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靈隱寺坐落在郊外玉峰山半山腰上, 其地勢險要, 到了山腳下,便要棄馬車換專門守候在山腳下的擡山轎上山, 或者,亦可徒步步行走上去,因路途遙遠,地勢偏僻, 故每每前來燒香拜佛之人都會在此處長住幾日。
大抵是因爲之前在京城稍稍耽誤了一陣,後來又趕上了一場迎親隊伍, 最終趕到山腳下時, 太陽已然快要落山了, 尹氏原本是想要領着紀鳶姐弟二人徒步上山的,這樣顯得虔誠許多, 眼下時辰不早了,便不得不乘轎上去。
因趕了一整日路, 頭一晚上, 由住持前來迎接, 又由小沙僧領到後頭的禪房休息。
尹氏這十幾年來,每年這個月份都會趕來這靈隱寺祈福,每年都會給寺廟捐上一筆不小的香火錢, 漸漸的, 便與這靈隱寺的住持大師相熟了起來。
每年四月初七, 住持都會給尹氏留下一處專門的禪房。
這一晚着實勞累, 用過齋飯後, 紀鳶跟鴻哥兒幾個便早早的歇下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紀鳶便又早早的起了,特意來到隔壁喚鴻哥兒,早膳未用,素面朝天,一身淡雅素服,全身上下無一裝飾,姐弟二人來到尹氏屋子外,尹氏早已經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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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一大早,寺廟內還十足清靜,大多數前來拜奉之人還尚且在睡夢之中,尹氏特意取了由紀鳶跟霍元昭二人合夥謄寫的《地藏經》供奉在普菩薩面前,又吩咐瀲秋將早早備好的燈香、果子、供餅等一應供品至於前頭案桌前,請了專門的沙僧爲故去的親人唸經超度。
尹氏則領着紀鳶姐弟二人跪奉在地藏菩薩跟前跟着祈禱祈福。
這一場超度足足有大半個時候,超度多久,紀鳶幾人便跪在菩薩坐下跪奉了多久,尹氏全程虔誠認真,嘴裡一直跟着默唸,幾年下來,紀鳶便也早早習慣了,早已經能夠做到跪奉在蒲團上,身子不搖,膝蓋不顫。
唯有鴻哥兒是個坐不住的,現如今還好,人長大了,見尹氏跟紀鳶一臉虔誠認真,心中也努力憑着記憶中的那些模糊畫面追思哀悼了一番故去的爹孃。
超度完後,尹氏前去捐了一筆香火錢,紀鳶家底不多,便也特意備了一份往那香火箱子裡撒了一大把,銀錢不多,一份心意罷了。
尹氏與住持相熟,二人在敘舊聊天,紀鳶便領着鴻哥兒往裡走,但凡遇到了菩薩佛像就跟着跪拜磕頭,不多時,便已經來到了靈隱寺最著名的羅漢堂。
這座羅漢堂建在一處懸崖峭壁上,三面環山,整個諾大的殿堂只有正門一處出口,殿堂爲宮殿結構,裡頭供奉着五百尊羅漢,整個殿堂三面高牆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羅漢金尊,各個金身法相,千姿百態,瞧着氣勢壯觀。
一進去,便令所有人自覺變得肅穆拘謹了起來。
到了這裡,天色便已經大亮了起來,寺廟中漸漸開始有人前來拜奉,只見羅漢堂內有零星數人正在參觀羅漢金尊。
在這羅漢堂中既可以祈福,也可以求籤,只需心中默唸着自己所求,然後往殿堂中隨便指認一處羅漢,記住了羅漢的真容,方可到羅漢堂門口處的解籤處解讀自己心中所求。
鴻哥兒見紀鳶在殿堂內四下參觀,便輕輕扯了扯紀鳶的袖子指着牆上的金尊羅漢衝她低聲道:“姐,你也前去求認一個罷。”
紀鳶心中並無所求,想了想,只對鴻哥兒道:“鴻哥兒,你去。”
鴻哥兒見紀鳶雙目炯炯的看着他,他橫豎閒來無事,便挑眉道:“那好吧,求個好籤讓阿姐高興高興。”
說罷,只見鴻哥兒往殿堂內隨意轉了轉,然後,又隨意在某處羅漢金尊前停了下來,認認真真的將那羅漢面相記了滿眼,又默記了底下的編號,便優哉遊哉的走到殿堂門口右邊領取了籤子,鴻哥兒瞧都沒瞧,便直接將求來的籤子遞到了紀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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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鳶將籤條打開,只見上頭寫着兩行籤文:梵音聆聽悟佛胎,詩書飽讀慧根開,萬里鵬程君去走,自有佳音天上來。
紀鳶瞧了頓時面上一喜,立馬將書籤重新塞到了鴻哥兒說中,指着門口處坐着的兩名老沙僧道:“快去,再讓大師替你解一解。”
鴻哥兒聽聞,便一臉得意洋洋的看着紀鳶,他就知道定會是支好籤。
過去的同時,恰好有一位穿戴錦衣華服的貴夫人領着一名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也跟了過來,率先一步坐在了外頭那處沙僧前頭,夫人求的乃是一支竹籤,只見她略有幾分緊張的將手中的竹籤遞給了那個大師。
只見那位大師認真看了一眼,隨即雙眼皮一跳,立馬將那隻籤丟回到了貴夫人身上,隻立馬往後退了兩步,與那兩人捱得遠遠的,拉着臉皺眉道:“大凶大煞,此乃下下籤也。”
說完,便又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似乎並不想傳染到這二人身上的晦氣。
那貴夫人聞言,頓時兩眼一紅,只哽咽哭訴道:“大師可知…可知可有化解的法子…”
那大師想也未想,只一個勁兒的搖頭道:“此乃死籤,無解無解啊。”
說罷,只嘆息了一聲,對那貴夫人道:“不知你這籤是替哪個求的,求的什麼,皆是於事無補了,速回速回,認命吧。”
說罷,衝那二人擺了擺手,並不想跟她多說了。
而那貴夫人聞言隻立即捏着帕子捂住嘴角,哭得一臉傷心欲絕,嘴裡只喃喃道着:“爲何…爲何我的兒如此命苦啊…”
身後那名少女聞言,亦是忍不住紅了眼,只忍不住將臉別開了,過了好一陣,這才轉回來,對那位貴夫人安撫道:“娘,莫要傷心了,這籤許是也有不準的時候,咱們…咱們趕緊下山吧,姐姐還在等着咱們呢…”
貴夫人聞言,只有些失魂落魄的被少女攙扶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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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鴻哥兒將自己手中的籤條遞給了裡頭那位老沙僧,裡頭那個老沙僧接到籤條後只有些詫異的擡眼看了鴻哥兒一眼,隨即緩緩點頭道:“嗯,不錯,導大衆尊者,此乃上上籤也,小哥兒周身清淨,並無多少閒雜糟心之事兒,萬事只需隨着心走,將來必定有所作爲。”
老沙僧話音將落,只見紀鳶面上喜之又喜。
而前頭那兩位正欲離去的母女聞言忍不住回頭看了鴻哥兒及紀鳶一眼。
因爲之前二人一直對揹着紀鳶,紀鳶未曾瞧見二人面相,此番回頭,紀鳶只下意識的將目光落在了身旁那名少女身上。
只見對方年紀跟她相仿,興許比紀鳶大上一二歲,生了一張瓜子臉面,淡眉細目,相貌清秀淡雅,說話溫柔秀氣,有種江南女子的婉約秀美,五官算不上十分驚豔,但舉手投足間姿態卻極美。
不過匆匆瞧了那麼一眼,卻令紀鳶心生詫異,這幾日不知怎麼呢,只覺得但凡見了的人都覺得有些莫名眼熟。
眼前這女子,又好似在哪來瞧見過似的,紀鳶忍不住看了又看,心中則忍不住嘀咕着,真是見了個鬼,嘀咕往後,想到這裡乃是佛門清淨之地,不宜如此大放厥詞,便立馬抿了抿嘴,不敢胡言亂語了。
而對方見到她似乎也有些驚豔,二人堪堪對視了一陣,隨即,紛紛不約而同的收回了目光。
兩路人馬,抽了兩道截然相反的籤子,兩種全然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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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在這寺廟中一連着住了七八日,紀鳶歷來被拘着管了,並未覺得有任何不適,每日抄抄經書,往那寺廟裡逛逛,吃吃齋飯,並未覺得跟往日的日子有什麼不同。
日子一晃而過。
轉眼,第二日便要下山。
此番出行,因霍元昭沒有跟上,而尹氏跟紀鳶又歷來是喜靜低調之人,周身並且帶多少人侍奉,是以,只覺得這一回要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來得清淨安心不少。
卻說這日,菱兒在裡頭打點行李,紀鳶便來到院子裡消食賞月,恰逢趕上了十五月圓之夜,許是這山上距離天上更近一些,只覺得這夜的月亮又大又圓。
紀鳶沒敢走多遠,隻立在外頭散了散,正要回來時,只忽而聞得身後響起了一道試探的聲音:“可是…紀家姐姐?”
紀鳶聞言只有些詫異,下意識的回頭,只見不遠處的廊下立着位十二三歲的圓臉姑娘,對方穿了一襲粉色紗裙,頭上綰着一對可愛的雙丫鬢,她正瞪着一對葡萄大小的眼珠子,一臉驚詫與驚喜的看着紀鳶。
紀鳶目光細細在對方臉上打探,過了好一陣,紀鳶忍着心中驚訝,只遲疑喚着:“王家…妹子?”
話音將落,對方竟在原地跳了兩下,一臉激動連連的衝着紀鳶跑了過來,拉着紀鳶的手道:“鳶兒姐姐,果真是你,我還以爲是我眼花了,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處遇到你,這麼些年你都去哪兒呢,我跟我哥都急死了,還以爲你們家後來又遭到了啥變故,突然間就人去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