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站在一樓，望着重重雨簾，深吸了幾口氣，半晌，才從包裡取出雨傘撐開，沿着溼漉漉的道路向管理學院走去。
最近因着管理學院有幾項交流會和校友合作項目，導師找了幾個學生一起幫忙跟進。
林舒跟宋敏芝幾人約好了上午要去見導師，在工管行政樓大廳跟他們會合。
“小舒，這裡”，宋敏芝笑着衝她揮手。
宋敏芝從本科起就是林舒的同學，一同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現在由同一個導師帶着。
兩人性格都是溫和沉靜的類型，一直都合得來。
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已經是中午時間，告別其他幾人，林舒和宋敏芝一起去吃飯。
兩人邊走邊說着話，“暮煙，你的報告都寫完了嗎？”
林舒點頭，“寫完了，昨晚已經把最後一篇發陳老師郵箱了。”
在研三這個節骨眼，雖然課程不多了，但各種課題作業鋪天蓋地而來，爲畢業論文做着準備。
林舒作爲交換生剛回來更是有許多報告和感想心得要上交。
兩人也有一年多沒見了，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宋敏芝拉着她一路說了不少學校最近的趣事。
說到物理學院的賀知許教授如何受歡迎時，林舒恍惚仍有一種不真實感，彷彿此刻她才終於意識到，他真的回來了......
晚上，林舒洗完澡，換了簡單舒適的睡衣，坐在桌前看文獻。
輕微的敲門聲過後，王夢君端了杯熱牛奶走了進來，放到桌邊，叮囑她早點休息，打算離開。
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有些欲言又止。
“王秘書還有什麼事嗎？”林舒擡頭看向她，詢問道。
“小舒，你最近睡眠質量是不是不太好？”，她試探着將斟酌已久的話問出口，“要不我幫你跟導師請個假，這兩天我們去張醫生那裡看看？自從你出國交換學習，咱們都沒再去過了”。
林舒神情微凝，沒出聲。
王夢君觀察着她的反應，很快補充道：“你放心，只是例行檢查，張醫生說過你恢復得很好。”
林舒垂眸，她已經快1年沒去H市那家醫院了，以前每隔兩個月都會去一次做例行檢查。
現在，她卻一點都不想去，她不想讓自己一遍遍去回憶那些痛苦的事情，更不想總有人提醒她，她連一個正常人都做不了。
“我會注意休息的，最近學校都很忙，過段時間再說吧”，她微抿脣角，輕聲回答。
王夢君嘆了口氣，也沒再堅持，轉身出了門。
關門聲響起又消失，諾大的別墅，再次陷入寂靜無聲之中。
從前，林舒是極愛熱鬧的，總愛往人多的地方湊。可是現在，她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安靜。
她隨手擰開了手邊的一臺錄音機，財經頻道主播單調的聲音響起。
——
賀知許連着兩天都帶着低氣壓，原本就清冷如雪的眼神帶着這股氣壓一掃，饒是滿滿當當一大教室的人，愣是一聲咳嗽聲都不敢發出。
下了課，夏言邊收拾書包，邊跟丁思悅說話，因爲熬夜寫論文，她今天的精神都有些不濟：“院外那些姑娘們整天羨慕我們物理學院的，天天來蹭課，但她們哪裡知道，我們天天被賀教授錘鍊，一個個都快懨成黃瓜了。”
丁思悅卻一臉不認同，“哎，如果我是物理學院的學生，特別還能跟你們一起去實驗室看賀教授穿白大褂的樣子，別提多開心了。”
“開心什麼開心，美人好看不好對付啊！最近這幾天也不知道紀大美人是怎麼了，總感覺氣場不對，天天敲打着我們做實驗寫論文，哎，我的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
提起書包，“走吧，人都走了好久了，你還愣這裡做什麼？”
丁思悅依依不捨從門口已經消失的背影身上收回視線，悻悻“哦”了一聲。
“看來高嶺之花果然不容易攻下啊，我連着都快來上2個月的課了，連一句話都沒能跟他好好說上一句。”
“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啊！”
夏言無奈拖着她走出了教室。
週六上午，丁思悅拿着從夏言那裡拿來的賀知許的電話號碼，躊躇斟酌半晌，還是忍不住鼓起勇氣撥了過去。
一陣忙音後，電話接通，丁思悅緊張開口，“賀老師，我是……”
話被打斷了，是一個清脆稚嫩的女聲，“喂，你找堂哥嗎？他在書房，稍等一下。”
然後是一陣細碎的聲音，拖鞋嗒嗒的腳步聲和敲門聲，“堂哥，有人電話找你，一個女生哦”。
半晌後，賀知許低沉的聲音響起：“我是賀知許。”
“賀老師，是我，丁思悅……”丁思悅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寂靜。
丁思悅突然有些無措，呼吸都困難，緊張解釋：“就是夏言上次跟您申請讓我去物理學院聽您課的丁思悅……外國語學院的研二學生。”
“嗯，有事嗎？”
“那個，賀老師，我是想跟您申請能不能跟同學們一起去實驗室，我也跟着學了兩個月的基礎知識了，對一些原理也有基本的掌握了，想要更深入瞭解一些專業知識”丁思悅小心翼翼問道，心跳不止，等着他的回答。
這是夏言教她的說法，應該沒問題，她早就想去實驗室了，可是沒有賀知許的允許，非專業人員是不能進去這個重地的。
“不相干的人不能進入實驗區”他的聲音凜冽，絲毫不近人情，“還有事嗎？”
“沒……沒有了”丁思悅被嚇了一跳，正想着怎麼挽救剛剛魯莽的想法，一聲“再見”後電話那端卻已經傳來嘟嘟嘟被掛斷的聲音。
終於在星期四的時候，天氣放晴，連續下了半月多的雨停了。
下午沒課，林舒留在圖書館，寫完了這次交換項目心得，又認真檢查了一遍。合上電腦前看了眼時間，近6點了，正是晚飯時間，圖書館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她細心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又去書架前找了兩本書，辦了借閱手續，才穿上外套離開。
走出圖書館大門，看到對面榕樹下熟悉的身影后，不由怔愣一瞬。
是賀知許。
他正在跟一位老教授說話，姿勢將就着對方的身高，神情專注。
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他微微側頭，清冷的目光漫不經心看過來，回頭跟老教授又說了幾句什麼，擡步邁着長腿走了過來。
夕陽的餘暉度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周身的色彩。
林舒下意識將眼睛閉了閉，曾經無數次出現這樣的場景，他背對陽光推開門向她走來，打碎了所有黑暗。
一瞬間她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知……”
驚覺不妥後又立馬改口，“賀老師……”
他走到面前站定。
他185，她166，身高差距讓她不得不微仰頭看向他。
“你也是來圖書館的嗎？”
“不是。”賀知許擡眸掃了工管學院的圖書館一眼，眉心微蹙，語氣有些沉，“是不是自己說過的話永遠都能忘得一乾二淨？”
林舒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之前說的想去聽他的課。
“不是的”，她很快解釋：“很抱歉，因爲剛回來，學院這邊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等我這週末把最後兩篇報告交給導師，下週就可以去物理學院上課了。”
“下週我一定準時到。”她補充，輕軟的話語間滿滿都是誠摯的歉意。
賀知許抿脣，一陣沉默，眉頭卻不自覺鬆開了些。
“手機號碼？”他拿出手機淡聲道，“有事要提前請假”。
林舒點頭，很快報出了號碼，包裡手機傳出震動的聲音，她摸出手機劃過屏幕。
“回家？”
“是的”，林舒頷首。
“走吧”，賀知許轉身往前走去。
林舒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有一瞬怔愣。
圖書館離教學樓前的停車場並不遠，沒幾步就到了，賀知許在一輛銀灰色奧迪車前停下，打開了車門，擡眼看她，“住哪裡？”
“雲棲谷”，林舒頓了頓，“不順路的話我可自己打車回去。”
“順路。”賀知許已經上車，隨手點開了車載導航，導航很快規劃好路線。
林舒默默坐上了副駕駛位置，總覺得還未能完全反應過來眼下的狀況。
車出了學校，進入主幹道，匯入車流裡。
深秋季節，街道在夕陽餘暉下，看起來格外乾淨清爽。
車內的空氣有些滯悶，賀知許開了車窗。
徐徐微風從窗口涌進來，連帶着捲進了街道上的嘈雜和繁華。
通過立交橋路口的紅綠燈，車廂內的光影轉亮，映着他臉部輪廓不甚分明。
賀知許回頭，“中餐還是西餐？”
林舒一怔，擡眸看他。
“中餐吧”
“看來你適應得很好。”他突然冷冷地說道。
突然的冷意，她不知從何而起，只能小心翼翼回答，“還好……在家平時都是吃中餐。”
賀知許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林舒心中悶悶的，他們之間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但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是哪樣呢？
她偏頭看着車窗外昏黃日光下枯黃的落葉和光禿禿的枝葉，Z市的秋天就快要結束了，今年冬天會下雪嗎？她已經一年多沒有看到下雪的光景了。
落葉飄零，一點回憶滲透進來，“阿許，我可是一點都不喜歡中餐，因爲May做的中餐太難吃啦”，是她拉着他抱怨家裡的阿姨中餐做得並不正宗。
最後選在一家口味清淡的中式餐廳，舒適的環境，精緻的菜品，還有幾份精美的甜品，林舒卻沒什麼胃口，吃得並不多。
她最近都很忙，精神狀態不佳。
整個吃飯過程異常安靜，吃完賀知許就直接開車送她回去。
“謝謝你送我回來”，林舒下車前道謝，賀老師三個字她隱去了，多麼生疏的稱呼，充滿了距離感。
他點頭，待她下車後，車子飛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