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在李墓面前好像分成了兩條路,一條看似清晰卻充滿荊棘,一條被迷霧遮掩看不清楚,而這兩條路卻在瞬間重合在了一起,就讓李墓原本覺得比較清晰的前路,也蒙上了一層讓人茫然的迷霧。
“這其中有問題。”
李墓低聲呢喃着,接下來幾日,他都呆在酒店的房間裡,試圖用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這個問題,但他找不到,他知道的太少,所以他找不到答案。
時間也不允許他在這個問題上有更多的思索,因爲卡特琳娜爲他準備的宴會開始了。卡特琳娜並沒有出席,主持宴會的是一個伯爵,李墓不認識,不過看列仁隆的態度,此人即便在卡特琳娜的陣營中應該也有着不錯的地位。
溫斯特伯爵,大家這樣稱呼他,從不多的交談之中,李墓知道此人也是西林帝國的人,之前是卡特琳娜的管家,後來跟隨卡特琳娜背叛了西林帝國。而卡特琳娜回報他的則是讓列仁隆這樣的低等貴族都感到眼紅的伯爵之位。
同時這個溫斯特伯爵也將是帶領他們前往基因鎖計劃主基地的領隊。在李墓繳納了一百份荒古文明傳承之後,總算≦◆對卡特琳娜對他承諾的東西,有了一些瞭解。
“閣下,你很幸運。不是每一個新成員都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溫斯特伯爵專門同李墓聊了一會兒,從他的口氣中聽得出來,似乎李墓得到的這個機會,頗爲難得。
“我想我的付出,值得這樣的機會。”
李墓淡淡開口,不卑不亢。溫斯特就笑了起來,同李墓碰了碰杯。“有時候,不是有付出,就有收穫的。所以,你應當學會感恩,特別是在比自己更加偉大的存在面前。”
李墓沉默片刻,點點頭。“受教了。”
“明白就好。好好享受你的宴會吧。公爵大人雖然沒有前來,但我知道,她還是很看重閣下的。現在你也許會覺得自己付出得太多,但太很快你就會知道這樣的付出絕對是物超所值的。”
溫斯特笑了笑,沒有同李墓再說更多,轉過身與其他人交談起來。
李墓面無表情,喝了一口酒,然後放下酒杯,邁步走到了花園。
今天的月色很好。月光婆娑,灑落在花園裡,搖曳如花一般,李墓的目光落在一朵白色的,緊閉花蕊的花朵上。這花,他有些熟悉,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是一種叫做月光曇的花。
花生三十年。一朝而落。也就是說這種花可以生長三十年,但只會盛開一次。盛開之後,就是凋落。
但誰也不知道這月光曇會在三十年裡的哪一年開放,而此時在李墓的眼中,那朵月光曇正在緩緩盛開,好像將月華都吸收了進去,氤氳。華美,有種不堪注目的美麗。
“好美。”
一個聲音在李墓身後響起,李墓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看着那朵緩緩盛開的月光曇,三十年的等候。三十年的期待,就只爲這一夜的盛開,一生只開一次的花,果然極致絢爛,美麗得不可思議。
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很空靈,似乎也怕驚擾了那月光下的精靈,緩緩來到李墓的身邊,靜靜看着那一切,兩個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站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那朵月光曇華麗綻放。
是三十秒,但又似三十年,當那月光曇的花瓣一點點的凋零,在空氣中化作銀白的月光,點點破碎,更加柔美的奇景出現在兩人面前,那些破碎凋零的花瓣,如同月光的精靈一般,隨風輕輕盪漾着,如水中的波光一般,緩緩遊蕩過來,在他們身邊環繞成一個美麗的光環。
如此之美,以至於那伸出的白皙嬌嫩指尖,都有些不敢去觸碰,害怕輕輕一碰,這一剎那美麗至極的邂逅就會在一瞬間破碎如煙花一般。
花開終有時,花謝終有期。
月光曇用積蓄三十年的熱烈,在這一剎那極致綻放,然後片片凋零,從最美麗,走到最蕭瑟,原來不需要一生,只需要短短的三十秒。
“可惜了。我等了三十年,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來看一看,本以爲會錯過,但沒想到它會在這個時候開放。三十年的等待,原來是值得的。”
那聲音有一些落寞,有一些釋懷,有一些難以揣摩的憂傷美麗,“據說,能夠看到月光曇的開放,就會得到幸運的眷顧,得到最美麗的愛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身影忽然變得有些開心起來,提着白色的裙角,在花園裡,月光下,輕盈的跳躍,旋轉,在那些還沒有徹底破碎的月光曇花瓣之中,等到那點點晶瑩美麗終究煙消雲散,那身影才停下來,輕輕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安妮。很高興認識你。”
只是一句,李墓忽然有些難以抑制的傷懷,以至於他頗爲狼狽的退後一步,甚至不敢去看那雙熟悉的眼睛,回憶與現實跨越時空交織在一起,就好像當年一樣,她站在人羣中,伸出手,邀他跳一支舞,在那月光下,在那絕望之中,跳一支舞。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李墓終究還是鎮定下來,只是聲音有些沙啞不像自己,伸出手與她輕輕一握,他本以爲她認出了他,但很快他知道她並沒有,她的目光清澈,帶着一點點的好奇。
“很奇怪,我好像見過你一樣,總覺得很熟悉的樣子。”
她偏着頭,努力思考着。
“是嗎?”
李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不記得了,但這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他們的過去充滿了太多悲傷,絕望,不堪入目,忘記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好奇怪。”
她湊得近了一些,如同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了嗅,皺了皺鼻子,“連身上的味道也好熟悉。就好像,就好像我們上輩子見過一樣。”
說完,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我好像太過冒昧了。不過,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呢?”
李墓看着她,可以從她清澈的目光中看到她的期待,還有一些些的羞澀,但他只是僵硬的搖搖頭,有退後了幾步,“抱歉,我並沒有……”
“哦……”
她有些失望的拉長了語調,隨後又變得快樂起來,微笑開口,“沒關係,現在認識也不晚。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也是貴族嗎?”
“抱歉,我還有事情。所以……”
李墓搖搖頭,不想再多說下去,有些事情她既然忘記了,那又何必讓她想起。雖然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命運究竟想要如何擺弄他們,但既然忘了,那便忘了吧。
“那麼,再見。”
他開了口,不再去看她清澈如月光一般的眼睛,轉過身,有些麻木的往宴會廳走,她留在花園裡,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些迷茫,她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麼,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
但是什麼呢?她不記得了,所以也只能帶着一絲茫然的揮揮手,對他說一聲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
有時候,這樣的解釋,遠遠比那一聲再見更加來得乾脆。他想過會見到她,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只是一句再見,僅此而已。
在那段不堪回憶的歲月之中,她似乎是僅能帶給他一些溫暖的人,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再見,也只不過是再也不見而已。
當他轉過身,走進宴會廳,頭也不回,將她拋棄在花園之中,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他記得,她忘記,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不用再爲記憶所苦惱,不用再爲過去所憂傷,他所認識的人中,也許只有她,才能夠真正在此間的宇宙,獲得真正的快樂。
他不行,楊小貓不行,夏允兒也不行,但至少她還可以。李墓忽然覺得命運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這還只是安妮,他還可以勉強的道一聲珍重,說一聲再見。
但如果是洛水呢。如果是她忘了,如果是她再也記不得了,他該爲她感到高興,還是爲自己感到傷心,他有些不敢想下去,因爲那樣的命運實在是太過殘酷。
哪怕他努力忘記自己最初狹隘的目標,選擇將整個種族的命運都揹負在身上,但如果沒有人懂,連她也忘記了,那該是怎樣的孤獨。
他忽然感覺到呼吸困難,難以想象的心悸如同毒蛇一般勒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直到他跟着溫斯特這些人坐上前往基因鎖計劃主基地的飛船,也依然有些透不過氣來。
當飛船落入星空的更深處,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消失在茫茫星域之中,他還是忍不住扭過頭,往下看,那陌生的星球上,似乎還能看到她快樂的生活,這,真好。
“母親,月光曇開了耶,我昨晚還見到一個人,好像很熟悉的樣子,但我卻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算了。終究只是一個過客而已。來,跟我去見你父親。”
卡特琳娜微笑着,牽着安妮走過花園,忽然擡起頭,看向茫茫的星空,似乎找到了那艘飛船的影子,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
“應該就是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