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三年,初春,徽州
這纔剛剛過了年關,冬雪初銷萬物復甦之時,一派欣欣向榮景色。靈兒也不敢再擅自出走了,只得傻傻的待在屋子裡,整日裡就和芸蓁、綠株還有柳絮幾姐妹拉拉家常,無聊至極。
天知道,她是多想去武昌找她心心念唸的小石頭,可是眼下這茬她是走不了的,聽聞杏貞姐姐在宮裡也是如坐鍼氈,雖是封了蘭貴人,可皇帝卻不怎麼寵愛她,這葉赫老爺也跟着受牽連,一直都得不到高升。素靈在杏貞姐姐的信裡得知,她婉轉哀怨的訴說着自己無比淒涼的近況,而那個高高在上、無可匹敵的君主——愛新覺羅·奕詝反倒是很喜愛那個和姐姐一同進宮最初只被封爲貞嬪後來卻火箭一樣在去年五月一躍成爲了貞貴妃的鈕祜祿氏,而就在去年的十月左右,皇帝突然下詔封鈕鈷祿氏爲皇后,這下那個小杏貞兩歲的年輕姑娘就正式成爲了那大清後宮裡的頭把交椅了,一時風光無限。而後兩人在後宮裡開始了長達幾十年的角逐,也成就了中國歷史上著名且唯一的東西兩宮。
“夫……夫人,不好了,長……長毛快要打到徽州來了。老……老爺差奴才來告知夫人、小姐,老爺叫您們快些收拾東西,有人會送夫人、小姐去寧國府涇縣暫時避避風頭。這長毛賊來勢洶洶啊!”
“啊……,什麼?那……那老爺呢?老爺去哪裡了?他是和我們一起去涇縣嗎?”
“老爺已經啓程去見總督陸大人了,有要事要商量,這幾日恐怕都不能回來了。而且,老爺說他還有其他事要處理,就不能陪夫人和小姐去了。情況危急,老爺這就命奴才馬不停蹄的回來告訴夫人和小姐,夫人,請快些做準備纔好啊!就等着送夫人和小姐去涇縣了,那邊已經打點好了,夫人只管帶着小姐、少爺去就行了。”
“嗯,那好吧!我們也不拖老爺的後腿了。那這樣,阿福,你快些去裡屋通知二小姐,我打點一下就帶着少爺小姐一同啓程去涇縣。唉……這可如何是好?”
“是,夫人,奴才這就去找二小姐。”說罷,那被稱爲阿福的僕人就轉身一路小跑,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而富察夫人也是滿臉憂心忡忡的回到屋裡收拾些金銀衣裳什麼的,還去把小兒子桂祥和三女兒婉貞給帶到跟前,生怕出些什麼亂子。
“夫……夫人,不……不好了!”富察夫人正在屋內收拾東西就聽見外面阿福大呼小叫的,“唉,又怎麼了?出何事了?又在這大呼小叫的,嚇着小少爺怎麼辦?”老僕婦李媽滿是抱怨的說着,只見此時未開口的富察夫人卻是顯出滿臉的不悅,
:“二……二小姐,她……她帶着表小姐,還有綠株和柳絮倆丫頭,逃出府去玩兒了。”
“什麼?靈兒……靈兒丫頭,她怎麼又這麼任性,這節骨眼還給生出這樣的事。這丫頭,簡直,太……太不像話了。咳咳,阿福,快些派人去找她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找到了就直接帶來見我。”說完阿福就找了府上的家丁一同去街上尋找她們主僕四人了。
“夫人,你可別着急,二小姐可能只是一時貪玩,她會回來的,您千萬別把自己的身子氣出毛病了,您自個兒要好好顧惜自己的身子啊。”李媽滿臉關切的望着富察夫人,還遞出了一張手帕,讓富察夫人掩住口鼻,以緩解剛剛咳嗽的難受勁。這李媽是當年富察夫人出嫁時的陪嫁丫鬟,也跟了富察夫人好些年了,兩人的關係真真的親密成姐妹了一般。
“是啊,姐姐,您可別着急,孩子們都是一時貪玩。應該不會出多大簍子的”富察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答李媽,就聽見屋外葉姨娘的聲音,之後葉姨娘就進了屋來,李媽還是站在一旁侍奉着富察夫人。
“唉,妹妹,你說說,靈兒和蓁兒都這麼大的姑娘了,也不教人省省心。那長毛都快進城來了,這徽州城恐怕是守不住了,她們還有心思出去玩兒,這簡直就是胡鬧!”,說着三個女人就在那裡焦躁不安的談論着,滿屋裡都氤氳着可怖的氣氛。
徽州城,月老廟
“靈兒姐姐,聽說這徽州城裡的月下老人就數這南城的月老廟裡的最靈驗了。姐姐,要不,咱們也寫幾個字兒,掛到那樹上,定能心想事成。”飄滿紅綢絲帶的大榕樹下,一位面如桃花、滿面笑靨的年輕姑娘,一手拿着一縷紅綢,另一手拿着一支羊毫對着身邊另一位年齡相仿的姑娘如實說道。
“好,好妹妹,都依你。”說着靈兒就在芸蓁的死纏爛打下也寫了幾個字兒,只見那紅綢上用娟秀小楷清晰的寫着:死生契闊,與子成悅。
就這一句肉麻十足的句子就足足被芸蓁笑了好久好久,而不遠處那綠株和柳絮也在那許願池旁投着石子,各自都懷揣着心事,年輕的姑娘,都有着美麗的願望。
素靈知道在去年也就是咸豐二年的十二月太平義軍一舉攻克了武漢三鎮,順江而下,勢如破竹,而安徽的九江、安慶告急。清廷任命兩江總督陸建瀛爲欽差大臣,督兵三千,增防江西和安徽,而此時素靈亦在小石頭的信中得知他們在湖北武穴老鼠峽一帶將清軍殺得落花流水,慘敗的兩江總督只帶了兩隻船和十七個人狼狽的逃往南京。
好像在路過蕪湖的時候,還召集了福山鎮總兵陳勝元和寧池廣太道惠徵商議,決定讓惠徵去梁山辦理糧臺。難怪那天清晨就看見阿瑪匆忙的離開府也不知去了哪裡,原來是去會了兩江總督,這都是素靈在前一天晚上無意間聽見阿瑪和管家的對話才悟出來的,也知道情勢危急就沒敢吱聲。而阿瑪知道形勢危急,就連忙休書派人把眷屬送到寧國府的涇縣安置,自己帶了印信和餉銀,和陳勝元轉移到東梁山。
而在這緊要關頭,幾個姑娘出了月老廟一時興起就去郊外踏青,而徽州城已是一團糟了,混亂中的富察夫人不得已就帶着三女兒和小兒子以及葉姨娘和一衆夫人家丁向涇縣出發了。還是留下幾人繼續尋找素靈她們的下落。只是混亂不堪的城裡,那幾人拿了富察夫人的銀子也就四散逃命去了,誰還會記得那葉赫二小姐呢。
就這樣,在徽州城破的那日,幾個姑娘一回到城內就發現府裡空了,一個人都沒有,四個姑娘就在府裡待着不敢出門去。還沒緩過神來,就在幾天之後太平軍就進城了,這下城內到處都是太平將士,守城的官都逃了,能跑的都跑了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這城內已經被太平軍掌控了,好在沒出現屠城的情況,這一點還是讓素靈她們鬆了一口氣,府裡是不敢待了就出去找了一處破廟落腳,暫時度日,還在尋找着出城的機會。
只是這太平義軍勢如破竹,一路勢不可擋的就攻陷了徽州城,沿途席捲安徽好幾大城市,而這一切都將遠在京城的皇帝震驚,當下就將欽差大臣署湖廣總督徐文縉革職拿問,命向榮爲欽差大臣,專辦兩湖軍務,又破例增設兩欽差大臣:一爲署河南巡撫琦善,率軍進防信陽、新野;一爲兩江總督陸建瀛,督師扼守江皖。就是這個陸大人秘密會見惠徵,這纔出現素靈幾人被“遺忘”的命運,她心裡真是恨死那個陸大人了。
素靈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傳聞,就在前不久也就是咸豐三年的正月十七日,太平軍攻克安慶,安徽巡撫蔣文慶被殺,其餘文武大臣死傷甚衆,一片混亂,洪秀全劫得藩庫銀三十萬兩和漕米四十餘萬石繼續東進,在蕪湖再敗清軍,圍攻東西梁山,素靈那個膽小如鼠的阿瑪惠徵見勢不妙,就帶了一萬兩銀子以押解餉銀爲名逃往了南京,怎奈城門不開,轉去鎮江,被江蘇巡撫楊文定收留,管理錢糧。
“小姐,老爺被革職了,咱們這下,可怎麼辦?”綠株冷不丁的一句嚇出素靈一聲冷汗。
“綠株,你別怕,老爺他被革職了,但是現在有人收留他了,他好得很。咱不用擔心他。這樣,你先回廟裡和蓁兒她們匯合,報個平安。姐姐再去府裡瞧瞧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變賣的,也好充充飢。”
“可……可是,小姐,你……你一個人去,綠株不放心啊!”
“傻丫頭,那是我自己家,難道還走丟了不成。乖,聽話,快回去,免得妹妹她們擔心。”說罷,綠株就一臉不捨的離開人滿爲患的鬧市,悄悄的回到了破廟裡。而素靈則乘着夜色悄悄的潛進了府裡,這才發現府裡頭什麼都沒了,阿瑪和額娘才走了不久,素靈的阿瑪就被革職查辦了。這是因爲太平軍義軍在進攻安徽時,惠徵擅離職守逃往南京被拒而後轉投鎮江避難被革職。
府裡冷冷清清的,完全看不出曾經那般熱鬧的景象,不覺間素靈就默默的哭泣了起來。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裡,低低的啜泣起來了。
“是什麼人?快些出來!”原本沉浸在回憶中的素靈被這一聲呵斥給生生的嚇了回來,怯懦着慢慢的走了出來。
“你是什麼人?怎麼躲在這裡哭泣?”只見兩個太平軍小兵模樣的年輕男子一臉嚴肅的質問着素靈。此時她完全陷入了崩潰之中,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我,我不知道”素靈因爲緊張而說話結結巴巴。
“大哥,我看這姑娘有問題,咱們還是把她帶回營地,讓將軍他們定奪。”
“兄弟說的有道理,咱們把她帶回去,說不定還能立一大功呢”說着兩男子就將素靈給捆綁好,在霧靄沉沉的夜色中將她押到了營地裡。
素靈沒有掙扎,因爲她已經餓暈了過去。
咸豐三年,春,京城,皇宮
“皇上,您瞧瞧,臣妾這花兒繡的好不好?”。
“呵呵,愛妃這刺繡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朕真是越來越離不開愛妃了”年輕的皇帝一手摟着那嬌媚不可方物的女子的纖腰,一手拉着一方錦帕仔細的端詳了起來。
“皇上,真是要折煞臣妾了,呵呵……”說罷,那美豔妖嬈的女子輕輕的抿笑了起來。
“皇上,時辰不早了,臣妾服侍陛下就寢吧!”白皙的臉蛋上不自覺的染上了一朵紅雲,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得分外美麗動人,那天子竟看的呆呆的,半晌纔回過神來。
滿面笑意的說道“好,就依愛妃所言,咱們就寢吧!來,讓朕抱着小寶貝,哈哈……”之後,皇帝就一個打橫將那纖瘦的女子抱了起來。而後一帝一妃就雙雙進了那紅羅帳裡,只見在夜風的吹拂下,那屋內氣氛顯得格外的曖昧。
“主子,好像皇上今個兒又去了麗貴人那裡,不來了。主子,您早些歇息吧”一身着宮裝的女子欠了欠身子,向跟前那個斜靠在香榻上的明豔女子道了聲萬福。
“哼,菀凌,那個賤人。現在南方戰事吃緊,她整日就只知道粘着皇上,還真是個害人的妖物!”女子輕咂了一口茶,上好的碧螺春,那姣好容顏使得她如同畫技高超的畫師筆下從仙境裡走出來的仙子一般無二,白淨的臉蛋上卻顯出了一抹不可抑制的慍色,一雙靈動的眸子生出了火一般的顏色。
“蘭主子,息怒啊!氣壞自個兒的身子可劃不着。那麗貴人,也是個沒什麼腦筋的主兒,主子就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了。”宮女綺琳站在一旁唯唯諾諾的應聲附和。
“賤人,就是一沒腦子的蠢貨,還想和本宮鬥,哼!”說完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這前後神情變化太明顯了,簡直讓綺琳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心想着跟着這樣深不可測又心狠手辣的主子自己以後的日子可就要吃苦了。
此時南方硝煙瀰漫,戰事如火如荼的展開着,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裡卻是歌舞昇平、樂此不疲。
這真是一個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