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十點,老舊的時鐘在牆上沉悶地敲擊了10下,客人散去,關門打烊。
換下工作服,穿上外套,走至前臺跟老闆說了再見,然後他輕輕地推開店門,迎入了慣常的一片黑暗。
很冷,迎面襲來的一陣寒風猶如兜頭撲面的一盆冷水,頓時令人驚起一身雞皮。
他頓了頓,從包裡拿出盲杖抻開,再緊了緊衣領之後便毅然決然地步入了這片寒涼。
跨下三級臺階,右轉,沿着牆邊慢慢地前進,儘管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因爲熟悉的緣故,他仍是走得非常自如。
誰也不會發現到有什麼異樣,在這個冰涼的平凡的黑夜裡,一個穿着黑色外套的平凡男子,正在一如往常地歸家而已,沒有什麼異樣。
但是,也許,這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而已,因爲很快,突如其來的一股熱浪,頓時間讓林一言謹慎地停住了腳步。
“是他嗎?”一道低沉而暴戾的聲音。
“對,就是他。”跟着另一道聲音應和到。
“那還等什麼?上!”
林一言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但是,背後卻已是牆,“你,你們是什麼人?”
“哼!”腳步聲停了,隨着一聲冷笑的悶哼,一股熱熱的氣息迎面撲來,跟着就有一道濃重的菸草味瞬間竄入了林一言敏感的鼻腔,令他頓時間斂了眉頭低頭咳了兩聲。
“就是用的這張臉搞得那些老女人們爭先恐後地往上撒錢嗎?哼,哼哼!!!”那股菸草味這時變得越發地濃了,說話間呼出的熱氣快速而又急促地撲溼了林一言的臉,顯然,這個男人已近在咫尺,但還未等林一言做出任何反應,他的衣領就已被人用力地一把抓住,並且,馬上的,他的身體就被這人死死地頂在了牆上,動彈不得。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林一言再次厲聲問出。
“砰!”的一聲,未及反應,林一言的臉上已遭受了這次禍事的第一拳!
左邊臉頰瞬間竄起一道火辣辣的灼痛,雖然眼前始終一片黑暗,但他此刻也已經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股迫不及待的殺意,也能想像到,面前這個打他的人,到底是一張如何暴戾冷酷的臉。
但是,爲什麼?
“砰砰砰……”暴風雨一般的痛揍繼續就像雨點一般地令他反應不及地落下他的身體,很顯然,動手的人,絕對不止一人!所以他,竟然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像個被抽去了內芯的娃娃,帶着一身破敗無用的皮囊任由那些拳風腿雨落在他的身上。
如此頹敗的感受,因爲早已深入骨髓,所以他現在,也並不覺得有多疼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某道聲音喝止過後,大家停住了手腳。
喘了口氣,林一言歪過頭吐了一口帶着腥味的痰,睜着空洞的眼睛望向莫名的前方。
“明天開始不要再讓我在這家店裡看到你,聽清楚沒有?”這個還是剛剛第一道的那個男聲,在說完這句之後,他又對着林一言的身體狠狠地補上一腳,“要是不聽話,咱可每天都在這兒侍候你!哼!!”
此時,終於明白了。
林一言抿緊了脣沒有回答。
跟着又有幾個人輪着番地對着他踹了好幾腳,然後這股熱浪,終於吵吵嚷嚷地飄遠了……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變得越發地冰冷刺骨,因爲,下雨了。
心口突然一陣刺痛,扼得他喉頭一緊,“呃……”的一聲,他低頭吐了一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不過鼻間處還是能清楚地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咳了兩聲,伸手撫緊了胸口,開始黯黯地,無力地喘息。
背後的水泥牆,冰冷而堅硬,硌着他那痠痛無比的肩背,就像眼前這個無知無謂的世界,已令他完全失去熱力與慾望。
他起不了身,於是乾脆也就不起身。
雨水肆意地飄灑而下,瞬間就已弄溼了他的整張臉,涼得他臉上的那些傷口便有些隱隱地刺痛了起來。
他不過纔來到這家按摩店半個多月而已。
他也不多話,別的按摩師總是會跟客人一邊聊着一邊工作,但他從不,只是默默地做着手上的工作,就算客人問了他,他也最多就是嗯嗯的應兩聲之後便再無別的任何語言。
但是他的客人,沒出幾天就漸漸地多了起來,很多,都是指名要他的,甚至就算是排隊等候也沒有關係。
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他還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的是不是?
他只想安安份份地工作然後賺一點微薄的薪水而已,但很顯然,有人卻不希望他如此。
想到這裡,心口越發地有些悶痛了起來,他低了低頭,再次用力地咳了兩聲,試圖快點擺脫身上的這份無力,因爲,背後已經越來越涼了,再坐下去,他怕自己真的要撐不住了。
不能感冒,不能生病,這已是他最起碼的人生要求,不然的話,身邊的人,就又要開始爲他受累了。就他現在這個樣子已是現實不可能改變,所以他不想讓自己變得更糟,在事情還未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他唯有盡全力讓自己保持現狀。
他試圖在地上找了找盲杖,但確實是已經不知道被弄到哪裡去了,於是他只好選擇放棄了,只是身上的傷口再加上那顆嬌弱的心臟,令他就連站起身都已是異常的困難。
一手撐住牆,一手捂住胸口,憋着一口氣,晃了半天才終於抖抖簌簌地站起了身。
眼前一陣暈眩,差點又讓他跌下地去,幸好他死死地抓住了牆壁,否則這一下,身上又該添上一塊瘀青了。
扶着牆,他再次埋頭用力地喘了幾口氣,心口那陣狂跳似乎就越演越烈的趨勢,這令他越發有些心驚起來,不行!一定不能發病!無論如何,也得先撐到家裡,就算是用爬的,也一定要趕在未耶回家之前先回到家裡,否則的話,自己偷偷跑出來做按摩師的事就會被她發現了。
想到這兒,他那雙好看的眉又開始重重地團在了一起,像一堆黑色的濃霧一般,瞬間掩去了他那張原本俊秀出奇的臉上所有的光華。
腳步踉蹌,扶着牆邊,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移動過去。
雨水,毫不客氣地飄落下來,迅速淋溼了他濃黑的發,淋溼了他捲翹的眼睫,淋溼了他的整顆心。
眼前始終一片黑暗,黑暗,黑暗,就像深不見底的坑洞,令人絕望的看不到一絲的光。
慢慢地向前移動,帶着滿身的傷,帶着一顆已經絞痛到幾乎快要撐不下去的破心臟,他拼盡全力地向前移動。
此時,他不是去往生存的方向,而僅僅只是,因爲不能去死所以才選擇的反方向。
他知道,如果他此刻死去,並沒有多少人會關心會在意,但最起碼,卻還有一個方未耶會爲他傷心。
雖然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個女孩的眼淚,但是他就算是光用想的,就已經快要令他心臟暴裂,所以他就連想,也不敢想。
他繼續向前移動着,前方一點光亮都沒有,而心口卻越發像是刀絞一般劇烈地抽痛起來,他不禁悶哼了一聲,停了停腳步。
“一言,我想聽那首“月光”,你快彈給我聽!”,眼前,快速閃現一張潔白如雪的笑臉,淺淺的梨渦,就像星星一般在她那張秀氣小巧的臉上一閃一閃地跳躍着,歡笑着,盪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