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宣判, 鄭成明被判有期徒刑七年。雖說殺害唐奕屬於故意殺人罪,但由於唐奕利用黃杉助學金性侵女學生的原因,鄭成明的行爲可以歸爲義憤殺人, 情節較輕, 量刑上也會有特殊的考慮。
學校和醫院當年隱瞞並僞造馮書林實際情況的工作人員, 遭到了相應的懲處。他們私自更換了馮書林的心裡檢查報告, 並僞造了精神分裂的診斷證明。
黃杉集團的相關人員, 也都受到了各自應得的懲罰。黃杉集團的大事件自從潘敏的報道開了頭炮之後,就成了各位經濟記者們追逐的熱點。誰都沒有想到,今年的爆點新聞會來得如此之快, 簡直讓人猝不及防。潘敏則因此提前鎖定了年度十大新聞人物的一席,不出意外的話, 這將是她第五次獲此殊榮。
三月二十八日, 伴隨着最後一門成績的出爐, 鄭雯雯的期末考試徹底結束了。總的來說,成績很讓人滿意, 甚至有超常發揮的成分。她已經學會了在各路消息紛至沓來的時候依舊保持冷靜,不因爲那些事擾亂自己的心神,而是在既定的路上朝着目標越走越遠。
可惜,這一天不開放探視,她沒法把這些好消息告訴父親。他聽到後, 一定會很開心吧。她有保護好自己, 也有照顧好自己。
鄭雯雯交完雙學位報名表回到宿舍的時候, 孟楠正盤腿坐在牀上, 撥弄手裡的貝斯。見她回來, 孟楠擡了頭,指了下旁邊新打開的棒棒糖口袋, “吃麼?”
“好啊。”鄭雯雯笑笑,過去拿了一根。她記得孟楠收集糖紙,於是把特地留下糖紙,到衛生間的水龍頭下衝洗掉上面的糖漬,然後平攤在書桌上晾乾。
孟楠隨意地彈着,不知不覺,手下就又流淌出了《What a wonderful world》的旋律。鄭雯雯都快會唱這首歌了。她也很愛它。
“一個月假期,你打算怎麼過?”
“找了一份實習,掙點錢。我還在復海。你呢?”鄭雯雯回過頭來。
“在復海寫寫歌,練練琴。可能會出去旅遊,順便看點演出。”孟楠微微眯起眼睛來,“你的安排里居然沒說和你男朋友的部分——放心,我超懂事,不會問的。”
鄭雯雯的臉微微一紅,她轉了回去,手指輕輕撫平糖紙。
考試過後,舒昌帶着她逛過復海的許多地方。他講了很多自己家裡的故事,甚至包括自己父母的愛情故事。當然,這些都是他偷偷看母親日記看來的。母親字跡娟秀,日記寫了一本又一本,現在都被父親鎖在櫃子裡。
舒浩鵬在一次辦案的過程裡認識了自己的愛人,薇安。薇安當時來報案,說自己的小姨突然失蹤。衆人搜尋一通,最後海邊的漁民報案,說在水裡打撈到了薇安小姨的屍體。初步判定,都說是自殺。但薇安堅持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舒浩鵬不懈查察,最後牽扯出一起惡意報復的案件,還事情一個真相。
兩人就在這個過程裡相遇相愛,沒過多久就進入婚姻。白富美嫁給京城大院子弟。雖說結局有種悽美的色彩,但在很多年裡,他們是那麼幸福。
人的一生,說短也短。保不齊遇上什麼事,保不齊我們該怎麼走。還在的時候,活出個自己想要的樣子,就不錯了。
鄭雯雯會想起來,自己曾經的願望。其實她想要的不多,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掙着可以養活自己和爸爸的錢,或許還有一個小家,過着風平浪靜的日子,這樣就足夠了。
當然,自己這半年來所經歷的事情,實在難以用風平浪靜這個詞語所形容。你看,你想要平靜,可浪頭卻一個接着一個地打過來,好像就在笑着考驗你,看你該怎麼接住一樣。
七年。七年後爸爸出來的時候,她是不是能離自己的理想稍微近一些?
鄭雯雯洗漱好,穿了一條長袖的棉布白裙子,拎着包走下樓。
剛到樓梯口,舒昌打電話來:“今天什麼安排?晚上,我們再一起去滑雪的地方。”
“白天你先不用陪我,我自己轉一轉。”女孩說。
似乎知道那頭的少年有些不滿,女孩輕輕笑了,“反正,傍晚見,放心吧。”
有一些事情只能一個人做。比如,和過去告別。
這種行爲有着特殊的儀式感,或許女孩學自她的父親。有的時候,人們需要這種儀式,鄭重地把未來和過去劃下一道分水嶺。自此,往事或許忘不掉,但也不會再刻意地提起。
女孩把《最藍的眼睛》送到學校圖書館。這是續借到期的最後一天。不得不說,這是一門很冷門的書,學校裡只有這樣一本,而且長年無人借閱,書上連勾勾畫畫的痕跡都沒有。
檢查書裡夾沒夾自己東西的時候,女孩注意到裡面的迎春花。她想起來,那天有個扎馬尾的心理醫生,曾折了一枝花送她。女孩把迎春花拿出來,用小巧的作業本把花瓣的部分夾好,重新放到包的最底層。
女孩走出圖書館。她要重循舊路,途徑每一個給自己留下重要印記的地方,包括管理學院二樓的辦公室,和經濟研究中心曾經的兇案現場。
那間辦公室因爲曾經發生的事情,已經改成堆積雜物的地方了。女孩站在走廊上,望着那扇緊閉的大門。這時有老師過來,抱着一堆書,在手上搖搖欲墜。他不認得鄭雯雯,只招呼她說:“同學,來,幫忙開一下門。”
鄭雯雯快步過去,老師擡頭示意了一下,“鑰匙放在門框上,一伸手就能夠到了。”
女孩馬上拿下來鑰匙,輕輕轉轉,把漆紅的門打開。老師大表感謝,把書趕緊堆在裡面,慢慢整理。女孩看到,裡面安置了許多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地上還零散地有許多紙箱子,全然沒了曾經的痕跡。只有鋁合金的窗框和拉緊的窗簾,能讓她有一些熟悉的感覺。
她把鑰匙放了回去,慢慢走下了樓。
經濟研究中心旁,早就連叉車經過的痕跡都不剩了。
現在,女孩不管走到哪裡,已經不會有人認得她。她換了新的髮型,把頭髮留的長了一些,在後面用皮筋隨意地紮了一下。隨着天氣轉暖,她換了更明快清新的衣服,把沉重的包袱逐漸甩開。學校裡,早就不會有人特別議論這件事。大家的忘性很大,喜歡追逐新的熱鬧,這是常態。
鄭雯雯走到一處陰影裡。不知道,這裡現在有沒有被監控覆蓋掉。她轉了一圈,想到當時站在父親對面的時候,自己大概面朝的方向。
當時,她讓父親快些跑,父親讓她千萬保護好自己。
白天裡女孩最後去的地方,是南門外的下坡。它依舊陡峭。等到今年年底,還會有一批新人從上面走下來,滿懷希望。不過,這裡不再是昔日的深淵。
女孩走到坡頂,坐下來,朝下面望去。
俯視的感覺挺好。
日光傾城,周身和暖。
傍晚的時候,舒昌來樓下接她。
“這次不是滑雪社活動,我們兩個坐大巴過去。”
“好啊。”
“大巴的路程和上次會不太一樣。有一段山路,盤旋很多次。”
鄭雯雯神色如常。
當然,真的坐在大巴上經過那一段路的時候,鄭雯雯的反應就大爲不同了。準確的說,全車的女孩都忍不住被刺激到驚叫。
這司機,怕不是有什麼絕世神功,才能每天在這樣的路上穿梭自如吧?
急轉彎的時候,鄭雯雯的身體跟着車往□□斜,一下子倒在舒昌的身上。
舒昌伸手輕輕扶住她,“我早跟你說這段路很可怕了吧?當時你那麼淡定,還以爲你真的不怕呢。”
鄭雯雯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剩下的路途,她都偏着頭,靠在舒昌的肩上。舒昌一隻手攬着她,那隻手臂因爲不能動彈被壓的有一些麻。
“舒昌。”
“我在。”
每次叫他的名字,都會有很讓人安心的回答。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女人終歸還是很愛刨根問底的動物。
“我不知道呢……”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怎麼會呢。”
少年反問:“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
“所以,還不是一樣會詞窮。”
這個話題牽扯起很多久遠的片段。
少年在冰雪天裡扶起女孩的時候。
少年在冰上拉着女孩打出溜滑,最後兩個人因爲一個不小心全部倒地的時候。
少年教女孩滑雪,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強調動作要領的時候。
女孩一言不發,少年也要拉着她出去,爬欄杆、逛市場、穿巷子的時候、
時光流轉。
紛紛揚揚的大雪,最後被豔陽高照取代。
雪場裡又將是一片潔白。只是,和那個嚴冬已經大爲不同了。
這一次去雪場,在許願池旁,鄭雯雯許下了新的願望。
希望每個長夜裡,都會有月光,告訴人們:黎明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