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仔細傾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最後他的眼神固定了下來,神王分明從裡面看見兩個字“可憐”,神王離奇的際遇讓他覺得可憐!
鴻辰有些無語,唔,我可不是賣慘啊!你怎麼這麼想我?!
妖人面色越發慘白,似乎在極力抗衡赤炎火獄的侵蝕,還有那些不可知見,卻無時不在的星辰之力。
漸漸地他眼中的兇光不再顯現。
“我來此的目的,是奉了大帝旨意,要弄明白你的來歷。”
“如果你不想說,我絕不勉強,直接就回去覆命好了!”鴻辰對於完成大帝的囑咐,根本沒什麼信心,話已至此,盡力便好。
他心裡沒底,不知道怎麼和這種強大的魔人打交道,不自覺間就是用的和純陽、唐璜等仙人的相處之道:坦誠相待,萬事爲真。
先前之所以說了這麼多,只是隱隱覺得,妖人是個有故事的,而且這故事一定很匪夷所思。
雖然來到仙界不過匆匆數日,他已經領略了天地之浩瀚,仙人之龐雜各異,知道這天地間一定發生過很多不爲人知的事蹟。
萬事隨心造,萬物終歸空。
“我只說給你聽!你敢聽嗎?”妖人艱難地突出一口氣,似乎下了決心。他睜大的眼神深處,露出一縷魔光,鴻辰在裡面看見了死氣、殺氣、凶氣,這些粗淺的魔氣背後,隱藏着許多不知名的原始氣,十分荒古久遠,彌散着令他都有些心旌的韻味。
看見他的魔性顯現,神王反而心安了。
“我有什麼不敢!”少年神王斷然回答。
無牽無掛,敢於和大金仙生死相搏,敢在天庭受封大金仙,甘冒風險來到此界,本神王,會害怕一個妖人的傾訴嗎?
他提出只和神王講,自然有隱匿之情,鴻辰再沒有經驗,也知道該怎麼做。
。。。
在鴻辰神念傳音下,陸離一拍屁股走人,遊蕩於火獄各層,看那些空空如也的監室,看那些各式服飾的獄卒、仙吏,充滿好奇。
仙子猶豫一會,還是迴音到:“小心!妖人的話不可輕信!”
仙子自去追陸離,這廝,可不要到處亂串,攪擾仙獄。
若是這奇仙發癲,尋到某處空間縫隙,藏匿起來,仙子自覺無法將他找出來。
鴻辰目送陸離和仙子離去,好一會才道:“我已放出神幕,除了未央大帝之外,我自信,無人可以傾聽你我之間的對話!還是那句話,你可以不說,如果你對大帝有所忌憚的話!”鴻辰這是激他。
“哼,他聽見了又怎的?我倒是希望他在聽!”妖人目光悲憤、迷離,甚至有些悽慘,鴻辰看出他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一時竟也無語。
不知怎的,他對妖人生不出憎恨之心。
同時,他的心海有些悸動傳出,知道接下來的對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那些封塵的往事一旦從妖人口中流出,對於他也會產生極大的關聯。
“你既然是大金仙,那我問你,天庭現在有幾位大金仙?”妖人忽然露出別樣的神采,似乎這是一個被他幾乎忽略掉的最大疑問。
“那天冊封的時候,大帝說我是天庭第十大金仙!”神王照實說,這有什麼問題?
“哈哈哈!蒼天啊,大帝啊!未央大帝啊!十大金仙,你真的要變天嗎?嗚呼!我的命啊!命啊!被你無情收割的命啊。。。嗚呼!。。。”妖人陷入了顛狂,一會笑,一會哭,他始終望向遠方,似乎隔着火獄,隔着瀚海,隔着情天星域,也隔不斷他的心。
在鴻辰無比強大神念定位中,那好像就應該是天庭的方向。
不用說,妖人心心念唸的是未央大帝!
鴻辰的心情變得很壓抑,妖人的表現太反常,不但似乎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對於口口聲聲中,那個令他欲生欲死的大帝,也沒有多少怨念!
“無怨不成魔!”, “反常必爲妖!”,神王腹誹,難怪他是個妖魔。
那天聽了仙子講述覺界、真魔界,他對於邪魔多少有所瞭解,這時候忽然好像洞悉了成魔的奧秘!
那麼,他究竟是如何成魔?令他切齒痛恨,不惜將怨氣發泄在仙民身上的又是誰?
“在很多年以前,天庭有九大金仙,這個相信你已經知道,天庭的不成文規矩,一向就是九大金仙的,從未改變。”
妖人哭罷,臉上猶自殘留淚痕,他的語調很輕柔,面上出現幾縷瑩潤的色澤,全身再無半點魔氣,好像一位普通的仙人,只是很疲累,很受傷。
“那時,仙界有幾個年輕一輩,嶄露頭角,我就是其中之一。”
“什麼?你原本是仙人?!”雖然鴻辰隱隱猜到了這種可能,可是親耳聽到,仍然五雷轟頂,震驚不已。
難怪,大帝神神秘秘將他和陸離召來,雖然也是多方考察,最終仍是要他處理這件棘手的事,這莫非就是終究考察?
我又不是魔,考察什麼呢?鴻辰咬牙,有些不爽,他決定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要動心,如實上奏便是,至於其間的雲波詭譎,不甘我事!
“天庭大金仙,壽元最爲漫長,但是仍然會有更迭,每當經過久遠年代,總有行將化道之虞,因此,天庭大帝會培養仙界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隨時候補。”
“我和一位年輕的戰仙是天庭最看重的兩人,那時,天庭的培養主要靠歷練,在天界到處歷練,一切隨心,沒有約束,當然,大帝自有神通,可知見一切。”
“後來,有一位年邁的大金仙化道而去,那時我正在遠離仙界的某處荒蠻地域,正處在即將昇華的殊勝覺受中,對於接替職位一點興趣也無,天庭也未勉強,反正另外一位戰仙也是極其了得,尤其戰力無雙,深得大帝賞識,因此順理成章,他接替了第九位大金仙職位。”
鴻辰隨着他的敘述,不自覺進入了那種情境之中,彷彿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
故事到這時候,都是陽光雨露,大道天恩,沒有絲毫的悲劇意味。
“哎,有時候我總想,要是時光停止在那時,該有多好!”妖人眼睛放出一點神光,整個人竟顯得**肅穆起來。
“後來呢?”鴻辰知道自己不能只傾聽,還得進入到故事裡面去。向他這種級數的“魔”,怎麼會給一個大金仙講廢話,空發感慨呢?
“後來,哼!誰能想到,僅僅萬年之後,未央大帝,他發了失心瘋!他要封第十位大金仙!”神光消散,好似暴風雨下的一點平靜,維持不了多久。
妖人面色猙獰,蒼白的肌膚下隱隱有青氣涌動,一條條經脈隆起,好像江河連同許多支脈,都在暴漲。
顯然,他陷入痛苦的回憶。鴻辰暗自戒備,但是心情卻格外淡定。
“第十位大金仙?你答應受封了麼?”鴻辰聽到這裡,不禁有些心寒,莫非這第十有什麼說道麼?
他仔細回憶起那天封仙的情形,幾位在天庭的大金仙,南極仙翁,皓黃仙君、元謨天尊、青蓮帝君、神龍帝君,西華神君,一共六位,每個人的表情、意態,一幅幅環面在他腦海閃過。
咦!的確有些異樣,有人似乎並不情願,顯得意興闌珊。
“我那時不得不去往天庭,這纔是噩夢的開始!那些卑劣的仙人,哼,拿着天庭重寶,半途阻殺我,被我斬了好幾個,我一路闖到天庭,未央大帝竟然避而不見,可是,我明明接的是他的旨意。”
“是誰?阻殺你的仙人是誰?”鴻辰震驚。
妖人只是恨意瀰漫,良久才冷笑道:“如今都是你的同僚!”
這火獄明明很熾熱,對於鴻辰,哪怕警幻仙子這種級數的仙人,構不成任何影響,可是,這一刻,鴻辰禁不住有些顫抖,他的心很沉很沉。
會是這樣麼?他死死盯住妖人的眼睛,那雙眼睛除了滔天的憤怒,再看不見別的東西,甚至有一縷清澈的意志,表達出惘然,表達出絕望。
“後來的事情更是不堪回首!我被大金仙圍攻,說我入了魔道!說我渾身魔氣!他們抓了我,鎮壓在一個金塔中,那金塔也是古怪,居然並非仙界之物,好似來源於覺界。”
妖人說到此,忽然收回那道射向天庭方向的視線,彷彿他要說的,他要表達的人生憤慨,已經說完了,已經沒有了遺憾。
鴻辰忽然明白,他的這番話,就是說給天庭聽的,就是說給未央大帝聽的,他知道大帝能聽見!
“後來呢?”鴻辰麻木問道,他只能繼續,雖然他很不情願知道這些,直覺告訴他,有些陰暗的東西會污染一顆清澈的道心。
他忽然想起昨日,青蓮帝君曾經講過一個預言,那自然是他在炫耀在下界時,某一生中的知見。
預言說到:一隻狐狸快樂的生活着,無憂無慮,有一天,有人給他吃了一串葡萄,簡直太美味了!那人又帶它尋到了種植葡萄的庭院,從此它就放不下了,天天想着怎樣把葡萄吃進肚子裡,可是葡萄架太高,看護葡萄園的園丁太盡職,它始終無法得逞。
狐狸的一生就在這樣求之不得的情況下抑鬱而終。
鴻辰瞬間從失神狀態回來,聽見了妖人下面的話:“我無非是要問個明白,並非一定要做那勞什子大金仙,可是天庭何以如此對我?大帝何意如此待我!”
“我受了重傷,神竅被封,只是不得死,這要感謝大金仙們的慈悲!哼,我永遠感謝他們!他們就是要坐實我是邪魔,至於我死不死都無所謂,他們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已入了魔道,他們不過是救我,讓我不要爲禍天下蒼生!好個大義凜然!而我呢,只能等死!”
“再後來,天不亡我,我逃出了那座金塔。從那一刻起,我就是魔!甘願入魔。我這次來,不過還是想見大帝一面,問他爲何如此待我!?講真,如果我不念天庭當初的舊情,這區區幾個狗屁仙人擒得住我麼?這裡困得住我麼?哈哈哈哈哈!”
他狂狷的語氣太像陸離的某一刻了,聽的鴻辰心裡發酸,哎,人之將死,吹吹牛又何妨?這火獄,這星陣,已經煉化了他的半身,他還能挺過多久?
鴻辰甚至有些同情了,雖然說到最後,妖人對於怎樣逃離天庭,怎樣徹底入魔,語焉不詳,故意含糊其辭,鴻辰都能理解。
這個生命本來清白,即便到了現在,還有一絲善念,鴻辰知道他的話可信度極高,雖然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站在他的角度、立場上的一家之言。
鴻辰看向妖人,心緒複雜,透過那張故作猙獰憤怨的臉,他更多看見的是無奈、悲苦、認命、還有某種深沉的壓抑,好像有一團滅世的火焰隨時就要將天地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