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夜
雪花一片片落下，敲打着結霜的窗戶。
喬菁走到窗邊，往玻璃上呼了口熱氣，伸手寫下了一個“南”字，不一會冷氣便將熱度覆蓋，窗面恢復到一片空白。
“南”字消失了。
喬菁不信邪，寫了一遍又一遍，指尖泛着冷意。看着再次消失的字，她喉嚨一哽，緩緩垂下手，從口袋裡掏出被攥扁的盒子，裡面僅剩的幾根菸，孤零零躺在那，菸絲蜷縮着。
她點燃一根菸，猛吸了一口，尼古丁衝進大腦產生的快感，使她有了活着的真實感。擡手打開窗，冷風灌進她整個房間，菸灰被吹散，臉上傳來的痛感讓她清醒了幾分。
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喬菁又失眠了。每年的今天，她都整夜睡不着，這是第五年了。
五年的時間快要將她折磨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每個難眠的夜晚，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她總是想，她是否還活着，五年前的事是否真正發生過，又或者，顧南是否存在過。
阿南，喬菁呢喃着。
她有些頭疼，不願再想。關上窗子，打算去牀上躺着。
眼睛瞟到窗外樓下的長椅，坐了個人，一身黑衣，身上落滿了雪，只剩了個菸嘴，夾在指尖。看起來呆了很長時間了。
這時，那人好像發現有人在看他，他擡起了頭，帶了個黑色的面罩，只剩一雙眼睛，暗淡無光。
喬菁呼吸一滯，整個人像被扒光扔進了冰冷的棺材，渾身冒了冷汗。
他活着，喬菁能認出他的眼睛，他的喉嚨，他的皮膚，他的裸體，他的血液，他的脈絡。
就算他死了，化成灰，也能認出他的灰燼，認出他燃燒時發出的氣味。
哪怕全世界她都不記得了，她也不會忘記他，她的阿南。
她每一個時刻都在想念的阿南。
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替她先一步做出動作。喬菁踉蹌地跑出臥室，散落一地的菸頭被她驚的跳起來。
跑下樓的這一分鐘像是過了一萬年。
喬菁站定在樓下，赤着腳，身上只裹了件黑色毛衣，襯得她皮膚白過了地上的雪，好像要融化了。
長椅上的人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她。
他的腿廢了一隻，她沒想到。
喬菁就這樣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和他再次相見的場面，這五年她想了無數次，可是現在，他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她說不出什麼了。
那人費勁地走到她面前，低下頭，就這樣一直盯着她，像在等待着喬菁的審判，不知過了多久，他擡手撫上喬菁的臉頰，抹去她的淚痕。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下來了，喬菁沒有察覺。
“啪”一聲，男人偏了頭。
喬菁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他一巴掌，帶着這五年他給她帶來的痛苦。
“顧南，你他媽真夠賤的，還有臉回來，你真應該死在外面。”聲音有些顫抖，她控制不住。
顧南擡手摘下面罩，一道疤痕赫然映在臉上，從額頭延伸至眼角，除了傷疤，他還是五年前的樣子，只是少了分冷傲，多了分頹廢。
他擡眼看着喬菁，眼底不再黯然，有的只是疼惜和悔恨，他苦笑了聲，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他只是看到喬菁的臉，就要發瘋了。這些年，他沒有一秒不在想她，他想她想到快要死掉。
無數次他想放棄一切，他只要她。可是他現在有什麼資格，他讓她一個人度過了這五年，明明知道她差點死掉。他罪不可赦。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顧南眼眶發紅，聲音粗啞晦澀，止不住地發抖，他撫摸着她的臉，一下又一下，粗糙的掌心刺的喬菁臉生疼，她更想哭了。
“喬菁，我該死。”顧南伸手攬過她，把頭埋入她的脖頸，手收的很緊，想要把喬菁揉進身體裡。
她被禁錮的喘不過氣，有種窒息感，可是，她知道，她現在纔是真正活過來了。
喬菁肆意地流起眼淚，一邊捶打顧南的背，一邊推開他的胸膛，只不過是白費力氣，怎麼推也推不開，哭累了，又把頭靠在他的懷裡。
雪地裡只剩下兩個相擁的人，顧南把她裹進懷裡，雪落在兩個人的頭上、身上，卻落不進兩個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