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夕這一生裡,或者說他所經歷的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世間裡,見過的最美麗的彩虹。
他知道自己一定會永遠記住這副畫面。
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義,更爲重要的是,姜鈺兒、李開雲…他的這些同學們,朋友們的犧牲,也變得更有意義。
所有還活着的煉獄山紅袍神官全部停頓在這樣的彩虹下,他們都不敢前進,也不敢再向後退,就像被上天拋棄的孩子一樣,絕望、抽搐、哭泣,蜷縮在地。
這些煉獄山的紅袍神官平日裡把自己看成超出人間的神魔,但他們在煉獄山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這樣的人物面前,心中卻實又無比的卑微,他們被馴成了煉獄山掌教御下的螻蟻,靠着煉獄山掌教的恩澤生存,他們又將煉獄山大長老和煉獄山掌教看成真正的神魔,他們只是戰戰兢兢的活在煉獄山中的信徒。他們的內心本來便扭曲,現在煉獄山掌教都已經痛苦的死去,他們脆弱的就根本連普通人都不如。
而且他們的後方,還有看上去像雜軍,然而卻是天下最強的軍隊,龍蛇黑旗軍。
和神象軍對峙着的黑旗軍同樣也扼守住了他們下山的道路,他們也根本無路可退。
那名獵戶裝束的黑旗軍背上的女嬰也睜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美麗絢爛的彩虹,她也很高興,露出了燦爛甜美的笑容。
所有的黑旗軍人,依舊在等待着來自林夕的命令。
所有騎坐在巨大白色神象身上的神象軍士,面色也變得極其的蒼白,握着兵刃的雙手也開始不停的震顫,身上的金甲,隨着他們的震顫而發出一圈圈無法掩飾的閃光。
他們知道,這一場盛宴已經落幕,隨着煉獄山掌教和倪鶴年的死去,他們這股原本舉足輕重的力量,現在已經屬於可有可無的存在。
林夕也很清楚,只要他發出命令,這支神象軍必定會被黑旗軍全部殺死,他擡起了手,然而他的眼睛裡看到了太多的飛灰,太多的鮮血和屍體,他太過於疲憊,爲了幾個大人物的意願,今天已經死去了太多不該死的人,而且他知道只要他發出命令,這支神象軍雖然會被徹底剿滅,但黑旗軍同樣也會死不少人。
在倪鶴年和煉獄山掌教死後,他和青鸞學院已經隨時可以對付這支神象軍,所以他覺得這場盛會是應該結束了,至少在今天,他不想再殺人,不想在看到很多人死去。
所以他舉起了手,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軍令,只是疲憊的在空中揮了揮,“讓他們走吧。”
神象軍裡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此刻連倪鶴年和煉獄山掌教這樣的人物都已經敗亡,他們沒有資格發出什麼聲音,也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聲音。
在他們所有人垂下頭,白色神象開始轉身之時,林夕又發出了一聲輕嘆:“我今後不想再看到你們。”
這是規勸,同樣也是最嚴厲的警告。
所有還活着的煉獄山紅袍神官們連呼吸聲都不敢再發出,他們開始等待林夕的審判。
“我會把你們交給湛臺淺唐處置。”
林夕想了想,看着這些煉獄山紅袍神官們,然後說道:“我想你們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所有這些煉獄山紅袍神官都聽出了林夕不會殺死自己,然而他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在沉寂了數十息的時間後,他們裡面終於有人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
一名煉獄山紅袍神官跪了下來,對着湛臺淺唐行大禮。
他頭上的尖頂高帽在叩首之時掉了下來,但這名煉獄山紅袍神官卻已不敢再伸手去撿。
見到這名煉獄山神官的舉動,其餘的煉獄山紅袍神官終於也明白了他們並不是真正的神魔,從今天開始,他們必須對人世間臣服,他們不能再肆意的奴役大莽的百姓,而必須爲大莽而效力。
……
再沒有戰鬥發生。
千葉關裡,從煉獄山掌教到來之後,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大莽皇帝也依舊不敢起身。
他最大的奢求只是能夠活着,現在他還活着,便根本不敢再奢求自己還能夠坐到那張龍椅上。
他此時甚至還有一絲慶幸,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因爲他想到了這世間另外一個皇帝,一個和自己相比,擁有更高的真正權力的皇帝。
他很清楚,隨着這場盛會的結束,又一個新的時代來臨。
從青鸞學院夏副院長去世之後,張院長的時代便開始終結,變成了煉獄山和煉獄山掌教的時代。
然而煉獄山掌教的時代,卻是無比的短暫,只是剛讓人看到,便已終結,現在,是新的將神時代。
中州皇城裡那名擁有最高權勢的帝王,比自己輸得還慘。
……
大莽皇帝的身後,隔着一張黑色的長桌,便是一身盛裝的劉學青。
劉學青的面前,是那份雲秦和大莽停戰的盟書。
這一場盛會,顯然以青鸞學院的最終勝利而落幕,他爲林夕拖到了足夠的時間,所以他和林夕一樣,也是這一戰最大的功臣,然而此時,他的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欣喜。
他不想青鸞學院亡,不想雲秦的精神亡,所以他權衡再三,最後還是聽從了自己內心深處發出的聲音,選擇了幫助青鸞學院。
因爲過度的壓力和勞累,他甚至患上了嚴重的背瘡,疼痛的大量服藥都無法安眠,此刻更是高燒不止,身體也十分虛弱。
現在青鸞學院在他的幫助下勝了,他卻是開始必須真實的面對這個新的時代,開始面對接下來必定會發生的很多事情。
他在明亮的陽光裡,無比痛苦的擡起頭來。
他看了一眼林夕的身影,然後痛苦的呻吟,彎下了腰。
他身旁一名雲秦官員擔心他的病情,轉過身去,然而在下一刻,這名雲秦官員卻是發出了一聲驚惶的大叫。
所有人震驚的將目光投向這裡。
林夕也渾身一震,轉過身來,他和所有的人看到,劉學青的心口插着一柄匕首,鮮血順着這柄匕首噴涌出來,像汪洋一樣在黑色長桌上鋪開,浸透了那張盟書。
“他這是爲什麼?”
邊凌涵震驚的出聲,她雖然沒有看到劉學青是怎樣將這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但只是憑周圍那些雲秦官員的反應,她就知道劉學青是自殺。她不能理解,爲什麼在這一戰勝利落幕的情形下,劉學青卻是會選擇自盡。
林夕感到更加的疲憊。
他沉痛的看着已經呼吸停頓的劉學青,在異常莊重的深深行了一禮之後,他才輕聲回答邊凌涵的話:“他是無法面對自己。”
林夕的這句話很簡單,但是邊凌涵卻明白了。
劉學青是最忠於雲秦皇帝的臣子,他的骨子裡,流得全部都是天子至上的鮮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效忠皇帝…輔佐君王,讓聖天子成爲一代明君,讓雲秦百姓安居樂業,這便是他的道,他的信仰。
然而他很清楚,在青鸞學院和林夕贏得了這一戰之後,中州皇城裡龍椅上的雲秦皇帝,也已經只能和這裡的煉獄山神官們一樣,等待着最終的審判。
他無法忽略自己內心的聲音,無法爲了雲秦百姓而不幫助青鸞學院,然而他也的確背叛了他的信仰,背叛了雲秦皇帝。
他一生所讀詩書講述的道理,他這麼多年爲官的信仰,那麼多死諫的直臣流的鮮血,讓他覺得無顏活在這世間,所以他選擇了不再痛苦,選擇了死在這千葉關裡。
在看到劉學青的鮮血在黑色長桌上鋪開的那一瞬間,林夕曾經想過要阻止劉學青的自殺,然而他沉默的想到,自己終究無法改變劉學青的想法。
“或許這樣纔會讓你覺得不再痛苦。”
林夕知道像劉學青這樣的清臣,在中州城爲官的每一天,看着雲秦的境況,都不是享受,而是痛苦。所以他決定尊重這名值得所有云秦人尊敬的直臣的選擇。
“你曾經希望我證明…但我對你說過,我不需證明。”
“因爲時間會證明一切,會證明誰是真正爲了雲秦,所有的雲秦人,自然都會看見,自然都會明白。”
在緩緩的直起身來之時,他在心中緩緩的說着,和劉學青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