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許受歡迎的程度，真的是親眼見了才知道。
週一一早，離上課時間還有段時間，整個教室就已經坐滿了人。要是來晚了，恐怕連牆角都蹲不下。
林舒這次沒有坐在最後一排，而是在倒數第三排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從包裡拿出上週五去圖書館借的專業參考書。
上課鈴聲響起，賀知許走了進來，一陣低低的討論聲後很快又安靜下來。
站在講臺上冷清的年輕男人，一手翻開書，微斂下眼簾，那雙眼睛深邃又沉涼，深不見底。筆挺的鼻樑下，那薄脣溫涼又淺淡。
他那天問她爲什麼轉學工商管理，那些令她難以面對卻又無可奈何的原因，她沒能說出口，更不敢對他說。
時間當真是可怕的東西，輕易地讓一個人變得不像她自己，讓她曾經的夢想成爲遙不可及的夢！
他的視線淡淡掃過教室一圈，沒有刻意停留，直接開始講課。
課堂上安靜得只有他清潤的聲音，低沉，勻速，起初還像是沉浮在沸水裡的茶葉，越往後，反而像那化開的茶水，清淺溫和。
女生看顏欣賞他磁性的聲音，男生拼命記重點。
他的課有很多專業的知識點，很容易引導人的思路，即使非本專業，只要認真聽都能聽懂一部分。
林舒正聽着課，旁邊坐着的男生突然湊過來些小聲道：“同學，你是外專業的吧？”
林舒回神，微微側頭回答：“你好，是的。”
男生神情略有些興奮：“我就說，我們學院可沒有你這麼漂亮的女生。”
林舒淡淡一笑，並沒有打算接話。
“你叫什麼名字呀？”男生又問。
“左數第二列第七排的同學起來回答這個問題。”一道冷冽低沉的聲音傳來。
說話的男生震了震，左右看了看，然後認命地站起來，突然有些後悔在課上說話了。
而接下來一節課，這樣的後悔最後變成了透徹的悔恨。
“右數第八列倒數第三排的同學說一下這個等量式”
“倒數第三排，穿黑衣服的同學……”賀知許拿着書，擡眸淡淡道，“怎麼又是你？”
這個男生想哭出聲了，他也想知道怎麼又是他呀。
下課鈴聲響起，男生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逃竄出了教室。
丁思悅碰了碰了夏言：“什麼情況？”
夏言聳了聳肩：“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我特麼都驚呆了，求這小可憐的心理陰影面積？”
周圍都是腳步聲和收拾書包的聲音，林舒還在整理其中幾個知識點的筆記。
視線之間，突然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來，輕易就把她的筆記本從她的手心裡抽了出來。
賀知許看着筆記本上娟秀工整的字，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知識點和重點思路一個沒落下，他看着她微微有些錯愕的神情，淡淡開口：“修過這門課？”
林舒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回答，急促的電話震動聲響起，她接起來：“敏芝”
“好，我馬上過來。”
收起電話，林舒輕聲道：“賀老師，我有事要回學院一趟。”
賀知許點頭，將筆記本還給了她。
然後出了教室。
看得不遠處的夏言和丁思悅一臉呆滯，夏言感嘆：“看到沒，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存在總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丁思悅一臉哀傷：“她也是外專業，爲什麼懂這麼多？”
夏言瞥了她一眼：“這個女生我認識，林舒，工商管理學院的院花，我男朋友的一個師兄還追過她，傳說中的長相與成績都突出的女神啊。”
看着丁思悅越來越枯萎的神情，她還是不忍打擊，拍了拍她的肩：“你不是畫漫畫的嗎？漫畫裡她這種完美女神都是炮灰女二的命啊！”
——
林舒因着論文的安排，開始有一半的時間和精力都要放在物理學院這邊了。
一邊補學出國交換這一年落下的重要知識點，一邊準備開題報告，開題以後，她還需要去實驗室找數據。
12月，Z市正式步入了冬天，雖然沒有下雨，冷風颳在人身上，寒意驟起。
已經習慣賀知許的課上女孩子們出現。林舒無意掃到坐前方僅隔了一排座位的女孩子時，視線忍不住停了一瞬。
只見女生拿着筆記本，正低頭寫寫畫畫，神情異常專注，只偶爾會擡頭看一眼臺上的人，再微紅着臉埋頭繼續。
她看起來很眼熟，是那天飯店碰到那個坐在賀知許旁邊的女孩子。
林舒收回視線，低頭看着專業書，有些出神。
周圍一陣低低的抽氣聲，拉回了她的神思，林舒擡頭。
賀知許已經站在了側前方的桌前，手裡拿着那個筆記本，眸色深深，周身寒意微沉。
把筆記本收起，修長的手指微曲，在那個女孩的桌面上輕敲了一下，開口：“丁思悅，下課之後，跟我來一下辦公室。”
……作爲第一個被點名要求去賀知許辦公室的外院人員，那個叫丁思悅的女孩子由剛開始的錯愕，瞬間變爲了羞怯。
隨着賀知許和那個女生走遠，教室討論聲逐漸擴大，不明真相的問到事發區域同學 “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教授的迷妹唄，每節課都在畫教授的肖像。”
“長得還挺漂亮的”
另有人接話，“她可不是普通的迷妹，外國語學院的院花，叫丁思悅，唱歌賊好聽，在網上已經小有名氣了”
“我也聽說過，微博上粉絲已經幾百萬了”。
教室後面的窗戶留了縫隙，由着刺骨的風一絲絲入侵。
下課鈴聲響起，林舒沉默收拾着東西，攏了攏大衣外套，出了教室。
賀知許辦公室裡，丁思悅站在辦公桌前，垂頭站着，琢磨着用詞。
賀知許的臉依舊陰沉，語調裡的冷意讓人脊背發涼，“如果不是衝學習而來，以後就沒必要來浪費時間了。”
丁思悅好半天組織的話就這樣被打得七零八散，“賀老師，我……承認我不是衝着學習來的，我……我喜歡你，我可以追求你嗎？”
賀知許的耐性並不好，對這種話題更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對師生戀沒有興趣，聽見了？”
“那畢業了呢？等我畢業了可以嗎？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您是第一個，我可以等的，多久都沒關係。”丁思悅不死心。
賀知許徹底喪失耐心，冷聲道：“我此刻跟你說這些話只因爲我是老師這個身份，如果除開這個身份，根本沒有溝通的必要。”
丁思悅終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饒是臉皮再厚的人，他這樣直白表明無論作爲師生還是作爲其他什麼身份，他一點興趣都沒有，都再也繃不住的。
果真是應了夏言那句話，無情又冷酷啊。
週六下午，天放晴，林舒依着約定去賀知許公寓樓，完成了選題和大綱。
賀知許的書房裡有滿滿一書架的專業書，原文版的，翻譯版的，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找文獻時他都會去書架旁翻閱。
這會，他正半靠着書架，修長的手指扶着書脊，紙頁和他手指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裡尤爲顯得安靜。
夕陽灑進書房，氤氳在他身上，他低着頭翻看文獻，看得認真。側臉被明暗兩道光線切割，暈染出了平日裡沒有的柔和。
林舒坐在書桌對面，再次仔細瀏覽了一遍剛完成的文檔，手握鼠標，輕聲問道：“賀老師，按照這個大綱擬定好以後，我發你郵箱可以嗎？”
賀知許擡頭看來，那暮色倒映在他的眼底，那瑰麗的色彩彷彿柔化了他以往的清冷，溫和了些許……但也只有些許而已，淡淡 “嗯”了一聲。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林舒轉頭看去。
“June”，賀知許微低沉的嗓音含了幾分警告，門口立即安靜了下來。
林舒看了眼時間，已經快6點了。
“June可能是餓了”，林舒微笑，收起電腦，“那我先回去了。”
幽沉的暮色裡，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更顯得漆黑明亮，安靜地看着她。
他放下書，走過來，取下外套，“我送你回去。”
林舒有些過意不去，“不用麻煩了，我在樓下可以直接打車”，對上他深深的眼眸，她微抿脣，妥協道：“麻煩你了。”
——
週四是物理學院的實驗課，開題報告已經過審了，林舒最近都會跟着賀知許在實驗室做實驗，提數據。
這天下午，林舒記錄完數據，從實驗室出來，已經是4點多了，同學們都已經去教室上課了，賀知許還有課也離開了，她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關好門窗，穿過走廊下樓，樓梯轉角處的位置，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看樣子在這裡已經等了很久了。
“周師兄”，林舒有些訝異開口。
周清衍聞聲擡頭，立馬收起手機，笑道：“暮煙，你忙完了嗎？”
“嗯”，林舒應答着下樓。
“我去你們學院找你，他們說你在這邊做實驗，所以來這邊等你，看你在忙，沒敢打擾，餓了吧？一起去吃飯？”，周清衍顯得有些興奮和緊張，“你想吃什麼？”
“我晚點還有事，可能沒時間去吃飯。”林舒回答，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周清衍微愣一瞬，很快笑着表示諒解：“嗯嗯，沒事，你先忙，有空也可以一起吃，你最近忙着論文的事，肯定很辛苦。”
他將手中的禮物袋遞了過來，臉上有些靦腆之色：“這是我在日本給你買的禮物”，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補充，“那個，項目比較忙，我又是第一次給女生買禮物，希望你會喜歡。”
林舒並沒有接，淡笑：“謝謝，不過無功不受祿，這禮物我不能收。”
周清衍遞禮物的手僵了僵，收了些笑，認真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給你買的，你不用付出什麼”頓了頓，“我這麼說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慎重考慮過，我是真心喜歡你，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發誓，我會對你很好。”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林舒沒有猶豫回答。
“什麼？”周清衍僵着的手垂在身側，面色有些難看。
“對不起”林舒說完這句，擡步住備離開。
“是徐明羽嗎？”周清衍問道。
林舒腳步頓住，有些訝異，卻沒有回答。
在周清衍看來卻是肯定答案，他自嘲一笑：“我明白了”，然後急步離開了。
聽着逐漸消失在樓道的腳步聲，林舒鬆了口氣，正欲離開，視線瞥見樓梯口的身影，身形驀然僵住。
賀知許靠在牆壁上，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背對光線，投下大片的陰影，周身寒意陣陣，那清冷得有些薄涼的眼神，此刻冷漠徹底，沉沉看着她。
四目相對，林舒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先說什麼好。
靜默一順，那道身影卻突然轉身離開，林舒忽然驚醒一般，追出幾步，着急出口，“不是你想的那樣！”
賀知許腳步一頓，低壓着嗓子，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沒情緒，好像也不生氣：“不是哪樣？”
“我……”林舒斟酌着用詞，千言萬語，卻無從開口。
他回頭，嘲諷的笑意明顯，帶着從未有過的冰冷涼意：“你還想解釋什麼？跟我解釋什麼？你不過只是我的學生，跟誰談戀愛，喜歡誰，玩弄誰的感情，跟我有關係嗎？”
林舒還欲上前的腳步戛然而止，忽有涼風灌入，冷意由腳底涌上，直達後背，心口是一陣鈍鈍的刺痛，
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那幾句話：“跟我解釋什麼，你只是我的學生，跟誰談戀愛，喜歡誰，玩弄誰的感情，跟我有什麼關係”。
直到樓梯口那道身影徹底消失，緊繃着的身體驀然發酸，眼眶泛紅，閃着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