.

這日走了好久,才走到一個小鎮,但見鎮上根本沒有任何生人走動的痕跡,雖然是春天,卻是破敗得很,夢君想到經過這一帶時還依稀可見繁華的景象,心裡不免生起一絲感慨。她緩緩經過小鎮,本該是一路上見到許多人的地方,卻根本沒有人煙。就像是千里無雞鳴一般的荒涼,夢君正走着,忽然後面奔來幾匹快馬,她想要讓到一旁,那幾人卻停了下來。

夢君見那幾人最多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便問道“你們這是去哪裡?”一個孩子說“我們去參加英雄會。”夢君奇怪的說“英雄會?什麼英雄會?”另一個孩子說“就是專殺清人的英雄會!”夢君問“是誰建立的英雄會?”

先前說話的孩子說“連英雄會主都不知道,名震天下的‘斷魂刀’寒光寒大俠,就是英雄會主。我們走,別耽誤了大事!”

夢君見那幾人走了,心裡想寒光寒大俠,這個名字怎麼這麼陌生?她擡起頭來,看着道上奔行的駿馬,心想看來清人和明人之間的恩怨,似乎纔剛剛開始,明朝的人才剛剛醒過來,連小孩子都徹底放棄了安居樂業的夢,註定要將這江南美麗的家園,變成廝殺屠戮的墳場。

她催馬行了一陣,後面一隊清兵趕了上來,問道“道士,看到前面有反賊嗎?”夢君回過頭來,只見爲首的軍官展開一幅畫,旁邊幾人立刻跟着打開,畫上是幾個年輕人,確切的說,是幾個孩子。夢君說“這不是孩子嗎?他們怎麼會是反賊?”

那軍官不耐煩的捲起一副畫,另外幾人也立即收好。那軍官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着空中數支長箭射來,登時那一隊人馬立刻中箭落馬。夢君向後看去,只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騎着馬,從後面趕上前來。

夢君看着那使箭的人,說“我知道你,你是長箭門的封大俠。”那人正是封聚龍,他擺手說“大俠二字,怎能堪當!姑娘嚴重了,姑娘這是從哪裡來?”

夢君說“我在北方經歷了一場惡夢,浪費了許多時間,沒想到你們卻在這裡建功立業,施展自己的抱負。當初不是說要回去嗎?”

封聚龍說“當初是說着要回去,但是一路上看到民不聊生,清人留髮不留人,多少人枉送了性命,我們便決定留下來。”夢君說“那島上呢?你們走了,你們的門人怎麼辦?誰來管?”

封聚龍說“我們留下來,就是要等到大軍南下的那一天,攘外必先安內,現在國家局勢未定,怎能抽出時間和精力來對付荷蘭人。不過我想這一天不會很遠,現在英雄會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清朝殺不盡他們,也像是割掉了的頭髮,還能長出來一樣,這些人的熱情和雄心,是滅不掉的。姑娘,你打算去哪裡?”

夢君說“我打算去英雄會,封大哥,幸虧遇上了你。”封聚龍說“你不是一直跟着古少俠嗎?他不是一直想要復興大明嗎?他人呢?”夢君說“所爲志同卻道不合,大家走的路不一樣。封大哥,你現在要去哪裡?”

封聚龍說“平陽府來了幾個清廷高手,專門對付不願剃頭的人,我這是趕去殺了那幾人。”夢君笑說“好,我也去。”

兩人一路到了平陽府,只見街上根本沒有人,倒是在空中不時的傳來一股血腥的味道,夢君說“封大哥,咱們兩個這身打扮,會不會太過招搖?”封聚龍說“咱們直接到人來客棧,那裡有人等着我們。”夢君和他來到客棧,果然進了一間上房,見到了胡衣和木劍秋二人。胡衣說“封大哥,傳來的消息,這次有五個殺手,現在住在驛館。”

封聚龍說“好,今晚行動,別走漏了風聲。”

入夜時分,四人來到驛館,只見燈火通明,卻沒有一點人的聲音,一行人來到院子裡,穿過大廳,仍然沒有看到人。封聚龍輕聲說“有變化,大家快走,回去弄清楚情況再說。”

四人飛上屋頂,夢君忽然看到屋頂有一點血跡,當下說“封大哥,你們先回去,我看看就來。”封聚龍點頭說“小心。”夢君順着血跡,來到後院,只見後院躺着五具屍體,看血跡應該纔剛死不久,後院十分零亂,顯然經過了打鬥。夢君看到那傷口,忽然心裡一震,急忙順着血跡的另一端,一直往前追去。

來到一座破廟前,她緩緩走了進去,只聽一個人喝道“什麼人!”一把長劍冰冷的架在她的脖子上,夢君和那人都一呆,長劍噹一聲掉到地上。那人正是古玉龍,古玉龍伸開雙手,向夢君抱去,夢君向旁邊一閃,說“你殺了他們?”

古玉龍轉過身來,說“君兒,我知道我……”夢君轉頭說“不必多說,東方縈畢竟是東方縈,恐怕她在你身上,得到的是更加絕望。什麼刀經,我看,那就是她做的一個夢。”古玉龍點頭說“不錯,我,我也作了一個夢。當我以爲自己在爲復興大明而奔走的時候,別人,已經走了好遠。君兒,我們能一起走嗎?”

夢君冷笑一聲,看着古玉龍,說“不錯,以前我是太傻,還是個女孩子,以爲這一生,就註定了跟着哪一個男人。現在,我早已不是那個女孩子,甚至連女人都不算。夢君不屬於誰,夢君也有自己的夢。古玉龍,你不必追悔,咱們都太年輕,總以爲是在追求一生最永恆的目標,到頭來,卻發現,這路,卻走彎了。幸好還能重新開始!”古玉龍點頭說“對,君兒,我們重新開始,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我終於找到了我要找的路,我……”

夢君緩緩走出破廟,走了幾步,忽然轉頭說“而我不會再成爲別人的附庸,你有你的追逐,我有我的追逐。古玉龍,我再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那將是我這一生最難以面對的尷尬。”

古玉龍呆呆的站在那裡,想要追上去時,夢君已經飛身離開,只留下月光下他呆呆的站着。

夢君回到客棧外,心神還沒有平寂下來,她走進客棧,忽然感到身邊有一種可怕的冷如冰霜的氣氛,她猛地回過神來,只見劍光一閃,一個人展劍已經向她刺了過來。夢君急忙伸劍相攔,只見地上一片狼藉,客棧中封聚龍的屍體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她心裡想這些是什麼人,那豈不是大哥也很危險,這人劍法如此高明,他到底是誰?

一面心神不寧的想着,身上已經中了幾劍,她這纔想到要收拾雜亂的心情,以對付眼前的強敵。她趕緊打起精神來,但是那人的劍法更加精妙,冷不防從後面又來了幾人,夢君腹背受敵,眼見處於險境,忽然間那幾人都向後栽倒,夢君正覺得奇怪,只聽有人說“這客棧現在都不做生意了,改開武館了不是?”

夢君轉頭一看,只見東方縈緩緩走了進來,夢君冷冷的說“你來幹什麼?別以爲救了我……”東方縈平靜的說“你不必多說,我只不過不想讓唯一的線索斷掉。更何況殺掉這麼幾個聖門餘孽,易如反掌,我並不覺得付出了多大心血。”

夢君說“你說這是雲舞的人?”東方縈說“雲舞想要和清人聯合,對付臺灣十大門派,以及我們平教,她想得其實很好,可惜,這在平教看來,正好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夢君冷冷的說“別高興得太早!”

東方縈說“出於你的愚蠢,我得提醒你,現在清人已經佈下天羅地網,這些英雄會的白癡傻瓜很快就會樹倒猢猻散,你也想辦法謀求自保,別到時候兔死了,我這狐,怎麼也得悲一下。”

夢君說“留着你的悲傷,用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樣的東瀛敗類。”

說完她快步走到街上,趁着夜色向城外走去。

她本來想通知英雄會的人,但是所到之處,已經一片狼藉,街上荒涼一如從前,她知道自己已經來晚了,當下懷着黯然的心情,一路到了臺灣。

船靠在荒涼的海邊,夢君下了船,看着前面似乎熟悉的地方,擡頭看看天上初升的紅日,緩緩走着。

那海邊便隨着太陽的墜落而成了晚上,月色初升的時候,一個白衣男子緩緩下了船,擡頭看着海邊模糊的一切,唯一清楚的,是眉宇間凝結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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