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無息,天地寂靜。
李易籠罩天地萬物的氣息如春風般平和,所謂大道無形莫過於此。沒有特指任何一種事物,也不具備任何一種特質,只是自然而然的囊括萬千。
聲音也未曾激烈,就如往常一般,就是敘述一個事實。
李易早已失去了與他人辯論的年紀,他所言皆是通告,而非商議,更非爭論。
許多修行之人也有類似的毛病,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是要求天地與他人如何,李易只是要求自己要如何。
他既是霸道的,也是溫和的。
如汪洋大海勢不可擋,卻也如水流無形並不會直接的傷害任何人。
但落到天地之中,其中所蘊含的事物卻是如此的振聾發聵。
第一次。
李長生第一次稱無敵,並非出自他人之口。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目前爲止天下第一強者,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這一點說起來容易,真正做到卻難如登天。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在修行之人裡面更是如此。沒有人認爲自己落後於他人,都有了各自的驕傲,在各自的領域敢稱第一。
就如聖王之中秋無極鬥法第一,可從來沒有人說他無敵,因爲有太多方法能夠殺死他。同爲聖王者,只要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又或者處於某種境地,都有可能抗衡。
祝雪若是操縱着整個仙宮的大陣,她也可以是聖王第一人。
但若說她就比秋無極強就不見得,她既可以藉助陣法之能,秋無極也可以暫避鋒芒,又或者另尋他法。
第一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可以無限的細分。
李長生也是第一,是目前爲止天地最大的第一。
‘是我傲慢了。’
道尊仰望着面前的巨人,祂本以爲自己已經非常謙卑。
祂可以說是第一個承認李長生實力的人,轉世之初以來,沒有人比掌握天道的祂更瞭解李長生。
可如今祂錯了。
所犯的最大錯誤不是錯估李長生的實力,也不是秋無極脫離自己的掌控,更不是沒有殺死昏迷中的李易
而是……
‘我認爲,我有可能打敗他。’
我,即是道尊本身的存在,而非天地,又或者祂所創立的天道。
道尊不認爲自己絕對會勝利,這是對於李長生實力的認可與謹小慎微。但這也是一種最爲致命的錯誤,祂再謹小慎微也已經將李長生放在與自己對等的位置。
兩人是對弈的棋手。
可當祂此時此刻真正的直面對手,被祂自以爲是對手的存在。
道尊看到了一個巨人,隨後看到了一方天地,最終看到無邊無際的大道。
‘天地衆生謙卑的認爲他是第一,又傲慢至極的認爲他只是第一。’
祂悟了。
也醒了。
道尊舉目望天,看着猶如巨人一般的李易。
道:“吾敗了。”
輸的徹徹底底,祂無法打敗這個全方面沒有任何死角的強者。
李長生的無敵是事實,而不是一種抽象化的,一種純粹來源於實力上的無敵。昔日李長生對於其他無相不管不顧,並不是因爲不屑與傲慢,而是他不在意。
他不在意外物,只會不斷的對自我進行完善,並且李長生真的在進步。
相較於前世,現在的他更加的強大,並且可能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強。就如同天地一般,如今的天地相較於當年自己所處的天地,要強大無數倍。
這或許就是無相之上,主宰萬物的境界。
道尊無法想象要用何種辦法,打敗這個無時無刻都在變強的存在。
也明悟到了一個道理,對於自身的不斷圓滿纔是無上大道,纔是修行之本意。
所有的謀劃與算計,都可能失敗,但對於自我的修行是不存在失敗的。
只是前方真的有路嗎?
一切彷彿回到了前世,道尊再一次面臨一個問題。
無相是否終點。
現在已經有了答案,所以祂認輸了。承認李長生已然不是超越無相那麼簡單,而是站在無相之上。
就如秋無極與其他聖王,到如今太上劍與聖王。同樣是壓倒性的力量,二者卻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別。
巨人聲音平靜的說道:“你的認輸不影響我捏死你,這是私仇。不過不用擔心,我不會對天道出手,最多隻是把你打死。”
“……,伱總是如此庸俗?”
道尊愣了一下,因李易多幾分情緒,又爲了能更方便交流,多了幾分人性。
“執着於個人之存亡,天道不是我,我卻是天道一部分,更是這天地萬物之秩序。你若不磨滅天道,我便一直存在。”
殺死自己,應該是將現有的天地秩序徹底打亂,讓法則迴歸以前的無序狀態。更徹底一點就是將自身的法則徹底磨滅,或者取而代之。
無論哪一點,李長生都有這個能力。
但卻選擇了一個浮於表面的做法。
要殺死祂的自我,本我。
李易平靜說道:“萬物之間存在着隔閡,你基於無相的角度,而我則是基於人的角度。你覺得庸俗,我卻不覺得。”
“我更願意稱之爲中庸,既能滿足我的需求,也不會給天地造成傷害,更不會困擾到天地衆生。你們總是以一種極致的對立狀態看待事物,我們人類稱之爲零和博弈,而華夏更喜歡中庸。”
李易對於道尊,對於天道提不上上恨,恨這一情緒在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存在了。不同於憤怒,恨意更多的是一種無能爲力,只能在內心發泄。
厭惡有卻不多,如今少之又少。
只是這不影響李易作出判斷,情緒只是一時的,但事實無法改變。他的情緒與道尊之因果有關,卻不是直接關係。
就事論事,道尊此世對自己與其親近之人多次出手,祂該死。天地秩序造福衆生,又不應該受到牽連。
“呵呵,作爲人?華夏中庸?這好像也是凡人的東西……”
道尊笑了,語言與情緒越發的豐富,這預示着祂開始向李長生學習,向着作爲人類的李長生靠近。
就如其他無相一般,他們實質上是不需要像人類一樣存在。
之所以保持着人類的形態,進入人類的社會,使用人類的語言,都源自於李長生。
這是一種學習,無相也在通過李長生進步,並且速度很快,甚至比李易進步的更快。
但祂們註定無法超越李易。
因爲雙方不是一個量級,一隻螞蟻走一百步,也比不上人一步之遙。
無相決定天地的走向,而李易決定無相的形態。
道尊一呼一吸間恆久不定的氣息有了幾分上漲,緊接着雪白的軀體開始出現皮膚,一頭烏黑的頭髮灑落,精緻的五官隨之出現。
那是一張在人類看來,沒有任何瑕疵的完美容顏。
不同於其他無相,祂們的人形更像是一件衣服,或是採用轉世之軀的外貌,或是隨意的捏造一個。
道尊這是一種徹底的轉化,祂變成了人。
至於是他,還得她就不得而知了。
李易看着面前赤裸裸的道尊,對方看起來像人類,卻不存在性別,也不存在特徵器官。
很怪異。
他建議道:“你應該更陽剛一點,不然對不上道尊這個名稱。”
“陽剛是更爲庸俗之物,這不過是凡胎肉體演化所產生的差異。你所認爲的陽剛稱尊,同樣是人類對於強者的刻板印象。”
道尊搖頭道,祂並未全盤模仿李長生。
李易道:“我的意思是人分男女,而不能是不男不女。”
“你認爲我應該是男人?”
“只是我單純的認爲你是個五大三粗的黑臉大漢。”
道尊身體再度發生變化,體態變得纖細,胸腔凸起,身體出現女性特徵。
祂變成了她。
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眉目間帶着至高無上的威嚴。
道尊即爲天道,也可喚作天帝。
李易目光波瀾不驚,沒有太多的變化。而周圍的幾位無向神色各異,但卻並沒有對於道尊變成“女人”感到驚訝。
鳳媧此前試過了。
李長生對待女性和男性的差別沒有任何不同,除非是近親之人,否則都一樣。
而他明顯過了能夠發展感情的年歲。
至於道尊變成女性,這更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
無相不分陰陽,祂們可以站在任何一方,看各自習慣喜好。
鳳媧乃陰之極致,所以她如果變成人類會傾向於女性。樹尊起初是一棵樹,喜陽厭陰,所以是男性。
盤瓠純粹是轉世成了男性順其自然。
“如何?”道尊嗓音清脆悅耳,微微挺起胸膛,展現完美無瑕的身軀,也在展示她成爲人的最後一步。
分陰陽,化男女。
只是多少有一點叛逆,李易認爲她應該變成男人,可她卻偏偏選了女人。
顯然道尊仍然沒有屈服。
她是輸了,卻只是她個人的成敗,李長生與天地之間還未分出勝負。
圓滿之天地,足以與李長生對等。
李易打量了一番,點頭道:“你已是人。”
兩人稀疏平常的閒聊,似乎無冤無仇,更像是友人。
但在場的無相們能感覺到,道尊正在被一股難以用常理形容的偉力擠壓。李易的手就像能夠融化無相大道的熔爐,正在不緩不慢的消融着道尊。
而道尊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驚天動地之大戰已成奢求。
差距太大了。
一息,兩息,三息……
道尊沒有說話,既沒有求饒,也沒有咒罵,只是平靜的接受着這一切。
又或者在醞釀着其他手段。
除了完全躲起來的瓊羽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察覺道尊的道韻在進行着某種變化。
老樹精嘴巴微張,以他穩妥的性格又想要勸告李易“快速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在轉念腦海裡響起了剛剛的聲音。
收起你們的傲慢。
老樹精對於李易的不斷勸誡,是出於友人之間的關心,也是自身的性格所致。
他不喜歡風險,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傲慢?
完全無視李易的傲慢。
這一次老樹精選擇閉嘴。
鳳媧饒有興趣,甚至微微的靠近了幾步,踮着腳尖。
“需要多久?”
“短則幾年,長則十年。”
李易隨口說出了一個看似漫長卻轉瞬間的時間。
時間的長短是相對的,對於無相而言千年也不過眨眼間。
又是五個春秋過去。
轟隆!
天地悸動,最後的紫霄神雷落下。
第七道雷,筆直而璀璨,化作一杆擎天雷槍,刺破了重重輪迴,酆都城虛影化作泡沫。
法相應聲碎裂,淵瀕死垂危的身軀緩緩隕落。
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哪怕這場天劫停止,他也活不久了。
淵近乎掙扎般的站立起來,擡頭望着天劫,眼裡早已失去的意識,只剩下最後一絲絲是執念。
李易就此收回目光,他能夠接受離去,卻不代表喜歡看着熟識的人死去。
這時一直未曾說話的道尊有了動靜,一雙美眸再度睜開,彷彿兩片宇宙,其中無數的星系斡旋,孕育着某種事物。
李易並不在意她想幹什麼,無論是變成人也好,與自己唱反調變成女人也罷,都無法改變她將迎來漫長的死亡。
哪怕億萬年後,道尊從法則之中歸來,祂也不在是她。
李易以人的角度看待事物,他不需要遵循其他人的看法。
“長生。”
道尊嗓音清脆的吐出這兩個字,讓李易眉頭微挑,他察覺到了一絲絲熟悉的氣息。
天道。
緊接着他又看到,道尊眼神之中多了幾分渴求與傾慕。
李易說道:“你讓我感到噁心。”
“我與天道融合,這是不可避免的影響。”道尊回答道,“前世種種讓天道產生了意志,哪怕是我也無法消除。”
她爲了解決天地之惰性,在框定天道之時,讓天道主動追尋圓滿。而這份渴求由於李長生的出現發生了異變,更由於天人最後的“斬天”,讓天人對於李長生的愛影響了天道。
李易油鹽不進的說道:“這不影響我捏死你。”
“你的要求是道尊死,而非天地秩序崩壞,此爲中庸。”道尊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她只需要心念一動,從天地之中便能攝取李長生口中華夏文明的一切結晶。
她理解中庸,才能夠更好的進行溝通。
“而我死的方式你不在意,你只是想了結這段因果,哪怕我往後會從法則中歸來,你也不會在意。”
“你只在乎你所認爲的事物。”
道尊嘴巴微張,一粒金丹緩緩飛出,一瞬間李易感覺自己手掌的重量增加了一倍之餘。
用最粗糙而直觀的描述,手上多了一個無相。
李易眼睛微眯,來了一些興趣,打量着沙礫大小的金丹,璀璨而純粹。
若要描述形容它,寫在紙張上的言語能夠堆起一座山。因爲這顆金丹有着太多太多的妙用,常人所能想到的,所無法想象的。
最樸實無華的就是不朽。
這是一顆道果,空白的無相果位。
祂並不能讓人成道,卻能讓有資格成道的人成道。
道尊的氣息迅速萎靡,虛弱的神情讓她更具有人的氣息,好似九天玄女跌落凡塵。
她笑道:“我的徒兒說要斬你之大道,我以爲是可笑,只當做試探你的工具。可未曾想兜兜轉轉,他將你的道融入天地,讓無相的數量可以增加。”
“以身爲果,高舉大道。”
“我以身爲果,爲天地再添五位無相,你是要阻止,還是……”
道尊停頓了一下,望着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龐,笑顏如花。
“跌落凡塵?”
五位無相,相當於仙宮天人最鼎盛時期所能產生的天地之力,千萬倍之餘!
足以讓天地一下子邁進一大截,甚至是超越李長生!
這就是道尊最後的掙扎,當她不再作爲個體與李長生對弈,不是完全爲了天地,那她有幾分與李長生角力的可能。
也僅僅是可能。
因爲她清楚所謂五尊無相,前提是要有五個類似秋無極的人。她自己化作道果,僅僅是給後來者一條路,提供一個踏板。
並非真的五個無相道果。
而且走這條路的人,最終即使成功也會作爲個體消亡。
道存人亡。
下一刻,道尊脫離了李易的手掌,她的身形恢復到人類大小。
李易拿着金丹,說道:“五分之一化作一顆道果,也就是說你與天道融合的目的就是給剩下的法則下達指令,而不是想掙脫逃生。”
秋無極效仿他,道尊又效仿秋無極。
她確實有才,難怪鳳媧前世會着了她的道。
金丹忽然晃動,彷彿是受到某種感應,朝着天上的無相劫飛去。
李易並未阻止,甚至屈指一點將其送入淵口中。
金丹入腹,大道可成。
第八道紫霄神雷落下,淵瞬間化作飛灰,只留下一本古樸的冊子。
上書【生死簿】
一切因果之源,匡定天地衆生之命數。
第九道紫霄神雷沒有落下,天劫隨之消失。
古樸的冊子落入李易之手,他輕輕的翻動,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開始消散的道尊。
“這確實是中庸,你做得很好。”
他的因果了結,淵成道,道尊的目的達到。
應該說是三贏。
道尊靜靜看着對方平靜無波的臉龐,沉默無聲,再也無法吐露任何的言語。
一股近乎絕望般的情緒涌上心頭。
她竭盡所能做好了一切準備,仍然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哪怕是多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多幾句言語,哪怕是鄙夷與不屑!
道尊消散,化作冬日的雪花。
“你纔是最傲慢的。”
道尊祖龍屬於無相頂尖,隨後是其他無相,纔到類似秋無極這些無相。(太上劍本身也是頂尖)
真正完全以力成道的只有李長生,其他人都是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