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冒名之人

秋末,

冬初。

清晨,

山海關外的一個小鎮中,

寒雨紛揚,

冒着雨趕路的蕭四爺慢慢喝盡手中酒罈裡最後一口酒。

這場秋雨把街上的行人幾乎清空了。蕭四爺一身白袍,獨自走在被雨水潤溼的青色石板街面上,兀自舉着酒罈,仰頭向嘴裡用力倒去,終於又倒出了幾滴美酒,伴着雨水吃到嘴裡,顯然是意猶未盡。

蕭四爺又走了一會,終於看到遠處立着一個長竿子,長竿子上面懸掛着一個酒旗,那酒旗在冷風中搖曳不停,蕭四爺仔細看去,只見那酒旗上一個大大的“酒”字,顏色已經暗淡,酒旗邊角也大有破損,顯然這酒家已有年代。

蕭四爺心中一喜,道:“這裡定有好酒。”然後大步走向那酒肆。

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約有十張桌椅,屋內並沒有客人,小二伏在桌上睡覺,老闆低頭悶在櫃檯裡算賬,蕭四爺大步走進酒肆,輕輕咳了一聲,那酒肆老闆聽有人進來,頭也不擡道:“這裡只賣酒。”

“只賣酒?”

“對,沒有飯食。”酒肆老闆悶聲道,他只道這麼早不會有人來喝酒,於是並不願多理會。

小二“咿唔”一聲,把頭轉向另一邊,繼續打着瞌睡。

蕭四爺大聲笑道:“只賣酒,正合我意!”然後在靠門的一張桌子前坐下,高聲道:“老闆!把你這裡最好的酒端上來!”

酒肆老闆聽有生意,精神一振,含笑道:“好嘞!客觀先坐。”然後扯開嗓門喊道:“小二!快起來拿酒去!”

小二好夢被人叫醒,有些不情願的起身,嘟囔着去拿酒了,蕭四爺環視屋中,目光在西邊牆上掛着的一副字畫上停下,只見那上面龍飛鳳舞的寫着一首詩:

“ 荷盡已無擎雨蓋,

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橘綠時。”詩下兩個重墨大字:“李白”。

蕭四爺不由哈哈大笑道:“老闆,你這副詩掛了多少年了?”

這酒肆老闆是個健談的人,當下從櫃檯裡走了出來,嘴上小鬍子一撇一撇的說道:“有些年啦,這可是李白的真跡,客官真是識貨!”

蕭四爺搖頭笑道:“這哪裡是李白的詩,這分明是蘇東波的《贈劉景文》,寫的便是這秋末之時。”

酒肆老闆臉上笑容一僵,然後尷尬的嘿嘿一笑道:“客官還真是識貨。”

蕭四爺微笑不語,起身看着門外飛揚的秋雨怔怔出神。

那酒肆老闆向他打量不停,見他劍目星眉,眼中精光閃爍,鼻子長的極爲挺拔,一身錦繡白袍,玉樹臨風的背手站在那裡,心中不由讚道:“好一個翩翩公子。”於是搭話道:“天涼了,這場秋雨過後,冬天便要來了。”

酒肆老闆見蕭四爺並不說話,於是又走近一步道:“客官這是要到哪裡去?”

蕭四爺道:“回家。”

家,一個多麼美麗而溫馨的詞語,一想到家,一想到她,蕭四爺便不禁心中一暖,面露微笑。

這時那小二也將酒端到桌上,蕭四爺看了看桌上的一小壺酒,皺眉道:“怎麼這麼少?”

酒肆老闆面露得意之色道:“這是我店裡最好的酒,酒勁也是最霸道。這一小壺,別說是你啦,便是比壯十倍的人,喝上一杯也必醉不可。”小二在一旁也不住點頭。

蕭四爺笑道:“哦?既然是好酒,那便大壇上來!”

小二猶豫不定,蕭四爺哈哈笑道:“怎麼怕我喝醉了不給錢麼!拿去!”說完大手一揮,一錠金子便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櫃檯上,酒肆老闆大喜,看來今日是遇到有錢的主了,忙道:“小二,還不快去!”

不一會,那小二提着一個大壇酒,跑到蕭四爺身前,蕭四爺笑道:“好!”接過酒罈,拍開酒罈上的封泥,一股極其香醇的酒味撲鼻而來,蕭四爺忍不住讚道:“好酒!”

酒肆老闆和小二點頭哈腰笑道:“客官真是識貨,真是識貨!”

蕭四爺等待不及,舉起酒罈,仰頭便喝,因爲他喝的太急,酒水順着他的嘴巴流下,濺溼了衣服前襟,蕭四爺也不在意。

酒肆老闆和小二在一旁不禁目瞪口呆,他們哪見過這樣喝酒的?

蕭四爺一口足足喝了小半壇,才重重的放下酒罈道:“好酒!過癮!”

卻聽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酒肆老闆面色大變,急忙對小二道:“又來了,他們又來了!快,快去把銀兩都收起來!”

小二匆忙跑向櫃檯,還沒來得及收拾,那羣人已經趕到,只聽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我說老闆,你要把銀兩都收拾到哪去啊?”

蕭四爺並不理會,繼續大口喝着酒。

只見這時,酒肆外面八匹高大雄俊的白馬上,坐着八個面貌可怖,身穿白衣的大漢。那說話之人,正是一個臉上有着一個長長的刀疤之人,那人輕巧落馬,一眼便看到了櫃檯上,蕭四爺方纔扔過去的那錠黃金,眼睛發光道:“老闆,看來你今天是發了大財了。”

那小二早已嚇的躲在一旁,酒肆老闆心裡也是哭天搶地,但是臉上仍勉強笑道:“哪裡,哪裡,這都是準備孝敬給你們天下第一樓的。”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蕭四爺心中一凜,放下酒罈,聽那刀疤人道:“算你識相,既然你交了保護費,我們天下第一樓一定會保你這酒家周全。”

酒肆老闆猶如小雞啄米,點頭不斷道:“是,是,天下第一樓天下第一。”心中卻不知罵了多少遍了。

那刀疤人走到櫃檯處,拿起那錠黃金道:“這個月的我們便不會再收你家的了。”

“謝謝,謝謝。”酒肆老闆不停道謝。

蕭四爺忽然道:“你要拿走那錠黃金?”

刀疤人斜眼看去,道:“怎地?不行麼!”

蕭四爺道:“當然不行,那是我給這位老闆的,你怎麼可以拿去?”

刀疤人眼睛又一次放光道:“你給的?”

“我給的,我這剛好還有些。”蕭四爺衣袖撫過桌子,桌子上便像變戲法般的多出了三錠黃金。

刀疤人眼中露出貪婪之色,門外的七個人也都哈哈大笑道:“沒想到今日竟遇到個傻財主!”

蕭四爺仰頭又喝了一大口酒,衣袖再次撫過桌面,那三錠黃金竟又消失不見了,蕭四爺道:“想要麼?”

刀疤人走到蕭四爺桌前坐下,面色猙獰,狠聲道:“你可知老子是誰?”

“不知。”

“哎呀,你怎麼連他都不知?”老闆一臉責備的樣子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蕭五爺!”

蕭四爺哈哈大笑,奇道:“蕭?五爺?”

那刀疤人神色狂妄之極的看着蕭四爺,老闆又道:“你沒看他們騎的都是白馬麼?”

“哦?”

“哎呀你怎麼不懂,天下第一樓的馬可都是白的!”

“那又怎樣?”蕭四爺又喝了一大口酒。

酒肆老闆急道:“你沒看他們都穿着一身白衣麼?你不知道天下第一樓的蕭四爺便是一身白衣麼?”

那刀疤人似是有些不耐煩道:“我大哥便是蕭四爺!你不會連名滿天下的蕭四爺都沒聽過吧!”

蕭四爺一怔,不由大笑起來,沒想到竟有人當着着他的面,拿着他的名義行惡。

刀疤人大怒道:“你笑什麼!”蒲扇般大的巴掌便衝蕭四爺掄了過去,蕭四爺右手接着灌酒,左手隨意一揮,便抓住了刀疤人扇來的手掌,刀疤人一驚,還來不及抽回手掌,便被蕭四爺重重的扣在了桌子上。

刀疤人竟反抗不得,他用勁全身力氣,臉已經漲的通紅,卻怎麼也擡不起手來。

外面的七個人見他吃虧,知道今天遇上了硬手,連忙紛紛下馬,“呼啦”一聲將蕭四爺圍住,一個三角眼之人冷聲道:放手!”

刀疤人此時正全力擡手,哪知蕭四爺真的會放手,他只覺手腕一輕,自己一個重心不穩,便連人帶着凳子摔在了地上。

蕭四爺哈哈大笑,又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刀疤人呲牙咧嘴的踉蹌起身,剛要行兇,那老闆忙跑上前來道:“各位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卻見一個兇狠大漢,雙手提起酒肆老闆道:“一邊去!”順手便將酒肆老闆扔出門外,眼看便有人要摔成重傷,卻見這時,蕭四爺身形一晃,那八人只覺眼前一花,蕭四爺已經衝出門外,接住那酒肆老闆,然後輕輕將他放下,又閃回屋內,舉着酒罈坐在那八人中間繼續喝酒。

酒肆老闆兀自驚魂未定的站在那裡發愣,那八人大驚,這一手功夫豈是尋常人能有的?

刀疤人心裡早已發顫,嘴上猶自逞強道:“朋友,我們可是天下第一樓的!你便是不給我面子,也要給我大哥面子,我們在這附近收保護費也是我大哥,蕭四爺的意思!”他故意將“蕭四爺”三個字說的很重,希望能嚇一嚇眼前這人。

但是這話如果他是嚇唬別人,別人也許還會信,但是蕭四爺便是他口中的蕭四爺,又怎麼能信?

蕭四爺繼續喝酒不語,那刀疤人見他不說話,以爲他是怕了,於是冷笑道:“乖乖的把錢交出來,我好在四哥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四哥一開心便傳你身絕世武功也不一定!”

卻見這時,蕭四爺喝盡最後一滴酒,放下酒罈,說了句:“今日做四哥的便教訓教訓你!”

那八人眼前又是一花,蕭四爺已經閃到刀疤人面前,只聽“啪!啪!啪!啪!”四聲,蕭四爺重重的扇了他四下耳光,刀疤人雙頰頓時腫的老高,他只覺眼前發黑,踉蹌幾步,“嘭”的一聲癱坐在了地上,剩下七人見同夥被打,都“呀”的一聲衝上前來。

酒肆老闆在外帶着哭音喊道:“別打,別打,別壞了我的酒肆。”

蕭四爺哈哈大笑道:“老闆莫急。”說完,大袖一揮,兩錠金子便飛向老闆,穩穩的落在老闆懷裡,酒肆老闆不禁眉開眼笑,慌忙收起金子,這些錢,足夠他再開十家這樣的酒肆了!

而蕭四爺此時身子向後退去,衝進那七人圈中,前面兩人用盡全力單掌向蕭四爺打來,蕭四爺雙掌齊出,接下那兩所出之掌,那兩人竟被震的倒飛了出去,撞翻了幾張桌子,椅子,才摔在地上,**不斷。

而這時後面兩人也出拳向蕭四爺攻來,蕭四爺側身躲過,然後瀟灑轉身,雙掌分別印在兩人的胸口,那兩人躲避不及,也倒飛了出去,“乒乓乓乓”撞翻幾張桌椅,倒地**。

酒肆老闆見蕭四爺這般神勇,不禁目瞪口呆。更令他吃驚的是,這些所謂的天下第一樓之人,竟這麼不堪一擊!

剩下那三人見蕭四爺武功這般高強,哪還敢上前?轉身便跑,三人剛跑到門口,眼前白影閃過,然後跟着身子一麻,蕭四爺已經將他們的穴道封住了。

蕭四爺制服這七人不過一眨間的事,刀疤人盡數瞧在眼裡,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向酒肆後臺爬去,卻聽蕭四爺冷聲道:“站住。”

刀疤人一怔,不敢再動,蕭四爺道:“過來!”

刀疤人猶豫片刻,終究還是不敢冒險逃跑,於是只得老老實實的起身,走到蕭四爺面前。

蕭四爺道:“你是誰?”

刀疤人似是膽子一壯,揚脖高聲道:“我乃是天下第一樓蕭四爺的弟弟.....”

“砰!”刀疤人話還沒說完,人便已經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刀疤人在地上滾來滾去,**不斷。

蕭四爺稍帶怒氣道:“天下第一樓向來俠義爲先,豈會有你這等敗類!憑你們這樣的功夫也敢冒充天下第一樓的人!”

酒肆老闆又驚又奇,慌忙跑到蕭四爺身邊道:“他們可是身穿白衣,騎着白馬....”

蕭四爺不理酒肆老闆,道:“都的過來!”

刀疤人等人不敢怠慢,都從地上爬了起來,慢吞吞的走到蕭四爺身邊,而被蕭四爺封住穴道的三人,兀自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蕭四爺道:“告訴這位老闆,你們是誰。”

刀疤人開口便道:“我是天....”他還沒說完,便看到蕭四爺投來的那尖銳目光,不敢再胡說,垂頭喪氣道:“我們幾個本來是四川龍海鏢局的鏢師,因爲丟了鏢物,不敢回去,便來此裝成天下第一樓的人,騙人錢財。”

酒肆老闆聽後不禁呆在原地,繼而大怒道:“你們是假的?竟然騙了我這麼多錢!”說完又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不敢多再多說,小心翼翼的看向蕭四爺,只盼他能再次出手教訓他們。

蕭四爺道:“你們若誠心投靠天下第一樓,天下第一樓自會收留你們,天下第一樓富可敵國,用得着你們搶劫良民麼!這些百姓辛辛苦苦賺的血汗錢,難道你們拿在手中,就這樣心安理得麼!”

刀疤人幾人不敢說話,冷汗淋漓,垂頭聽着。

蕭四爺又道:“老闆,壞了你這裡許多桌椅,實在不好意思。”

酒肆老闆摸着懷裡那兩錠金子,哈腰笑道:“沒事,沒事。”

蕭四爺道:“你們幾個,冒充天下第一樓的名聲,更冒充我....咳咳,更冒充蕭四爺,我今日不予追究。”

那幾人如逢大赦,紛紛諂笑着道謝,又聽蕭四爺道:“但是你們所騙全部錢財,必須都還給百姓。”

那幾人面露猶豫,心疼之色,蕭四爺聲音一寒道:“怎麼不可麼?”

“沒,沒,我們還,我們還!”

“還有,你們一會幫這老闆,把他這酒肆恢復舊貌。”

“是,是,我們就做。”

蕭四爺微笑道:“好,如果你們誠心改過,一心向善,做完我說的事,便可以來投靠天下第一樓了。”

這八人一時間沒明白蕭四爺所言之意,都怔在原地。

酒肆老闆忽然道:“大俠這般好武藝,爲何不進京去,眼下武林中可是發生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哦?”

“哎呀,這你都不知道。”酒肆老闆又面露責備神色道:“現在武林羣豪可都雲集在天下第一樓裡,說是....”這老闆話還沒說完,蕭四爺已經瀟灑離去了,留下這幾人詫異之極的站在那裡。

那三角眼之人忽然驚措的喊道:“他,他穿的一身白衣!我見過他,我見過他,我想起來了,他纔是蕭四爺!”

那三角之人在這八人中閱歷最廣,衆人知道他所說不會有假,不由大驚,沒想到他們以蕭四爺的名義行惡,今日竟然碰到正主了,更沒想到,蕭四爺會放過他們。

酒席老闆更是跪在地上,朝着蕭四爺背影拜去,大呼:“大俠!”

刀疤人等人也面露慚愧之色,其中一人甚是激動,顫抖着聲音道:“剛纔蕭四爺說的,咱們做完他說的事,可以投靠天下第一樓?”

“那還等什麼?”刀疤人喊了一聲:“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成爲天下第一樓的一份子,哪怕當個雜役!兄弟們,從今天開始,咱們不做壞事了!”

“好!咱們不做壞事了!”

卻聽這時,遠處傳來蕭四爺的洪亮悅耳歌聲:“

半開,半落,半浮誇,

似冬,似秋,似天涯。

望雲,望月,望前路,

有風,有雨,有人家。”

秋雨淅淅瀝瀝,依然下着,歌聲漸行漸遠,衆人翹首張望,直到蕭四爺那一襲白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兀自觀望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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