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之際,他回想着數百年前那不知名字的儒生話語,那一句話仿若成爲了永恆,在他的心中迴繞不斷,直至他雙目閉上的一剎那,直至其身體壽元斷絕,投身進入煉魂幡內,成爲其內主魂的一瞬間。
他的神識散發出了生命最後一次的擴散,向着煉魂宗瀰漫開來,也正是在一刻,他看到了一個在這個時候從遠處,逃遁到了這裡,混入那些欲拜入煉魂宗山門的人羣內,一個樣子很平凡的人。
在看到這個人的一剎那,念天的神識泛起了無法想象的波紋,他震驚,駭然的發現,那個人,居然就是數百年前,他曾問過的那個儒生
帶着迷茫與一種想不出的猜測,他的神識消散,他的元嬰,成爲了十萬大幡的魂……
王林被送回到了趙國縣城,站在那考場外的大樹旁,他的面前,大福還在沉睡,之前的一切似只是一場夢。
“因果……我有些明白了……”王林望着天空,他再次看到了那隻白色的飛鳥,這飛鳥迴旋中,慢慢消失在了雲層內。
推醒了大福,在大福睡眼稀鬆下,二人回到了客棧。明月當空,落在大地,把二人的身影映照,拉的很長很長。
縣城科考,在數日後便有大榜放下,在那些書生焦急的等待中,這一天來臨。能上榜者,便有了秀才功名。
此功名,便是前往蘇城,參加蘇城科舉的資格,有這個資格後,便擁有了一飛沖天的機會,一旦成爲了蘇舉,就可前往那趙國的京都,去進行最後一場拼搏
甚至若是才華橫溢,獲得了蘇城大儒蘇道的賞識,就會名揚天下,若能拜入蘇道之門,成爲其門生,那麼獲得的榮耀,將是無法形容
這是趙國學子,幾乎夢寐以求的渴望。
整個縣城,無數學子中,也只有不足五十人可以獲得秀才功名,王林的名字,儘管不是前茅,可卻在這幾十人之中。
當看到自己的名字時,王林反倒沒有了那種興奮的感覺,他很是平靜的看了一眼,便帶着興高采烈,甚至比他還要得意的大福,拿着路引名刺去縣衙門認證了身份,取了獲得秀才功名的憑證與朝廷發給的犒賞銀兩,遠遠地離去了。
那讓大福興奮的,不是王林成了秀才,而是這銀兩。
這短短的一個多月所經歷的事情,無形之中改變了王林,亦或者說,他本就該是如此,那每夜的夢境,始終存在,漸漸的王林也已經適應。
他的心態,已然改變,不再存有那種得失之念,不再如最早時候的彷徨,擔心自己落榜之後的失落。
得之依然,失之依然。
一切都算不了什麼,只有本心如舊,則心若靜水,古井不波。如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意境一樣,王林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就連他自己都沒太過發現,改變了太多太多。
那種一代大儒的氣息,漸漸的在他的身上崢嶸起來,即便是在無數書生學子之中,他那挺直的脊樑與平靜的目光,也如明珠一樣,傲然獨立。
爲仙,則冷看衆修,爲凡,同是人傑
“人生如夢,這場夢,我不願醒來。”王林帶着大福,揹着竹排書箱,在這縣城內那成爲秀才的幾十人歡呼慶祝,在那更多的人黯淡傷神中,離去了縣城。
如他來時一樣,平靜的離開,從容不迫。
大福跟在王林身後,不斷地計算着銀兩,時而嘀咕幾句,露出心痛的樣子。
“大福,去買酒”在那縣城城門旁,王林腳步一頓,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酒攤,他忽然很想喝酒,儘管他曾經兩杯便醉的一塌糊塗。
“銀子已經很少了,你還要喝酒”那大福眼皮一翻,右手抓着胸口衣衫,使勁搖頭。
“這點銀子算的了什麼,千金散去還復來,快去買酒”王林臉上露出微笑,推了一把大福。
大福掙扎中長吁短嘆,不情不願的來到酒攤旁,在一頓讓王林目瞪口呆的討價還價,甚至耍無賴中,最後那賣酒的小販苦笑,以很低的價格賣給了大福兩壺酒。
儘管這樣,但取出銀子的大福,還是心痛的就連神色也都扭曲起來,口中嘀咕着。
“我的,我的啊,是我的啊”
王林啞然失笑,拿過酒壺,喝了一大口,任由酒水順着嘴角流下,長笑中走出了縣城,大福神色苦楚,連忙跟在後面。
此刻是晌午時分,在那烈陽下,二人越走越遠,在王林的背影上,似那孤獨與寂寞的氣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灑脫與不羈。
“公子,我們這是要去哪?”遠遠地,在那天地間,傳來大福的聲音。
“蘇城,聽說那裡的桂花酒不錯,我要去那裡,等一個人來。”王林再喝一口酒,索性把束着的頭髮散開,笑聲迴盪。
蘇城,在趙國京都南側五百里外,此城很大,幾條銀龍小溪在這城內蜿蜒而過,使得這蘇城,充滿了水鄉之意。
蘇城得名,源於蘇道,可同樣,蘇城內也是聚集了幾乎趙國所有的才子,有才子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佳人。
那幾條銀龍溪,其上常年有畫舫存在,日夜歌舞昇平,頗爲熱鬧,才子吟詩,佳人弄舞,更有曲樂琴絃瀰漫,使得整個蘇城,便籠罩在了這一片緋色之中。
與佳人齊名的,還有蘇城內大大小小販賣桂花酒的酒鋪,蘇城的桂花酒,極有名氣,據說就連京都的達官貴人們,也往往會派人到蘇城買這桂花酒。
那蘇城的當代大儒蘇道,早年時便喜愛此酒,飲酒感悟天地浩蕩,直至其名赫赫之後,這桂花酒也就更加被人知曉了。
兩個月的路途,轉眼過去,王林與大福二人,坐着一輛簡陋的馬車,在去往蘇城的官道上,一邊喝着途中買來的酒,一邊望着外面,時而還傳來王林醉後的笑聲。
“公子啊,別喝了,你這喝起酒來太嚇人了,這才兩個月,兩個月啊,你看看你喝了多少酒,這銀子幾乎都被你喝了”大福帶着哭腔的聲音,透出那至極的心痛,在那馬車上傳出。
“你要再喝下去,我們就算到了蘇城,也沒銀子去住宿了,讓你喝,讓你再喝”大福的絮叨,在這兩個多月越加的頻繁起來。
可他這個樣子,不但沒有讓王林反感,反而起了似成相識,很是親切的感覺。
“無妨,你是書童管家,若沒有了銀子,你去賺一些回來就是。”王林笑聲帶着戲謔,喝着酒,看着苦着臉坐在一旁的大福。
在大福的跌跌絮叨中,黃昏之時,夕陽之光透出紅色,但卻不刺眼,而是極爲柔和,這輛馬車在晃晃悠悠中,慢慢的臨近了蘇城。
蘇城很大,遠遠一看如同一座雄城,但這只是它的外表,在其內,則是如江南水月一般,瀰漫了婉約之意。
付清了車錢,在那大福的掙扎中,他看着手裡所剩無幾的銀子,險些哭了出來,這一路上的花費,大都變成了酒水,進入到了王林的肚子裡。
王林的酒量也不知不覺中,有了長進,再也不是當初那兩杯就醉倒之人。
下車之後,王林收拾了一下行裝,一身白衣下,其身影很是飄逸,長髮披散,手裡拿着酒壺,那滿臉的書卷之氣也早就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灑脫。
走在蘇城的街道上,一路看去這裡行人諸多,其中書生學子佔據了大半,還有不少穿着美麗衣衫的女子,點綴了蘇城。
王林相貌儘管尋常,可他身上的那股氣質卻是極爲特殊,走在街道,便引來了諸多的目光,其中有不少女子的美目投來,王林神色如常,喝着酒,向前走去。
大福跟在後面,這兩個月來他幾乎就從沒有一天不是滿臉苦色,此刻依舊,嘆息不斷。
黃昏之中的蘇城,隨着月色瀰漫,那幾條河溪中畫舫內,曲樂之音便悠悠而來,王林站在一處橋頭,望着河水中的畫舫,那琴音動人,在他耳邊環繞。
“公子,我們到底要等誰?”大福偷眼看了眼不遠處畫舫上正翩翩起舞的幾個女子,嚥了口唾沫,雙眼冒光。
“等一個我夢中的人,他會來,送我一壺酒。若他真的出現,則印證了我的一個猜測。”王林神色平靜,喃喃開口。
“我們就站在這裡等?要不還是先找個便宜的客棧吧……”大福看着王林手裡已經空了的酒壺,小心翼翼的說道,他生怕王林在去讓他買酒。
王林搖頭,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看了大福一眼,悠悠開口。
“我記得銀子準備了不少,尤其是從縣衙內還取了犒賞的銀兩……”
“有麼?呃……忘了……”大福眨了眨眼,神色尷尬。
“把你私藏的那些拿出來,去給本公子買桂花酒,去租下一艘小畫舫,我們這段日子,就住在船上了。”王林笑着轉身,不再去看大福。
此刻有風吹來,泛起河面波紋,吹在了王林身上,將他的頭髮飄起,那風很柔,不冷,帶着一絲暖意,與其一同吹來的,還有那陣陣琴絃之音。
“你,會來麼……”王林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