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盛京。
一品軍侯夏子陵的府邸,年邁的老管家端着火盆輕手輕腳的走進前廳,一席白色長袍的男子安靜的坐在那裡,手捧着一本前朝大儒所著的《君臣論》細細品讀,他看起來似乎已經不再年輕,鬢角已有雪色,臉色更是顯得蒼白,長得倒是極爲俊秀,給人一種弱病書生的感覺。
如今剛剛入秋,天氣還不算太冷,身披厚厚的長袍已經有些怪異,更何況還要用火盆取暖,老管家將火盆輕放在男子的身旁,側立在旁邊,未曾言語,只是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時,有着長者對晚輩的慈愛,也有一絲淡淡的心疼。
男子將手中書本放下,雙手在火盆上取暖,看着身旁的老人,輕嘆着開口:
“雲叔,你何苦如此。”
老管家微微躬身,聲音沙啞的說道:
“老奴是看着少爺長大的,守在少爺身邊是老奴的職責。”
“你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留下來就等於是陪我一起死了。”
“老奴知道。”
夏子陵沉默下來,良久之後纔再次開口:
“府中之人都已全部送走了吧?中間可有出什麼岔子?”
“送走了,有少爺親自安排,自不會出什麼問題。”
“那就好,只是這偌大的院子,一下子顯得冷清了許多啊。”
……
寧王府,這是老王爺趙秉桓的府邸。
寧王身爲先帝血親,一母同胞,本已是身份高貴至極,再加上領兵百萬鎮守北方,朝中威望僅次於並肩王,便是當今天子在面對這位老皇叔時,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有半點馬虎。
如今並肩王以勤王之名大舉興兵,天下雲集響應,導致國內動亂不止,當今天子體弱,一時之間思慮成疾,於是老王爺自北方返回京城,坐鎮帝都,行攝政之權,朝中上下,以老王爺馬首是瞻。
這寧王府平日裡是少有人來的,雖然有無數的官員想要等着拍老王爺的馬屁,可是這位老王爺脾氣是出了名的臭,對那些趨炎附勢之輩,向來都是沒什麼好臉色,因此從來都有人敢隨意踏入寧王府,然而近日,寧王府卻迎來了一位客人,此人是當今太子太師,雖無實權官職,但是地位卻非同一般,再加上此人又是從南郡而來,倒是沒有被老王爺直接轟出去。
“你這老傢伙也有膽敢到老夫這裡來?就不怕本王一巴掌拍死你?”老王爺見到澹臺仲元的第一句話便沒有半點客氣,不過說歸說,他倒沒有真要動手。
澹臺仲元趕緊行禮,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討好笑容,他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瓏,能夠在南郡混得風生水起,現在到了京城也是多面來風,足以說明他還是有些本事的。
“老王爺說笑了,當年仲元剛剛入朝爲官之時,還多虧老王爺提攜,雖然一直沒有機會能夠孝敬您老人家,也不至於一見面就要這麼爲難仲元吧。”
“哼!那是本王眼瞎,當初沒有看出你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看到南方那個人倒了,就迫不及待的跑回了京城?你當年不是還搶着要跟那個人結爲親家嗎?”
“王爺此言差矣,仲元本就是趙家的臣子,不是他並肩王的家臣,如今並肩王意圖謀反,仲元自然要跟他撇清關係,以表忠心纔是。”
“忠心?你也敢說忠心二字?”
“仲元的確對當今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鑑,若是王爺不肯相信,仲元倒是有一個消息,可表忠心。”
“說!”
“據我說知,夏子陵入京狀告並肩王謀反,其實是他的陰謀,並非真的背叛並肩王,他的用意是爲了給陛下一個藉口,一個對南郡動手的藉口,不管陛下是否相信他的話,肯定都會動心,一旦陛下動心,給並肩王扣了一個謀反的帽子,那麼天下民心就會產生動搖,而並肩王也可順勢實施預謀已久的計劃。”
聽到澹臺仲元的話,寧王瞳孔微微一縮,他對這件事情其實早有懷疑,如今天下局勢會走到現在這一步,起因就是夏子陵狀告並肩王通敵叛國,看似對並肩王不利,但這幾乎是等於逼着朝廷對南郡動手,也是逼着並肩王謀反,雖然老並肩王曾親口對先帝許諾有生之年絕對不會背叛大夏,但是有誰會想到那個癡傻的小王爺竟然是在韜光養晦,這麼快就穩定了南郡局勢,而且一舉帶兵直逼虎牢關,如果說不是預謀已久,都沒有人相信。
沉默許久之後,老王爺沉聲說道:
“你以爲皇上會這麼輕易地相信夏子陵?夏子陵年少之時跟隨那個人,成爲他麾下赫赫有名的四大謀士之一,你可知道,他是先帝親自挑選出來安插在那個人身邊的棋子,就是要讓他在關鍵時候對付那個人,他不可能背叛先帝!”
“原來如此!”澹臺仲元露出一絲驚色,原來夏子陵竟然一直都是先帝安插在並肩王身邊的人,難怪他那麼突兀的進京面聖,竟然沒有遭到絲毫的懷疑。
“王爺,這麼多年的時間,以並肩王的手段,你以爲這夏子陵真的還是曾經那個夏子陵嗎?”澹臺仲元想了想,神色複雜的說道。
寧王雙目微微一凜,身上殺氣一閃而過。
……
一品軍侯府,夏子陵緩步走在庭院之中,老管家跟在身後,細聽他講述心中之事。
“先帝當初選中了我,讓我跟隨並肩王左右,他對我夏家恩重,這些年來我父親和族人也頗受榮寵,可是,他哪裡能夠明白,這些年征戰沙場,並肩王的情誼,豈是此等恩惠就可以抹去的。”
“不說別的,就說當年兵退南蠻,我以隨軍參謀的身份與軒轅武一起追擊,軒轅武急功冒進,追進了十萬大山,在落龍灣中了蠻族的埋伏,一百八十架大力神弩面朝我軍,一根根手臂粗細的弩箭連青銅戰車都能撕成碎片,八千龍驤鐵騎片刻之間也只剩一半,幾乎陷入必死之境,此時王爺大軍還在數十里外,哪怕是全速行軍也需半個時辰,根本來不及救援。”
“就在那個時候,王爺孤身一人趕來,憑藉一己之力斬殺敵軍將領,帶領我等安全撤離,然而王爺雖然戰力無雙,可畢竟只是血肉之軀,在撤退之時面對那數之不盡的弩箭,爲了保護我等,身上被洞穿了數個手臂粗細的傷口,若是尋常之人,怕是早已四分五裂了,即便是王爺,回到軍中也依舊臥牀一月方纔甦醒,此等救命之恩,在數百次沙場征戰之中,又何止一次兩次?此番恩重,與先帝的那些恩賞相比,孰輕孰重?”
“可是,先帝畢竟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曾許諾於他,如今負了諾言,我心中有愧,便只能用一死償還先帝之恩,所以,我不能走,雖然明知道趙秉桓遲早會對我動手,但我註定是不能走的。”
“我可以負先帝,但我,不能負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