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七 天人有衰,安得長生
石生心神沉入丹元氣海,只見無窮罡氣忽然一斂,深深收服,依舊有着破殺一切,凌厲無匹的氣勢,卻並無那種鋒銳無方的刺戟氣息。整個丹元氣海,變得渾然一體,圓潤無方。
等到整個丹元氣海凝爲一點,自成一方,便就是那引氣入體之境的最高極境,成就丹元。
清風觀主神色頓變,此人分明修爲與他相當,這便已然讓他驚駭不已了,然而面對此人,他卻分明生出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念頭來。
清風觀主彈指成風,直覺自己胸腹手臂之間,穴脈刺痛不已,蓋因他自知難敵,不得已調集全部罡氣,畢其力於一擊!
兩道罡芒倏忽相錯,耳不聞其聲,卻已各自一分作二,依舊對射而過。
石生與清風觀主都震袖揮舞,蕩去罡風餘波。
石生顯得輕鬆寫意,那清風觀主卻有些力不從心之感,一擊之後,便兀自坐着,不能說話。
石生緩步走去,祁連月緊緊地跟上,不敢稍遲一步,因爲就是方纔,那剎時的一道明光交擊,似乎不留痕跡,然而她分明感到了足下的山谷,狠狠地震動了一下!
直到石生緩緩地到了他的對面,也不顧忌,一樣坐到花草之間,清風觀主方纔迴轉過氣息,深深吐息,緩緩說道:“道友好手段,貧道……不及。”
石生呵呵一笑:“觀主纔是高人,貧道雲嵐山練氣士石生,先前多有得罪,觀主莫怪。”
清風觀主見他話雖如此,卻絲毫沒有得罪的意思,知道是個瀟灑不羈之人,便也不在意,“石生道友原來是遠到之客,貧道有禮了。”
清風觀主就坐着打一道揖,石生正等他這回答,連忙急問:“觀主知我雲嵐山麼?貧道乃是雲嵐山中雲嵐宗門下弟子。”
他目光期切,熠熠灼目,清風觀主卻漸漸的在他這期盼的目光之下,面現尷尬之色。
“咳咳,”清風觀主佯作乾咳,尷尬說道:“這個……這個,貧道……不知,不知雲嵐山是何處仙鄉,竟出道友這樣的……”
他話未說罷,石生已面現灰暗之色。
失望,失落。
原來這清風觀主,竟犯了那青平陽城有客來儀客棧小廝一樣毛病,只爲奉承,縱不知也裝着知道。就如他在東陽城自報道號石生時,那如雲君三人分明不認得他,卻都道久慕盛名一般。
清風觀主和祁連月在一旁一看,就知道原來這位高手、仙長,竟然是個絲毫不懂人情世故的,連這樣的奉承,也不能明白的。清風觀主尷尬之餘,不免啼笑皆非,祁連月則有些惘然,暗道果然連清風道觀也不知那雲嵐山,卻不知他接下來,要如何尋找歸去之路。
石生面現黯然,也略略明白了過來,不由喟然暗歎,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敢問觀主,可知這句末國及周遭,還有什麼修道宗門?”
清風觀主收了尷尬,心下有些奇異,卻仍舊道:“句末國內,只有我清風道觀,我南國一處,北國亦有一處。”
說到此處,清風觀主也不禁面現黯然,顯然句末國分裂,清風道觀也隨之一分爲二。
“那楚風國,還有玉劍閣,安方國的靜安宗,大晟國碧光門,等等等等,周遭列國,每國一派。怎麼,不知道友問此,卻是爲何?”
石生暗忖,這清風觀主既然不知,想必那其餘的幾個國度門派,應該也不會知道,便乾脆問道:“那觀主可知道,絳雲宮在何處?”
清風觀主聞言之下,飛眉揚起,驚異道:“道友怎知……”
石生喜道:“觀主知道絳雲宮?還請告知,那絳雲宮是在何處?”
清風觀主卻一臉古怪之色,許久才同樣古怪地問道:“道友是如何知道絳雲宮的?道友既然知道絳雲宮,又如何不知,這絳雲宮爲我周遭一十八國王朝道門主宰,究竟宮門在何處,無人知曉麼?”
石生臉色一僵,忽然想到,比如那東雲國自國主而下,無不知道以雲嵐宗爲主,然而只怕那東雲國的國主也不能知道究竟雲嵐宗在雲嵐山何處……這絳雲宮掌控一十八國王朝道門,勢力頗大,會如此做派,一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一鱗半爪也不顯露出來,並不稀奇。
他久久才從這懊惱之中迴轉過來,乃道:“既然如此,實不瞞觀主,貧道此來,是因爲另一件事情。”
他轉向祁連月:“玉璽!”
祁連月不敢遲疑,連忙將一直小心收藏的句末國傳承玉璽取出,交給石生。
石生一面打開那布帛,一面說道:“貧道乃是雲嵐山雲嵐宗門人,因與人爭鬥,不知幾夕幾日,抑或幾月幾年,竟終於到了這小句末國地界,待貧道再想回轉時,卻已迷失了方向。”
然而那清風觀主卻早已將視線精神集中在他手中,打開布帛露出來的那一枚小小玉璽之上。
“傳承玉璽!”清風觀主驚呼出聲!
“正是!貧道欲回雲嵐山,處處打探皆不得而知,便想若觀主也不知,不妨便籍由這玉璽,尋到那絳雲宮,或許能知道。”
清風觀主忽然正視過來,卻不是向着石生,而是石生身旁跪坐着的祁連月。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少女,雖然清麗動人,卻不過是一名尋常人,有一股不弱的武人氣息罷了。然而,就是這尋常少女,竟取出了句末國失蹤十年的傳承玉璽!
“姑娘,你是何人,這玉璽,又是從何得來?!”
清風觀主聲音冷厲,祁連月聞言,不由得嬌軀一顫,隱隱的有些抵擋不住那一股凌厲的威壓。石生聽在耳中,卻陡生不滿,沉聲道:“她乃是句末國最大商家,祁連世家之人,她父親便是祁連家的前任家住,玉璽是她父親所得,囑咐他交予小句末國國主,一合句末國。而貧道,也是機緣巧合,才結識了她與祁連家。”
清風觀主暗道自己莽撞,忙收了凌厲之勢,柔聲緩問:“原來是祁連姑娘,祁連世家於國有恩有功,卻不知這枚國璽已然失落十年,你父親祁連不凡如何得到,又是如何知道絳雲宮的?”
祁連月感受到石生爲她而動怒,不由一喜,這才答道:“國璽失卻,我父親連年不斷找尋,去年之際,卻有一神秘之人,將這玉璽賣給了我父親,至於‘絳雲宮’三字,卻是這神秘人所說,得玉璽便能一合句末國,我父親不信,那人便說了這玉璽與周遭十數國的傳承玉璽一樣,俱都是出自一個叫絳雲宮的所在,那絳雲宮乃是神仙之所,得到玉璽,便能得絳雲宮之助,統一句末國。”
她頓了頓又道:“父親臨終之時告知小女子,小女子一字不敢錯漏。”
“哦,你父親已經死了?”
“是的,父親得到玉璽,便與我二叔、七叔商議,將玉璽獻給國主,統一我句末國,誰知二叔與七叔卻要將玉璽送給北國二王子,暗害了我父親……”
“原來如此!”清風觀主嘆息道,“你父親必然未告知你那兩個叔叔‘絳雲宮’之事。”
祁連月點頭道:“正是。”
清風觀主撫掌道:“國璽竟然現世,我國主本就是先王大王子,得了國璽,一合句末國即在明日!走,還請道友與祁連姑娘隨貧道一同進王宮,面見國主,議商合國之事!”
清風觀主一面大喜,一面安撫道:“祁連世家此功勳世無可比,自此而後,必然永爲我國之公侯!”
“且慢!”石生忽然道,“觀主且慢,我還有一事相請!”
玉璽在石生手中,清風觀主也不好就此強拿,便將欲站起的身子止住:“道友有何事,除卻那貧道也不知的事情,餘者若貧道能爲,無不遵命!”
石生目光一轉,這個念頭,在他方一進這清風道觀之時,便已定下。
這清風觀主,是個真正的有道練氣士,石生放心得很。
石生正了正臉色,這才肅然道:“貧道所請,乃是爲了這位祁連姑娘!”
祁連月聞言心頭一跳,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然而,她卻驚奇發現,自己竟並無半分心喜之意……
“哦?道友請說。”
“我本欲將這位祁連姑娘帶入修仙求道一路,她亦萬分心誠,資質不俗,然我歸去心切,不能留此,便想請觀主將她列入門牆,收爲弟子,不知可否?”
這個請求並不難,石生只當這清風觀主必然應允,自己勝過他的實力,便足以成爲最大的面子,如此一來,也算是對祁連月的一個交代。
獨有那纖纖少女,跪坐一旁,卻神思渺渺,不知迷惘到了何處。
“貧道……不能收她!”清風觀主卻忽然出生如雷,震驚了石生二人。
石生擰眉,微現不悅,不知如何開口。修道練氣之士,講求緣法,講求麪皮之保存,這一點,他還是知道的。
清風觀主顯然知道他已經誤會,連忙解釋道:“貧道修道至今,剛好滿兩甲子,已至煉罡極境二十載,卻始終無法堪破,再不能寸進……道友可知,貧道爲何不能收這位祁連姑娘爲弟子了吧。”
清風觀主話語蒼涼,隨後竟現灑然道:“貧道早有所知,壽元只在一年半載耳!”
石生精神一滯,他自然知道,練氣不是長生,練氣士桎梏於某一境界,久不能破,終於天人五衰,壽元終盡而死者,何其多也!
道途漫漫,天人有衰,安得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