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花魁(三)
有蘭馨這個朱玉在前,第二個上場的冰清,一首詩沒有激起半點浪,那些挑剔的書生們,都懶得開口評價。
戲臺上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到兩處水榭裡。
一處,是歡聲笑語;
另一處,是沉默無言。
“最後一位,竹香姑娘。”
白衣的竹香款款走出來,沒有人知道這會她心跳得厲害,小腿更是一陣一陣的抽搐。
她走到書案前,站定,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幕後。
“都兩輪了,這小娘子怎麼還這麼放不開?”
“小娘子是怕詩做得不好,怕被咱們這幫讀書人噴!”
“所以說啊,你們這幫人,嘴下一個個都積點德。”
“小娘子別怕,前面一個我們也沒噴,讀書人一視同仁,花魁你沒戲,榜眼總是有的。”
竹香轉過身,深深吸了口氣,纖手一擡,提筆落字……
裴笑自己灌了自己一杯酒:兄弟,技不如人,喝酒吧,別想了。
謝知非一口飲盡:還是要想想,一會怎麼安慰懷仁和我大哥。
裴笑白眼:還安慰呢,連個女人都比不過,丟死個人!
謝知非伸出一個沙包大的拳頭:信不信我揍你。
裴笑再翻一個白眼:你有臉揍我嗎?謝府詩禮大家,就你一個武夫?怎麼就不能好好學學詩詞歌賦?
謝知非冷哼:裴家醫藥世家,還出了你這麼個逆子呢!
兩人眼神對罵了好一會,同時嘆出一口氣,同時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
哥哥別說弟弟,和好!
“快看,竹香小娘子寫完了。”
“唱詩的人呢!”
唱詩的書生慢悠悠走到近前,清了清喉嚨,“沁園春.雪。”
嗯?
謝知非和裴笑猛的擡起頭,向戲臺上望去。
不對啊,懷仁和大哥好像不是這麼寫的。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書生心中一蕩,眼前彷彿出現一片茫茫天地。北國二字很有古樸滄桑的豪邁之感,開局相當不錯。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書生心中狠狠一驚。
長城對仗大河,莽莽對仗滔滔,何等開闊,何等氣勢?
妙的是最後一句“欲與天公試比高”,如果這句是男子的手筆,那真真是神來之筆。
男子志氣高,懷天下,年輕時誰不想和老天爺比一比高低。
這時,底下一衆書生的臉色也都變了。
喝酒的,酒杯放下;吃菜的,筷子扔下,心裡都在說着一句話:這小娘子想和老天爺比高低?簡直狂妄至極!
“須睛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書生讀到這裡,脣在抖,手在抖,整個人都在發抖。
江山如畫,權力如畫。
將士們爲着這片江山,浴血奮戰;文臣們爲着這座朝堂,披荊斬棘。
書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了戲臺上,在長卷面前站定,兩隻眼睛射出如狼一樣的暗芒。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嬌,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這兩句,與其說是詞,不如說是榔頭,咣咣咣的撼動着書生每一根神經。
秦皇、漢武、唐宋、宋祖,成吉思汗……這些可都是帝王,是了不起的帝王明君,這小娘子竟然還敢挑皇帝的不足?
瘋了!
瘋了!
瘋了!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最後一個字落下,書生撲通跪倒在地,眼裡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還看今朝?
稱雄一世的偉人們,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煙消雲散。 而今能建功立業的英雄人物,要看今天的華國,看今天的我們,看今天的你們,看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炎黃子孫。
這是怎樣的胸襟?
這是怎樣的格局?
這又是怎樣的傲骨傲氣?
死一般的寂靜。
靜到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裴笑看看四周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書生們,用胳膊碰碰謝知非的,“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呢?”
謝知非:“我也起了。”
裴笑:“我好像有點激動,你呢?”
謝知非:“我也有。”
裴笑:“我不僅有點激動,我還有想跟着那書生一起跪下去。”
謝知非:“我也想。”
嘩的一聲——
“我也想”三個字,淹沒在如雷般的掌聲中,那些書生們像是突然驚醒過來。
“好詞啊!”
“千古絕唱,千古絕唱!”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時,也不知道誰突然帶頭喊了一聲:“她才配做花魁!”
一聲激起千層浪,所有書生紛紛起立,衝着臺上的竹香擲臂高呼道:
“花魁!”
“花魁!”
“花魁!”
竹香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場面,嚇得連連後退,又下意識往幕後看。
幕簾後,李不言雙手抱着胸,擡頭看着那無邊無際的夜空,仍舊是那副二流子的樣子。
“我就說嗎,這對我娘來說,很簡單的!”
一片歡呼聲中,有兩個也坐在角落邊的男子,一邊飲酒,一邊低聲交談。
“這一幕,不由讓我想到了二十幾年前。”
“我記得,那小娘子也是憑着一首詩奪了花魁。”
“那詩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還時常拿出來回味回味,也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啊!”
“我反倒是對那一筆瘦金體,印象尤其深刻,像是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對了,那小娘子叫什麼來着?”
“好像叫逝水。”
“沒錯,就是這個名。”
邊上,謝三爺和小裴爺汗毛直立。
小裴爺兩隻眼珠子瞪得極大:五十,聽見沒有,瘦金體?”
謝三爺:祖宗,聽見沒有,二十幾年前?”
哇哈哈哈!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麼多年過去了,真想再看一眼逝水姑娘的那筆瘦金體。”
“簡單啊,找這裡的頭兒,據說每屆花魁登頂時的墨寶,教坊司都有收藏。”
小裴爺眼珠子骨碌一轉:謝五十,我有個想幹壞事的念頭。
謝五十看着他:祖宗,我也有。
小裴爺一咬牙:你就說,幹不幹?
謝五十桃花眼一挑:幹他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