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嘛，用不着搞出這麼大陣勢吧？這似乎不太合江湖規矩吧？”
重新估量了眼前的形勢之後，吹水哥歪歪斜斜的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指着桌子上那些繁雜的義大利餐具，左右晃了晃他那被煙染黃了的指尖。
細仔成笑了笑，他在雷蒙面前始終表現的畢恭畢敬，但是不代表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這副樣子。
在吹水這種混混面前，細仔成完全表現出了一個社團頭領應有的風度，神態倨傲、不卑不亢。
“哈哈哈哈，吹水哥快人快語，來，我先跟吹水哥喝一杯！”說罷，細仔成端起面前的杯子，杯子裡是義大利著名的蒂薩諾杏仁酒。
沒想到吹水哥卻沒給細仔成面子，他搖搖頭，伸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
“這酒還不能喝！”
細仔成眼睛眯了起來，他的手下也紛紛往前跨了半步。
吹水哥一點都不驚慌，他身後的兩個手下見到這種狀況，也往吹水哥身邊站了一步，牢牢地將吹水哥保護在中間。
“這酒怎麼不能喝了？”
細仔成這個時候還不想跟吹水哥撕破臉，口氣中雖然有隱隱的威脅成分，但還算是比較客氣。
吹水哥微微一笑。
“一，事情還沒談，怎麼能喝？喝完之後如果成哥說要我就此消失，難道我也答應你？
“二，這種義大利的酒嘛，我吹水喝不慣，我們這種粗人，還是喝啤酒比較痛快！”
細仔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他看着雷蒙，大致意思是“差不多談攏了，剩下的，你自己說吧”。
雷蒙當然明白，點點頭，朝遠遠站立、有些抖的侍者，說了一句義大利文，翻譯過來意思就是“服務生，拿兩瓶啤酒過來”。
在場所有的人，除了那個侍者以及細仔成，沒人聽得懂這句話。
吹水哥的兩個手下也不知道雷蒙說的是什麼意思，還以爲是什麼暗語，於是護緊了吹水哥，還分別從腰間掏出了手槍。
雷蒙見此情形，輕輕一笑，也不解釋，只是等侍者走到後場去取啤酒。
倒是細仔成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雷蒙先生剛纔的話，是義大利文讓侍者拿啤酒的意思吧？”
細仔成早年在歐洲留學，並沒有學過義大利文，但是出入這種場合，還開了一間義大利餐館，多少懂點義大利語。
不久，那個侍者從後場走了回來，手裡拿着一瓶已經打開的啤酒。
“先生，非常抱歉，本餐廳不供應啤酒……這是後場一位廚師充當調味料的啤酒，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這個過程中，雷蒙一直在觀察那位吹水哥的狀態。
吹水哥的兩個手下雖然很緊張，但是他本人卻一直都很鎮定。
即使今天的談判談不攏，吹水哥也不相信細仔成和雷蒙會在這種場合對他下手。
侍者幫雷蒙、細仔成以及吹水哥各倒了半杯啤酒，雷蒙沒有端起杯子，倒是把還剩一點啤酒的瓶子遞到老顧手上。
“吹水哥，我不知道顧全從前在你手下的時候，犯過什麼樣的錯，不過今日一見，覺得吹水哥不是那種把這樣一個不成器手下放在心裡的人……無論之前生過什麼，我代表他向你賠個罪！”
說完，雷蒙端起手邊的酒杯，遙遙舉向吹水哥。
吹水哥停頓了一下，也端起了酒杯，頗有深意的看了老顧一眼，一口喝完了杯子裡的啤酒。
細仔成哈哈大笑，也陪着雷蒙一起幹杯，而顧全也沒有怠慢，迅對着瓶口，將啤酒全部喝完。
喝完之後，老顧走到吹水哥身邊，低頭說了一句：“老大，對不起！”
吹水哥“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道歉。
片刻之後，餐廳裡所有的閒雜人等都撤了下去，只剩下雷蒙、細仔成以及吹水哥三人還坐在桌子旁邊。
吹水哥仔細的看着雷蒙：“雷蒙先生，吹水有件事不明白，希望指教。”
雷蒙淡淡一笑。
“吹水哥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爲了這樣一個普通的手下大動干戈，做這麼多奇怪的事情？”
吹水哥心中一凜，面前這個年輕人居然把他的心思，揣摩的清清楚楚？
見吹水哥只是點了點頭不說話，且細仔成也同樣露出疑惑的表情，雷蒙也覺得，似乎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這件事了。
“在我告訴兩位原因之前，我還想先問吹水哥一個問題。顧全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讓你非要殺了他不可？”
吹水哥一愣，重重的擊了兩下掌，門外走進來那個雷蒙曾經見過的手下。
“你去買一打啤酒進來。”
等待啤酒的過程是一個異常尷尬的沉默過程，所有的人都不說話，雷蒙也不停的揣測，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讓吹水哥如此生氣。
啤酒到了之後，吹水哥打開一罐，一飲而盡。
“我整整一年的收入都被這個小子拿走了，你覺得我該不該殺了他？”
不是吧，這麼誇張？
這個老顧打算讓吹水哥的整個社團喝西北風去？
“不過幸好，後來所有的錢我都拿回來了，這小子只揮霍了不到五萬而已。據說是給了一個妓女，那個妓女連咪咪都沒讓他看一眼。”
人間慘劇！
五萬的妓女，她鑲金的嗎？這個價格都夠跟一個香港無線的二線小明星圈圈叉叉一次了，老顧還真是大手筆啊……
不過也太慘了，咪咪都沒摸到，難道他想跟那個妓女生“純潔的男女關係”，談戀愛、然後結婚生子嗎？
“這個理由，夠了吧？不過我也不明白，我派去幹掉他的手下說，已經把顧全乾掉、丟到海里，可是這小子也不知道命怎麼那麼大，居然活了下來。我再次派人去找他，卻被這位雷蒙先生給救了。”
吹水哥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雷蒙。
“雷蒙先生，你能告訴我顧全是怎麼活過來的嗎？”
雷蒙笑着搖搖頭：“你也說了，你再次派人找他，之後我才遇見他的，我又怎麼可能知道他是如何死而復生的？”
吹水哥顯然一愣，隨即點點頭。
“嗯，看來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裝死也裝的比其他人好。說起來，我當初還真的是很欣賞他，辦事得力又肯幹，唉……”他搖搖頭，嘆息一聲。
細仔成拿過一罐啤酒，打開之後，白色的泡沫迅涌出，他喝了一口，眯着眼睛說道：“吹水哥說完了，不知道現在能不能給小弟一個薄面，就此揭過這段樑子呢？”
吹水哥狠狠地喝完了手邊的啤酒。
“既然是成哥說話，並且還有雷蒙先生這樣的名流護着他，我想要不答應似乎也很難了！”
他露出幾分苦笑：“現在，似乎該是雷蒙先生說明，爲何要如此厚待一個這樣忘恩負義的傢伙了吧？”
雷蒙淡淡一笑。
“這小子雖然在當吹水哥手下的時候，做了一些很沒道義的事情，但是前段時間我遇到幾個不開眼的小賊打劫，他的確是出了不少力。
“爲了還他這個情，我不想他再遭受可能遇見的追殺，因此纔會讓成哥幫忙找吹水哥出來談談，希望吹水哥既往不咎。”
吹水哥聽完雷蒙的話，顯然是不相信。
雷蒙這番話雖然看上去合情合理，但是對他這種刀口上舔血、混出來的人來說，一聽就知道雷蒙沒有完全說實話。
不過，這種隱瞞也在情理之中。
總有一些不願訴諸於人的事情，而吹水哥也沒有打算爲了顧全這樣的小角色大動干戈，而得罪藍田會、以及一個如同雷蒙這樣顯然有特殊背景的人物，於是吹水哥顯得很寬容和理解的點點頭。
“承蒙成哥和雷蒙先生如此看得起吹水，以後兩位有什麼事情不方便自己做的，儘管吩咐，吹水儘量爲之……”
細仔成也立刻表示：“以後我們藍田集團旗下的那幾家夜總會，就交給吹水哥照顧吧，一切按照道上的規矩來……”
這顯然是送錢給吹水哥了，他的目的很簡單，只要能跟雷蒙搭上合作的列車，並且，雷蒙也已經表示會跟他一同開那塊地皮，這點小錢完全就可以送給吹水哥，順水人情做做也無妨。
雷蒙點點頭，微笑着說道：“兩位的好處，雷蒙會記得！”
話音剛落，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各自都獲得了最大的利益，賓主盡歡。
雷蒙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找到老顧的真實身分。
雖然依舊沒有水落石出，但是吹水哥的一句話還是讓雷蒙察覺到了問題——
老顧既然當時曾被確定死亡，並且扔進大海，雷蒙不相信是老顧裝死的結果。
很可能，真正的老顧已經死了，而現在這個，的確是某股力量介入的結果。
可是，爲什麼雷蒙居然無法從老顧身上感察到精神力波動？
難道，老顧的實力還在雷蒙之上？
老顧對於此事也是忐忑不安，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揣測雷蒙的意圖，不知道雷蒙爲何大費周章，非要幫他擺平這所有的事情。
實際上老顧倒不在意什麼吹水哥之類的社團頭領，憑他的本事，滅掉這些社團也不過是揮揮手的事情。
但是，限於他現在的身分，他只能儘量隱藏自己的能力。
回到家中之後，老顧懷着忐忑的心情，正打算上樓，可是雷蒙卻攔住了他。
“老顧，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老顧依言停下了腳步，低着頭，不敢跟雷蒙對視。
“雷先生，有什麼事情儘管問吧！”
雷蒙笑笑，將自己的身體全部塞進寬大的沙間。
“你不覺得奇怪，我爲何要如此煞費苦心，幫你跟吹水協調關係嗎？”
老顧眼珠子一轉，立刻回答：“主人對俺很好，老顧就算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主人的恩情……”
“好，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雷蒙伸出手，示意要煙的樣子，老顧立刻走到酒櫃旁，從雪茄盒裡拿出一支雪茄，用雪茄剪修剪之後，連同火柴一同遞到雷蒙手邊。
抽了一口雪茄之後，雷蒙才問道：“吹水今天說，他派人去殺你，回去覆命的人說你已經被殺，並且沉屍海中……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老顧毫不躊躇，立刻回答：“俺自幼學過一種叫做龜息功的武功，可以讓自己的呼吸控制在最微弱的範圍內，一般人是無法察覺我依舊在呼吸的，因此瞞過了那些人，他們把我丟在海中之後，我掙脫了麻袋，憑着良好的水性，游回了岸邊……”
這其實是最趨近於真實的回答。
雷蒙哂然一笑，連續抽了幾口雪茄，淡青色的煙霧從嘴角緩緩溢出。
“龜息功？真有這樣的武功？你運功讓我也見識見識。”
老顧依言坐在椅子上，開始施展龜息功。
過了一會，雷蒙能夠感覺到老顧的呼吸幾乎已經完全停止，他走到老顧身邊，伸手探了探老顧的鼻息，果然，老顧鼻息全無，就像是個死人。
雷蒙暗暗調動自己的精神力，想要探測老顧此刻身體中精神力量的波動，可是除了感覺到老顧的毛孔有輕微的張合吞吐之外，並無其他異常。
當然，雷蒙也不會就此相信，於是他說了一聲：“好了，你收功吧！”
話音剛落，老顧活動了一下身子，他的呼吸又恢復到正常狀態。
“龜息功果然神奇，不過我能感覺到你的皮膚似乎在呼吸……”雷蒙淡淡的說。
老顧低垂目。
“龜息功其實就是令練功者可以從身上所有的毛孔吸入空氣，從而口鼻之處可以不用呼吸，基本上可以瞞過人們，讓他們相信練功者已經死亡。”
“心跳呢？”
“龜息功可以讓一個人的心跳放緩，大約每分鐘一次的樣子，這樣連續一分鐘之內都能讓人感覺不到心跳，自然也就起到了欺瞞的作用。”
雷蒙哈哈大笑：“也就是說，龜息功就是一種欺騙的武功？”
老顧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經過雷先生這麼一說，好像龜息功還真是欺騙的武功呢！”
“不過，從你前日的身手來看，吹水那些手下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吧？
你爲什麼不幹掉他們，非要用龜息功裝死呢？”
這句話對於老顧來說就很尖銳了。
雷蒙的眼神也同樣尖銳，直刺刺的射進老顧的雙眸間。
稍等了一會，老顧滿臉愧疚之色。
“吹水哥從前對俺很信任、也很照顧，俺辜負了他的信任，鬼迷心竅竊取了他的錢，其實也非常後悔，特別是當俺現那個女人也是在騙俺，只是爲了錢的時候，俺就後悔到無以復加了。
“只是俺不願就這樣死去，因此纔想着用龜息功來欺瞞他們，希望他們可以認爲俺死了，就不再追究了……”
雷蒙眯起雙眼，嘴角又出現雪茄的青煙。
“哦？那你上岸之後爲什麼又要出現在香港，而不是趕緊回大陸徹底了卻這些事情呢？”
“一來是想要掙錢，俺沒臉這麼回去；二來，我也沒路子回去。從正規途徑俺走不了，沒錢沒人的，想偷渡也不行，只好繼續留在香港了。”
這番解釋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雷蒙現在已經不可能相信老顧了。
這個老顧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這麼神秘？
看上去破綻很多，卻又解釋的合情合理……很是費人猜測。
正當雷蒙還在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樓梯處傳來一個聲音。
“這麼晚了，兩位還不睡，難道是在客廳裡看月亮嗎？”
雷蒙一擡頭，是肖。
他笑着回答：“你不也沒睡？再說，客廳裡怎麼看月亮？”
肖的出現讓老顧吁了一口長氣，他立刻說道：“雷先生，肖先生，你們聊，俺先上去睡了……”
雷蒙頗有深意的看了老顧一眼，點點頭。
“你先去吧！”
他知道，不可能從老顧嘴裡得到些什麼了。
如果說從前只是猜測，今天吹水哥的一番話，其實已經間接證實了老顧的身分絕對有問題。
至少眼前這個人，不可能是之前那個顧全，真正的顧全大概早已躺在海底了。
老顧沿着樓梯上樓，跟下樓的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肖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走到雷蒙身邊坐下。
“你們今天一天都跑哪去了？好像很忙？”
雷蒙白了他一眼：“你以爲我們也能像你一樣，只管花錢、從來不賺錢？”
肖一聽到賺錢，眼睛又開始放光了。
“你今天又去賺錢了？有什麼計畫？不如交給我做吧？”
雷蒙搖搖頭：“你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就敢讓我交給你做？”
肖嘻嘻的笑着：“反正跟着雷蒙老大我不擔心，我只是想要操作一些事情罷了，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都可以試試……”
看到雷蒙眯着眼睛，一副玩味的表情，肖擔心的補充了一句：“你不會真的要我殺人放火吧？”
雷蒙笑了：“你認識我這麼久，我幹過殺人放火的事情嗎？”
肖認真的看了雷蒙兩眼：“沒有！”
話鋒一轉，肖接道：“從前沒有，但是按照我對你的判斷，你一定能幹出殺人放火的事情。你上次一腳放倒學校裡那個傲慢的傢伙，就能說明一切了……”
雷蒙被肖氣樂了，恨不得直接一個火球丟到肖身上去。
“那好，我現在就幹一件殺人放火的事情，殺了你先！”說罷，雷蒙口中唸唸有詞。
肖趕忙站起來，退出去足有五公尺：“老大，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你的黑巫術我可抵擋不了，我不想變成一具殭屍……”
雷蒙哈哈大笑，停下了咒語的吟唱。
“你真的想做點事情？”
肖鄭重的點點頭：“嗯，就像你所說，我總是吃喝玩樂，從來沒賺過錢，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雷蒙沉吟片刻。
“還記得藍田會那個領趙成陽嗎？”
肖點點頭。
“就是那個差點被人冤枉的黑社會老大？”
雷蒙微微頷：“是的，現在他旗下的藍田會基本上已經漂白成一個做正當生意的集團公司，他手裡有一塊地，我想要跟他合作房地產開。
你要是真有興趣，這件事就交給你操辦。”
肖思索了一會：“我從來都不懂這些的……”
雷蒙揮揮手：“剛纔還說要做事，現在卻又沒把握了？”
肖再次思索，下定決心般的說：“那好，拼了，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想做一個只佔你便宜的兄弟了，雖然我知道你不介意……”
前面兩句話說的義正詞嚴，最後一句又曝露了肖的無賴本性。
雷蒙笑了。
“放心吧，你只需要做些監察和人事管理的事情，具體的操作，會有下邊的專業人士去做的，你就當是學習吧！”
肖笑着重新坐回雷蒙身邊，身手欲抓雷蒙的手臂：“老大，你真好！”
雷蒙聽到這句話徹底崩潰，立刻站起：“你難道真的要讓我吐出來你纔開心？”
說完，他搖着頭，恨鐵不成鋼般的轉身上樓，留下喜孜孜的肖坐在沙上，一個人想着，自己該如何成爲香港房地產開行業的新聞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