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桂花林,紀瑾瑜就看見穿着一身嶄新的橘黃色羅綢上衣的二嬸子黃氏跟她身邊的丫頭梨花正朝這邊走過來。
她面上含笑過去打招呼:“二嬸嬸好!”
黃氏見了紀瑾瑜卻是面色不虞。大太太顧氏,也就是紀瑾瑜的母親一直把持着紀府內院大權。紀家二老爺紀漢也一直屈居大老爺紀洪之下,兩個月前終於升了官,跟紀洪一樣的品階。這讓目光短淺的黃氏高興不已,認爲自己終於能跟大太太平起平坐了。誰知道這好日子纔剛過了一個半月,紀洪就被升爲督察院侍郎。那可是正二品,而且直接升到京城!
這讓二太太黃氏非常不高興,她旁敲側擊就想知道大房走了誰了門路,想讓大老爺紀洪幫着運作一番,兄弟倆也好都到京城爲官。誰知顧氏卻是個油鹽不進的,只說不知道。這讓黃氏氣上加氣,這幾日見到顧氏、紀瑾瑜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
這時候見到紀瑾瑜,她哪裡有好臉色,半晌她才慢悠悠地說道:“原來是三丫頭啊!這一大早地亂逛什麼呢?”
黃氏身材不高,典型的江南美女小鳥依人的樣子。長得長眉細眼,橢圓臉蛋,頗有風姿。只是近些年,她身體漸漸發福,不見了以前柔若楊柳的樣子。而且她嘴脣下耷,這兩年看着越發顯得溫柔不足,精明有餘。
紀瑾瑜自然知道她不高興的原因是什麼,但是卻並不打算與她計較,隻眼觀鼻鼻觀心答道:“剛跟老太太用過早膳,現在準備到母親那裡請安!”
黃氏卻並不打算這就這樣算了:“聽說嫂嫂給你介紹了個教養嬤嬤,這大嫂掌家也太偏心了些,原來我們家玥兒可從來沒有請過教養嬤嬤。”
紀瑾瑜本來打算不理會她,但是她的意思就是再說大太太顧氏主持中饋有失偏駁。自己要是不說話,豈不是坐實了二太太的胡言亂語。
紀瑾瑜看着黃氏略顯刻薄的臉說道:“母親給我請的教養嬤嬤是我母親拿了體已的銀子請的,並不從公中過賬!再說了,母親每日主持中饋,比不了二嬸嬸每天閒來無事。家裡面上上下下事情忙不完,母親哪裡有時間教我規矩呢?”
紀瑾瑜姣好的面容,嘴皮子也伶俐,黃氏在她面前從來沒有討到好。
聽她說這樣話,更是讓黃氏心中不高興,但是也無言反駁,只是撇了撇嘴巴道:“好在我們家玥兒生來就聰明伶俐,請不請教養嬤嬤還不是一樣討夫家喜歡。倒不像某些人,憑她請什麼教養嬤嬤也好,會耍嘴皮子討好老太太也好,該上不了檯面還是上不了檯面!”
黃氏說的玥兒,是黃氏的親生女兒紀瑾玥,在紀家排行第二。大家都稱她二姑娘,三年前嫁給了安吉縣知縣的兒子,以當時二老爺的官職來說,紀瑾玥算是高嫁了!
紀瑾瑜擡起頭,望着黃氏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二嬸嬸說的是!二姐姐自然是頂好的,咱們紀府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不知比那些眼皮子淺的小門小戶要好多少!”
書香門第這幾個字紀瑾瑜說的又慢又重,直讓二太太黃氏漲紅了臉。這也難怪,二太太黃氏是商戶出身,雖說也是安吉縣的大戶,但是到底門第差了些。
說罷紀瑾瑜也不等她答話,就越過她去了。只留下二太太黃氏氣的鼻子直冒煙。
顧氏出生京城豪門望族,雖說孃家凋零了,但那也是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又是紀府的長房長媳,因此顧氏把握着紀府的大權。二太太黃氏一直看不慣,但是這麼些年也沒有抓住顧氏的把柄。唯一讓黃氏欣慰的,就是自己女兒紀瑾玥的婚事,嫁給了堂堂知縣老爺的公子。
她原本以爲紀瑾瑜無論如何是越不過紀瑾玥了。誰知大老爺紀洪如今又升了官,以後紀瑾瑜只會比紀瑾玥嫁的高,嫁得好,這讓一輩子屈居顧氏之下的難嚥這口氣!今天紀瑾瑜這個小輩居然也敢拿她的出身說事,往後這紀府還有她二房立足之地嗎?不由得二太太不着急!她跺跺腳,這才發現已經到紀老太太門口了,這才慌忙收起臉上氣憤的模樣,掛着笑臉進了內室!
這邊紀瑾瑜給大太太顧氏請了安,顧氏拉着她坐在炕上,問道:“昨天嬤嬤第一次來,習不習慣?晚上又下雨了,下人有沒有好好照顧着?”
紀瑾瑜一一答了。
顧氏又笑着說:“下人們自然是老實聽話,不敢怠慢的。可是若是家中的長輩出言不遜怠慢了我們三姑娘,三姑娘便要忍氣吞聲了嗎?”
紀瑾瑜知道方纔遇着二太太黃氏的事情,一定讓顧氏知道了,她偎在顧氏身邊說道:“母親說哪裡話,二嬸嬸不過是跟我說玩笑呢!再說她也沒有佔了便宜去。她說那些酸話的時候,老太太屋裡的琉璃姑娘就在一邊摘花呢!她這邊說了,那邊老太太就知道了!”
顧氏聽了啞然失笑,用手點了她的額頭說道:“你這小促狹鬼,果然是一點虧也不願吃的。我道你今日轉了性子了,原來有這層緣故在裡頭!這樣的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紀瑾瑜抿嘴笑道:“剛纔是誰怕我吃虧要給我出頭啊?可見有其母必有其女,這樣以來,隨了誰的性格不就昭然若揭了嗎?”
顧氏失笑:“這小油嘴,果然一丁點虧都吃不得!如今連母親也說不得你了!將來自有能耐的小子治得了你!”
紀瑾瑜心中暗自警惕,面上卻是羞澀的樣子:“母親~~~”
顧氏看着紀瑾瑜這個樣子,心底就嘆了口氣,自己日日呵護的姑娘越發大了,有朝一日終要嫁做他人婦。瑜丫頭這樣的容貌,這樣的人才,什麼樣的人家嫁不得?憑他是親王皇子,自己的女兒也配得上。怕就怕,瑜丫頭太要強了,眼裡揉不得一絲沙子。怪都怪自己性子太強勢,一直這樣教養女兒,養的她聰明有餘,溫順不足!這女子啊,哪裡能跟男子一樣呢!
顧氏攬着她:“你別害臊,我今日跟你說,我跟你父親一定會睜大眼睛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你且放心好了,母親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可不會像你二嬸那樣,找一個知縣家的黃口小兒就嫁了你二姐姐!”
前幾天居然有一個商戶上門來提親,若不是顧着面子,她一定要把人打出去了!可笑一個小小商戶居然也敢肖想她的寶貝女兒!她顧氏的女兒一定要嫁個出身、人品、學識樣樣都好的!
紀瑾瑜看着顧氏笑容可親,想到這些年她對自己的照顧,越發壯了膽子,她忍不住說道:“母親,我能不能不嫁人?或者晚一些再嫁人?我實在不想離開你,不想離開父親!”
顧氏笑着說:“傻孩子,女子哪能不嫁人呢?以後我與你父親不在了,讓你依靠誰去?快別說傻話!”
紀瑾瑜聽了心中有些氣餒!
顧氏看着紀瑾瑜面容疲憊眼底發青,她心疼地說道:“瑜兒,這幾日着實累着了!母親也是爲你好,現在累一些,樣樣都學好,日後才能嫁給好人家!嫁人之後,這些東西也用得上!作爲女子,儀容紅德樣樣都不能少。見了長輩該行什麼禮、同輩之間該說什麼話,平時的人情往來該送什麼……關於自己夫君的衣食住行樣樣都要知道。男人在外面打拼養家,女子就要將家治理的井井有條……”
顧氏拉着紀瑾瑜細細碎碎地交代着,接人待物、治家馭夫面面俱到,讓紀瑾瑜不由得感慨宗室大婦不易做。
顧氏也確實是將紀瑾瑜往宗室大婦方面培養的,且不說,紀瑾瑜的姑姑是大理寺卿的長媳,如今紀瑾瑜的父親又升了官。就光說紀瑾瑜這樣的容貌,到了京城,什麼樣的高門大戶紀瑾瑜進不去?
女兒生的漂亮,做母親的自然欣慰。但是顧氏又怕女兒太漂亮被人看輕了去,於是又費盡心思教養她,希望紀瑾瑜能有與容貌匹配的手段。
好在紀瑾瑜漂亮、聰明,性子雖要強卻不嬌縱。針線、廚藝樣樣都是好的,以後嫁過去,憑他什麼樣的鐵石心腸的男子,也不愁他不動心。
自鳴鐘響了九下,踏月陪着紀瑾瑜來到書房。
夫子是一個老先生,年過花甲,鬚髮皆白,因此也沒有男女大防。夫子教了紀瑾瑜三年,對這個女學生還是非常喜歡的。三年前紀瑾瑜還只是十一歲的小姑娘,但是寫的一手好字,認了許多書。讓夫子不由得感慨果然是書香世家,連姑娘都當男孩子教養的。
三年下來,夫子該教的自然都教了,幾次請辭,都被紀瑾瑜留了下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什麼人都見不到,只有從這個夫子嘴裡能得知外面的世界。
紀瑾瑜向夫子呈上了昨日的課業,夫子看罷之後對紀瑾瑜誇讚不已:“三小姐的字越發精進了,這一手簪花小楷寫的剛柔並濟,比男子都不差的。令兄寫回來的書信我也看過,且不論文采,這一手字卻是遜色小姐多矣!”
怪不得顧大人總是遺憾此女不是男子!
紀瑾瑜卻站起來躬身說道:“我不過是比別人勤奮些,想着笨鳥先飛才能趕上別人。父親是大晉國明德八年間的探花郎,我若不努力豈不是給父親抹黑,若是跟哥哥比,還是差了許多。我也身無所長,只有這一手字能拿得出手了!”
夫子卻是眼睛一亮:“笨鳥先飛?你這比喻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只是太過謙了!上次我過壽你送的書袋子又方便又好用,不僅繡活好,連袋子也設計的精巧!”
上個月,紀瑾瑜給夫子做了一個書袋子,像現代的書包那樣,可以斜跨的。裡面分了好幾層,可以放不同的東西。讓老夫子愛不釋手,直誇紀瑾瑜心靈手巧。今天夫子又誇了一次,直聽的紀瑾瑜很不好意思。
見到她一臉謙遜的模樣,夫子心裡更是遺憾:這樣的人才,卻是女兒身,着實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