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 這是我家,”林一言在黑暗中輕聲的但卻是堅決地對張瓊那說,“我和未耶一直一起住在這裡, 而現在, 未耶一定正在這個家裡等着我回來。”
而在同時間。
在柏若承的房間裡。
柏若承和方未耶, 還在繼續。
在那道昏黃的檯燈燈光下, 兩個黑色身影, 還在緊緊地靠在一起,貼近,互相索取溫暖。
這一刻, 各種複雜的情緒,以某個點做爲頂端向外發散開了無數筆直尖銳的射線, 箭一般刺穿着全身上下的血管以及皮肉。
疼痛, 都麻木掉了, 一切真實的想法,都被拋至了腦後, 唯一僅剩的一點,就是此時此刻這一份突然而至的溫暖以及,滿滿的擁有。
巨大的幸福,像是無聲的海浪,沉默而洶涌地包覆上柏若承昏聵的頭頂, 幾乎令他快要無法呼吸。
而方未耶的腦際, 卻一直是在響徹着持續不斷的玻璃碎裂的聲音, 唏哩嘩啦, 唏哩嘩啦……直到,
一張雪白的臉龐鋒利地出現在那一堆玻璃碎片後面。
碎片,依舊持續地大堆大堆地從那張雪白臉龐上面掉落下來, 快速而果決地劃破那層薄而透明的皮膚,鮮紅的血,幾乎是以瞬間的速度“噗”的一聲迸發出來,然後再沿着破裂的傷口的位置無聲地流淌而下,在那張毫無表情的雪白臉龐上形成了一小條一小條蜿蜒而過的水流。
緊跟着,碎片落得越來越快,傷口因此也就越來越多,鮮血,很快就染紅了那雪白臉龐的,整張臉!
她頓時間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雪白臉龐,變成了柏若承那張瞬間怔住的臉。
如此陌生。不是她的一言。
她在幹什麼?
瞬間由心底深處暴發而出的巨大的驚恐,令她說不出話,只是立刻移動,就像是在躲避瘟疫一般幾步就快速跳離了柏若承的身體。
柏若承先是有些恍惚,但漸漸有些意識過來的時候,心底一下子竄上一種恥辱的感受。
他快速降下眉頭,低聲問她,“方未耶,你後悔了?”
方未耶沒有應他,整張臉籠在黑暗裡,像是在發抖。
“可是我剛剛明明說過,如果選擇了留下來,可就不許後悔了。”他繼續這樣沉着聲跟她說。
方未耶還是沒有應他,只是慢慢地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沉默。
她在沉默。
是她,無語以對嗎?
越發覺得恥辱的感受,針一般無聲地插入,看不到血,但還是會在心底深處形成一個清晰的孔,由內而外地泛出一道真實的疼痛,尖銳,而冰冷。
“對不起。”方未耶終於輕聲開口,說完這三個字以後,她就崩潰一般地滑坐到了地上,低聲地嗚咽了起來。
呃!……好痛,好痛!千刀萬剮一般的劇烈疼痛……
柏若承還是坐在牀上,在黑暗中緩緩地擡起了他顫抖的右手,一下深深地扎入自己的胃部,冰冷而堅硬的一塊,又開始在那裡暗暗地發起抖來。
他知道,他早該知道的,他從來都不是受人歡迎的那一個,不管是爸爸,媽媽,還是亞君,就算是那個溫子虛,也不過只是爲了兌現自己曾經的諾言而在勉爲其難地照顧他而已。
只是,上天爲何還要給他這份溫暖?
明明,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早就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卻又要在他臨死之際,丟給他這一份看起來是如此誘人的,溫暖?
是看他可憐,所以讓他最後享受一把之後再入地獄嗎?
還是,只是,想要更深重地折磨他一番,直到他,精疲力竭徹底絕望爲止?
想到這兒,柏若承頓時跳將起來,光着腳奔下牀直直地衝到方未耶的面前,一把抓住了方未耶的肩,大聲地對她吼了起來,“方未耶,不許你這樣對我!如果不想我對你怎樣,那應該從一開始就不要在我的面前流露溫柔!MD!該死的,剛剛你爲什麼不拒絕,爲什麼不從一開始就拒絕!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方未耶在他的掌握中,變成小小的一團,瑟瑟地發着抖。
她無語以對,無法回答。
不要以爲,可恥的感受只有柏若承一個人有,在方未耶的心裡,此時也是同樣佈滿了一股深重的可恥之感!這可恥,就像是尖銳而多刺的黑色枝椏一般,正在鋒利地刺穿着她的四肢百骸!究竟是因爲負氣,還是真實的心神遊移,現在,就連她自己也解釋不清,唯一,能給出的答案就是,錯的,這一切,是錯的,是從一開始就早該發現到的,巨大錯誤。
她抖抖簌簌地開口,聲音幾不可聞,“對,對不起,柏先生,我,我要回家了。”說着,她就掙扎了幾下想要離開。
柏若承還是抓着她。
小小的肩,脆弱的肩,渴望保護的肩,卻又暗自倔強的肩,現在,又要逃離開去了。
就像小時候每一次,小若承在黑暗中試圖抱住哭泣着的母親的肩時,卻總是被她快速地推了開去,“小承乖快管自己去睡吧。”平淡冰冷的語氣,偷偷地快速擦去的淚痕,究竟,是因爲不想被他看見自己的脆弱,還是根本就不相信也不需要他所要帶給她們的溫暖與保護?
頹然的感覺,瞬間擊垮了他。
他一下子鬆開了手,轉身搖晃着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低低地說,“讓溫子虛送你回去吧。”
方未耶驚怔地擡起了頭,“不,不用了。”
“叫他送你回去就送你回去!!!”不知是何來的怒火,讓柏若承一下子就嘶吼了出來,吼完這一句之後,他就顧自擡腳往門那邊走去,“溫子虛,溫子虛!!!”
一分鐘後,溫子虛出現在面前,“幹什麼?”
柏若承回身一把扯住方未耶將她拉到了溫子虛的面前,“送她回家,馬上!”說完,就用力地把方未耶的身體往溫子虛的懷裡重重一推,繼而,快速而猛烈地關上了房間的門。
黑暗,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起,無聲而飛速地吞沒着室內的一切。
柏若承靠在門上,失力地喘息。
背後一片安靜。
沒有推拒,沒有挽留,彷彿早就在等待着這理所當然的安排。
當然,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他,本來就沒有資格得到這份溫暖,就算給他了,也只是憑空增添更多的絕望。
貪念,從來都是惡魔之手,只會將你更快地推入絕境,絕無反悔的餘地。
他漸漸滑坐在地,底下胃部一陣一陣泛上來的痛楚,讓他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脣,很快,那裡就消失了一切的血色變得跟鬼一樣的慘白,而後,喉頭處突然而至了一陣腥甜,鮮血,又一次失控地噴了出來,雪白的牆上,滴滴答答地綻放開了一朵巨大的血花,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