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沉默片刻,接着道:“我明白了,這個秘密我會帶進土裡。”
蘇籍淡然道:“你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其實要不是因爲你的錢,我纔不想跟一個糟老頭子相處這麼久,說這麼多話,但現在我也厭了,你快點去把你的兒孫們都趕走吧,你這大屋子我想我也睡不了幾天,所以我想早點搬進來享受一下有錢人的生活,多住一天是一天。”
老人道:“其實你要成爲鉅富再容易不過,畢竟我靠你給的本錢和你教我的經商手段纔有如今的家財,爲什麼你不願意自己做,非要讓我來操心這些,就不怕到頭來,我一個子都不給你。”
蘇籍道:“我很懶,並不想幹這些事,如果你不給,我再想辦法讓你給便是。”
老人道:“你居然不是說很相信我,咱們可是從孃胎裡出生便有了交情,難道你就一點不信任我們之間牢固的感情。”
蘇籍道:“我現在只想跟你談錢,不想談感情。”
接着他又多說了一句,道:“我走了。”
他說走就走,外面的家丁護院,還是沒一個能發現少年。
老人良久不語,少年說這麼多看似刻薄的話,只是不想太過流露感情。他很不想死,因爲他死了,能懂少年的人又少了一個,他會是多麼寂寞啊。
可是生老病死,不會給你講什麼感情。他最終扯了扯牀前的一根繩子。
很快有人進來,老人吩咐一番,不多時,老人的兒孫全都到了。
老人重病時,吩咐不要任何一個兒孫來見他,所以他們都沒有獻孝心的機會,現在老人把他們都叫來,顯然是準備交代後事,因此兒孫們各自心裡打算盤,自己能分到多少。
結果老人宣佈的事讓他們意外不已,因爲沒有任何一個兒孫分到老人一筆財富,甚至老人都不是把家產交給小女兒沈嘉楠,而是交給一個陌生人。
“蘇籍。”
這個名字讓所有的沈家子弟牢牢記住。
無論他們多麼哭天喊地,無論他們多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老人收回成命,但老人意思很堅決。
一衆兒孫,全都被趕了出去。
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哪怕老人快死了,也將沈園的一切牢牢抓在手裡。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機會,甚至平日裡跟他們親善的護院家丁,也早已不見人影。
嚎啕大哭都沒有用,有沈家的人決定去找西城的官員做主,也有人不想惹事,準備在城裡暫時落個腳,看看後續,還有人十分無能,竟暈倒過去。
而沈園的護院更是奉了老人的命令,要把他們趕出沈園方圓五里地。
一夜之間,蘇籍的大名響徹西城。
因爲所有的沈園產業,都在一夜間換了主人,而這個人便是蘇籍。
老人時日無多,而這個叫蘇籍的人在第二天便住進沈園大院。
據沈園的下人傳出,這個人是個少年,但住進來後,從始至終都沒有去見過老人,且縱情享受美酒佳餚,絲竹之聲亦不斷絕。
“主人,這是老主人的小女兒沈嘉楠和原本家裡的老僕,她偷偷潛入院子裡,被我們抓住,我們不知道怎麼處置她們,所以請主人你來定奪。”
一名管家對蘇籍稟報道。
他對這位新主人並無多少尊敬,但老主人已經把沈園交給蘇籍,他們只能認下這位新主人。但他也打定主意,如果新主人要害沈嘉楠,那麼他拼死也會護下她。
蘇籍看向沈嘉楠,眼睛由黑變成淡青色。
沈嘉楠雖然見他眼睛變色沒有過去那麼深,可還是明白過來,道:“果然是你。”
這些天她一直聽說老頭子把家業給了一個叫蘇籍的人,還以爲是巧合,但見到蘇籍的眼睛,才斷定了這個蘇籍就是之前店裡的蘇籍。
同時蘇籍刮掉鬍子後,居然是如此玉樹臨風的美少年,亦大大出乎她意料外。
蘇籍彈了彈手指,捆在沈嘉楠和老僕沈伯身上的繩子竟自然斷掉。
沈伯驚駭道:“無形劍氣。”
蘇籍道:“你練的八卦掌雖然不是名列九品的武學,但也足夠讓你踏上武道之路,使你爲江湖中人。沈興國能讓你跟着沈嘉楠,說明還是挺在乎她的嘛。”
沈伯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名列九品的武學,但也知道自己修習的八卦掌跟對方的無形劍氣相比,着實有天地之別。
他壓制住心頭驚駭,沉聲道:“我家老爺當然對姑娘是在意的,可老奴更想知道閣下和我們老爺到底是什麼關係?”
蘇籍道:“這一點,說來有點話長,所以我懶得說。而且你們能順利來到西城,都是因爲我幫你們解決了沈園那些人給你們的絆子,否則你就算有一身八卦掌功夫,到西城來,也得去掉半條命。”
沈伯這才恍然,難怪他們一路來到西城,居然一點意外都沒出過。
他當時一路上都緊繃着心絃,總以爲會出大麻煩,結果最終是虛驚一場。他之前還心裡奇怪,原來根源在這人身上。
沈嘉楠不疑蘇籍會騙她,目中流出一絲感激,又問道:“那我之前在外面求見,你怎麼不讓我進來。”
蘇籍道:“沈興國自己不想見你。”
沈嘉楠眼眶一紅,說道:“不見就不見,沈伯我們走。”
沈伯不禁猶豫,他向蘇籍道:“老爺真的是這個意思?”
蘇籍道:“我沒必要騙你們。”
他又對左右侍女道:“你們把她帶去洗漱。”
沈嘉楠想要掙扎,結果被蘇籍對着虛指點了幾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動。
沈伯看得駭然欲絕,無論是無形劍氣,還是隔空點穴,都是他只聽過沒見過的高深武學,居然被個半大少年輕描淡寫使出來。
這少年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和老爺究竟是什麼關係。
沈伯實在疑惑難解。
他思量間,自己也被點住,然後和沈嘉楠一起被帶走。
等兩人走後,蘇籍耳朵動了動。
他起身,雙手揣進袖子裡,走出庭外,看着蒼天。
忽然慟哭起來,如猿猱之哀鳴,使人聽之也忍不住跟着一起落淚。
左右的侍者跟着流淚之餘,卻也心下疑惑,不知道這位新主人是什麼意思。
過了一會,有人來這裡傳信,說是沈興國斷氣了。
…
沈嘉楠被強迫着洗漱完畢,然後侍女給了她一身孝服。
她臉色發白,說道:“爲什麼讓我穿這個,我不穿。”
侍女似有不忍,但還是說道:“穿着吧,老爺趕走了所有的兒孫,現在這大院裡,除了你,還能有誰給他披麻戴孝。”
沈嘉楠道:“不,我不信。”
她眼中淚水不停往下流,過去再多的怨恨,都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
沈嘉楠終歸換上了白色的孝服,守在佈置好的靈堂上。
蘇籍是第一個來弔唁的。
“嗯啊嗯啊。”
靈堂的人都面露古怪之色,原來這位沈園的新主人居然對着老人的靈位發出驢叫聲。
他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豐富極了。
但蘇籍絲毫不在意,叫了數聲後就離開。
沈嘉楠怔怔瞧着蘇籍離開,她記得小時候老頭子每不開心就喜歡偷偷聽驢叫,這個秘密沈家其他人都不知曉的。蘇籍和老頭子到底是什麼關係,沈嘉楠有了更多的好奇。同時她竟也感到開心,蘇籍在靈堂上學驢叫,終歸是爲了老頭子,無論如何,老頭子都沒有把畢生財富託付給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
蘇籍出得靈堂,去了城外的小樹林。
樹林裡有河流,從中劃出一隻小船,停靠在蘇籍近前。船伕一身暗紫,神秘莫測。
“沈興國的頭七後,我們會派人來收走沈園的所有產業。”他說話間,給了蘇籍一個月牙狀的玉墜。
蘇籍收下玉墜,靜靜看着船伕。
船伕微笑道:“紫綬仙衣藏在草原的一個寶庫裡,而玉墜正是寶庫的鑰匙。你去塞北草原上可以找到打造鑰匙的那個匠師,他知道寶庫的位置以及鑰匙的使用辦法。”
蘇籍道:“我要那個匠師的確切位置。”
船伕道:“這你只能碰運氣了,你的運氣不是一向都很好麼。”
蘇籍道:“你這樣說,看來是很相信我會找到寶庫。”
船伕不答反問道:“沈興國趕走自己所有的兒孫,是因爲不想他們當你的累贅吧,而且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也算是對他們的變相保護。很羨慕你,能有這樣的朋友。”
蘇籍沒有回答,只有沉默。他已經沒有這樣的朋友了。四十年,彷彿彈指一瞬間的事。
小船划進樹林裡,然後樹林裡有鳥驚飛。
…
在沈興國的頭七過後,西城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蘇籍居然把沈園的產業都交給別人,自己孤身離開。
至於沈嘉楠,理所當然地被新來接收沈園產業的人趕出去。而這些日子裡,那些試圖來大院裡鬧事的沈家子孫,都被人關押着,直到蘇籍離開,才被放出去,他們出來後,想要繼續去沈園,結果被人告知,蘇籍已經走了。
更讓他們絕了鬧事心思的是,新來接收沈園產業的人,居然是皇商。他們再是潑皮,也沒有膽子跟天家耍無賴。
沈嘉楠亦不想見自己那些所謂的親人,她和沈伯離開西城,甚至已經不打算回陽關,決定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щшш▲ ttκa n▲ CO
她在馬車上看着一張畫,這是蘇籍命人給她的。畫上繪着水鄉,兩個垂髫童子,他們身後各自站着一個少年和老人,眉目跟身前的垂髫童子相似。應該是垂髫童子長大後,便成少年和老人。他們前面是湖水,山光秀色都倒影在湖面上。
沈嘉楠認得出少年是蘇籍,老人是沈興國。
畫上題了一首詩:“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落款是蘇子思。
這應該是沈興國和蘇籍的故鄉,沈嘉楠從畫中得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真相,蘇籍和父親是發小,蘇子思便是蘇籍。
她決定先去畫裡的地方,那裡是大晉朝南方的某個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