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頭看了簡鈺一眼,而此時簡鈺的眼裡只有蘭晴萱,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似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看到這樣的簡鈺,她似又看到了多年前的簡笙,當初靜貴妃被擡進簡靖的宅子裡時,對至極至性的簡笙而言,是不是生不如死?
生於皇族,多情只會給人拿下把柄,只會給人留下短處,可是當初長公主看到簡鈺對蘭晴萱動了心之後,卻義無反顧的幫着兩人,這在她的心裡,怕是對皇族子弟溫情的最後一些寄望。
她緩緩走了出去,見楚離歌就守在門口,見她出來,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喚了一聲:“母親。”
長公主輕聲道:“我有些乏了,你扶我回房休息吧!”
此時已值半夜,宮門口那邊火光沖天,兩軍交戰,無比慘烈,也不知點燃了哪處的火,映得半邊的天空都是紅的。
大街上不是往日的寧靜,不時有孩子的哭聲傳來,男子的慘叫聲,女子的驚呼聲。
楚離歌是瞭解長公主的,往日若是遇到這樣的情景,長公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的,此時竟主動說要去睡,他的心裡也有些吃驚。
他問道:“母親說服洛王了嗎?”
“算是吧!”長公主幽幽地道:“洛王有他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我們不能強求。”
“我覺得吧,這事洛王晚一點動手也是好。”楚離歌輕哼一聲道:“讓那居最高位置的人好好感受一下這一次的事情,省得他每天都在那裡想七想八,整天弄出一大堆的事情來。”
長公主聽到楚離歌的話後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不管簡鈺是出於何種心思處理這個事情,讓皇帝體會一下這種感覺也終究是好事一樁。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王府裡客房很多,之前蘭晴萱要生產的時候,簡鈺早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一間房子,裡面的東西都備得極爲整齊。
長公主此時只覺得累到極致,她再也不想管這天下的事情,此時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她這副樣子,看在楚離歌的眼裡有些擔心,他伺侯長公主躺下後道:“母親,有些事情我雖然不太懂,但是並不代表我就是個傻子,你雖然是長公主,但是也同樣是我的母親,這大秦的江山往後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操這個心,但是你的身體我卻不能不管。”
在長公主的心裡,楚離歌一直都是些渾的,平素行事多少都帶着幾分孩子氣,此時從他的嘴裡聽到這句話,長公主的心裡是有些意外的,她輕聲道:“我的四兒終於長大了,會關心人了。”
楚離歌看到長公主的樣子心裡有些難過,他微微斂了斂眉道:“我如今只盼着我的母親長命百歲。”
長公主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道:“傻孩子,母親這些年來什麼樣的風浪沒有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比起幾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來雖然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卻還壓不跨我。我和皇上之間的姐弟之情,到此時已經沒有了,此時心裡只有後悔,但是就算是再後悔,也絕不會做傻事,我還有你們幾個孩子了!我哪裡放得下?”
楚離歌聽到她這句話才略略放心一些,輕輕點了一下頭道:“母親能這樣想就好,不管怎麼樣,母親都還有我們兄妹五人。”
長公主以前一直覺得楚離歌是她所有的兒子中間最呆的一個,也是最沒有能力的一個,到如今她才知道,這個孩子其實比起他的那三個兄長來一點都不遜色,平素很多事情他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的,只是平素沒有說出來罷了。
她輕聲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夜深了,我想睡了,你也去休息一會吧!”
楚離歌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長公主從簡鈺的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心裡的確是有些絕望的,那麼多年的事情夾纏而來,對她而言其實是個巨大的打擊。
有很多她之前不願意去面對的事情,此時卻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對。
她的心裡有些無奈,心裡也的確生出過一些逃避的想法,只是她也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楚離歌的所言,她還有他們,她還有她的兒子,很多事情往大里想,是一件大事,但是若是往小裡想的話,她的家纔是最大的。
國之事太虛,家纔是最實在的。
就算她曾是最掌實權的公主,如今也該是她退出歷史舞臺的時侯了,她爲大秦的江山東謀劃了半生,此時也該是徹底放下的時侯了。
她靜靜地躺在那裡,她以爲她就算是再累,此時外面吵成這般,她會睡不着,可是事情卻和她想的不太一樣,她幾乎一沾牀就睡了過去。
在她睡過去的那一刻,她才發現,原來放下是這麼的輕鬆,是這麼的自在。
楚離歌站在門外聽了好一會,在確定長公主真的算下之後,他才放心的離開,他此時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因爲外面太吵了。
就算他知道外面就算吵得再厲害,那些人也不可能闖得進洛王府,但是心裡卻還是有些擔心,他擔心他的三位兄長。
他雖然知道他的三位兄長都是有本事的人,但是在這亂成一團的京城,他實在是有些擔憂,但是再擔憂也沒有用,今日一早,三位兄長就出門了。
他請夜瀾找過他們三人,只是叛黨一進了京,人全部被衝散,此時他們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楚離歌坐在王府後院的石階之上,雙手拖着腮看着天邊的月亮。
今夜初十,天邊的月亮只有大半個,看起來透着點點慘淡的味道。
天邊也沒有星子,無雲,這樣的天空,是有些乾淨的,卻又幹淨的讓人的心裡一片空落落的。
楚離歌成長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千源城,又或者說是自他記事起,他就生活在千源城裡。
在那裡,星子和月亮似乎都比京城的要明亮得多,在那裡,雖然也有很多的紛爭,但是在他的心裡,卻又透着美好,至於對他而言,那裡的生活是簡單的,不需要思慮太多的。
他此時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以前在千源城的時候,因爲公主府的門第甚高,他一度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沒有什麼人是他得不到的。
可是這般匆匆地走過來之後,再回首看前事,他便覺得當時的想法實在是太過幼稚,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而他的能力,比起簡鈺來,要差得多,他的胸襟比起簡鈺來也要差得多。
方纔長公主和簡鈺說的話,其實他在外面守着,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他不由得想,若他處在簡鈺的位置他又當如何?
這樣的推想一加到自己的頭上,他就覺得一切都太過殘忍,殘忍的讓他無法面對。
他以前也是佩服簡鈺的,但是佩服的是簡鈺打仗的本事,還有精準的算計,除此之外,他心裡對簡鈺其實還有一些不服,覺得簡鈺不過是個皇子,從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自然比起一般人來要強一些,可是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他的那些想法,也不過是他心裡的偏執的執念。
他從來沒有想過,簡鈺這些年來有多麼的難。
他也從來都不知道,當年逝去的那些歲月,對於簡鈺而言,又是多麼的殘忍。
一個人影在他的身邊坐下,他扭頭一看,卻是田問秋。
楚離歌問道:“你怎麼來呢?”
田問秋答道:“這裡是洛王府,又不是楚府,你我同爲洛王府的客人,這裡你能來,我難道就不能來嗎?”
楚離歌笑了笑道:“你當然能來,只是我今夜沒有心情和你吵架。”
“誰又有心情和你吵架。”田問秋淡聲道:“我只是睡不着,心裡擔心我的家人,此時卻又無能爲力,所以想要找人說說話。”
她心裡此時的確是有些亂的,京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之前她繃緊了神經爲了救蘭晴萱,如今蘭晴萱脫險情之後她再想起自己的親人,心裡難免有些擔心。
楚離歌笑道:“這麼巧啊,我也睡不着,也想找人說說話。”
田問秋也回了他一記笑容,又問道:“你方纔在看什麼?”
“看月亮。”楚離歌的據實回答:“我在想着這天上的月亮都有圓的時候,爲什麼人這一生就那麼那以圓滿,有些時候看起來是很好很幸福的生活,而在裡面體會着的人卻又是另一種感覺。”
“真是難得,你竟還會有這樣的想法。”田問秋淡聲道。
楚離歌扭頭看了她一眼道:“難不成我以前在你的心裡就是那種輕浮的一點想法都沒有的人嗎?”
“差不多。”田問秋答得很是利索:“在我的心裡,楚四公子就是個無所世事的浪蕩公子,平素就會鬥個鳥遛條狗,沒事了再在街邊調戲一下路過的美人。”
楚離歌白了她一眼道:“你也太看不起爺了。”
田問秋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你留在人前地就是那副樣子。”
她這句話本是挖苦的話,但是此時聽在楚離歌的耳中,卻又是另一種感覺,他的眸光微微深了些,輕聲道:“原來從不同的角度看一個人得出來的就是另一個結論,我以前得有多傻?”
田問秋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不由得扭頭看了他一眼,此時淡淡的月華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往日多了一分沉穩。
他的眉眼裡透着冷冽的氣息,隱隱在智慧的光華在裡面閃動,她的眸光不由得深了些。
若是以前,她看到他都恨不得繞道而走,今夜也不知爲什麼,就想和他說說話。
楚離歌緩緩地道:“田問秋,謝謝你。”
這突然的道謝讓田問秋有些不太適應,她眨了一睛眼道:“你怎麼呢?”
“沒怎麼,就是向你道謝罷了。”楚離歌淡聲道:“因爲覺得你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女子,所以就想要謝謝你,一句話說破了困擾了我多年的問題。”
他的話說得鎮重,但是聽在田問秋的耳中,卻是一團霧水,她皺眉道:“我沒有弄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楚離歌淡淡一笑道:“這事我自己明白就好。”
田問秋皺起眉頭,楚離歌又問道:“田問秋,如果這一次我們的家人都沒有損傷,等到京中的局勢平定下來之後,你要不要嫁給我?”
他這話問得無比直白,田問秋的臉當即就紅了起來,她微怒道:“楚離歌,你當真是個不要臉的,我原本以爲你今夜好不容易像個人樣了,怎的又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來?”
“不要臉的話?”楚離歌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扭頭看着她道:“我喜歡你,所以想要娶你,這是極正常的事情,怎麼到了你這裡倒成也不要臉的話呢?”
田問秋被他話裡的直白嚇到了,她輕咬了一下脣道:“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她說完就欲走,楚離歌伸手一把位住了她,再伸手往回一帶,就將田問秋帶進了懷裡。
田問秋當即大怒,揚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他並沒有躲,而是睜大一雙眼睛看着她道:“我知你討厭我,我也知你爲什麼討厭我,我的性子有時候也的確不太好,很多時候還會抽一下風。五妹曾說過,我每次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就會犯糊塗,就會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樣子很容易把自己喜歡的姑娘推到一邊。今夜你的話讓我知道,我爲什麼會這樣子。”
田問秋此時靠在他的懷裡,鼻子裡聞到的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竹葉新香,在這片不算安靜的夜裡,似有什麼東西在她的眼前晃過,帶着一絲甜甜的,又有些苦澀的味道,似從空氣中劃過,溫暖中又透着幾分涼薄,卻偏偏將她的心絃觸動。
她擡眸看向他,心裡透出了幾分迷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漫上了心間,那種感覺絕對算不上是討厭,但是偏又帶了幾分了難以言說的倔強。
她輕聲道:“楚離歌,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楚離歌緩緩地道:“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想要照顧你一生一世。”
直白的話語直激得田問秋的心直打顫,她咬着牙道:“但是我不喜歡你。”
楚離歌的嘴角微揚道:“我知道,但是沒有關係,左右你現在還未嫁,我也還未娶,我先等着你。”
這話田問秋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了,楚離歌又道:“但是田問秋,你心裡該放下的感情也真的可以放下了,他心裡從來都沒有你。”
楚離歌嘴裡的他田問秋知他說的是簡單,她輕抿了一下脣,其實她此時早已經將簡單放下了,此時卻不願意在楚離歌的面前說出來,因爲她怕她一說出來,會給楚離歌生出幾分錯覺來。
楚離歌的眼裡滲出了淡淡的個笑意,輕聲道:“所以你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那你心裡還想着王妃嗎?”田問秋不知怎的就問出了這句話。
這話一說出口,她就已經後悔了,他對蘭晴萱的感情,她也曾聽過一些,今日裡她看到他在看到蘭晴萱大出血的時候,他的眼神也出賣了他。
他輕笑道:“王妃是我的妹妹,你從哪裡聽來的閒言閒語?”
田問秋還沒有回答,楚離歌的眼睛微微一彎,輕輕一笑道:“你此時這樣問我,是不是代表在你的心裡,對我也有幾分在乎?”
田問秋當即紅了臉,怒道:“你想太多了!”
她說完欲從他的懷裡鑽出來,偏他伸手將她抱得極緊,完全沒有鬆開她的打算,她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輕聲道:“是啊,就當是我想太多了吧!”
他的話說一說完,頭一低,就吻上了她的脣。
田問秋雖然對簡單一往情深,但是簡單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對她始終以禮相待,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親過,此時她只覺得腦袋有些反應不過來,那灼熱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在她的脣齒之間迴旋,輕輕繞過她的脣,繞過她的心,繞過她的靈魂,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幾乎是本能的,她伸手摟住了楚離歌的脖子。
這一吻悠長而又深遠,帶着些許迷夢的氣息,帶着些許沉溺的味道,讓兩人都有些難以自拔。
田問秋覺得她應該再伸手狠狠地打楚離歌一巴掌,但是她卻發現,她此時根本就沒有打他的力氣,她覺得就算不打他一巴掌吧,怎麼着也得狠狠地擰他幾下,可是她還是沒有動手。
她想,她之所以會心軟,十之八九是因爲此時的月亮看起來太過美好,然後那牆角盛開的菊花也開得過於絢彩,那淡淡的的菊花的苦澀將她心裡的苦衝得淡了些。
她此時也不禁在想,當初她和簡單之間的事情,若沒有蔣湘婷的插入,又將會變成什麼樣的光景?簡單若是不愛她卻還是娶了她的話,那麼她們婚後的生活又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能得到簡單的心嗎?若是以前的話,她想她可能會天真的認爲,只要給她足夠長的時間,她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到如今,她卻覺得當時的想法當真是無比可笑。
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個理由,而不愛一個人的時候,卻可以找到無數的理由。
愛了便是愛了,不愛了便是不愛了,不需要任何掩飾。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離歌輕輕鬆開了她的脣,他輕聲道:“田問秋,也許在你的心裡,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討厭我。”
田問秋沒有說話,微微低下頭,沒有去看他。
他卻又問道:“我方纔在吻你的時候,你想的是簡單嗎?”
田問秋微微擡眸道:“是的,他從未吻過我,我不知他吻我時我的心裡會是怎樣想的,但是如今卻已經知道,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吻我,而我也不可能再讓他吻我。”
她這話聽着像繞口令,但是楚離歌卻聽明白刀子話裡的意思了,他的嘴角微微一揚,輕聲道:“所以你嫁經我好嗎?我會好好對你的。”
田問秋輕輕抿了一下脣,沒有說話。
楚離歌卻有些急了:“我已經摸過你了,也親過你了,難不成你還想嫁給其他的男子?”
田問秋伸手將他微微推開了些許道:“就算你把這事情全做完了,那又如何?”
楚離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田問秋又道:“楚離歌,我現在是還沒有喜歡上你,但是往後會如何我不知道,你若是真心待我的話,那就將你的真心拿出來,你至少要讓我看到你的真心。”
楚離歌的眸光深了些,眼裡滲出淡淡的笑意,知她此時說出這句話來,至少是給了他機會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道:“好!”
他答得果絕,田問秋的眼裡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在這一刻,她的心也靜了下來,不管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如蘭晴萱所言,人總歸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愛過簡單,楚離歌愛過蘭晴萱,他們兩人都曾受過愛情的苦,所以對於愛情的體驗也比一般人要深刻得多,因爲曾經刻苦銘心的愛過,所以纔會更加懂得珍貴,也更懂得情字的味道。
她輕輕將手從他的手裡抽了出來,他輕聲道:“我送你回房吧!”
田問秋先是點了一下頭,然後又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回去,想在這裡再看一會月亮。”
“好,我陪你。”楚離歌一本正經地道。
田問秋的嘴角微勾,她覺得她也是個心大的,在這上時侯,她竟還能在這裡和楚離歌看月亮!
她在心裡輕聲道:“簡單,再見了,祝你幸福,也祝我能遇到我的幸福。”
蘭晴萱失血過多,就算有她自己之前開的藥方,止了血,補了些血氣,但是她的身體還是虧損了許多,她這瘦弱的身體,實在是經不起太大的折騰。
這一次蘭晴萱沒有再做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她此時靠在簡鈺的懷裡,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她覺得身邊暖暖的,是簡鈺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她迷迷糊糊,不去想任何事情,只安心睡着,她知道就算是她睡到地老天荒,簡鈺也會陪她一起睡到地老天荒。
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她突然想起,她才生完一對雙胞胎兒子,她是做母親的人了,孩子此時應該餓了,她該醒來給孩子餵奶了。
這般一想,她陡然醒來。
她一睜開眼睛如上次一般看到了簡鈺的臉,只是此時的他明顯看起來比上次她醒來時看到的要狼狽得多,他的下巴上長出了鬍渣,他的眼窩深陷,上面一片青紫。
他一見她醒來,便無比溫和地道:“醒呢?要不要喝點水?”
非常非常平淡的語氣,卻飽含了他的一片深情。
兩人都知道,這一次兇險至極,若是一個不好,怕是就人從此天人永隔。
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兩人才又都覺得,此時還能和對方說說話,那實在是太過幸福了。
“我還真有些渴了。”蘭晴萱微笑道。
她原本是想如往日一樣跟他說話,至少要有很大的聲音,能讓他安心的聲音,可是當她的話一出口後她才發現那聲音比起蚊子來好不到哪裡去。
簡鈺心裡一酸,卻還是很知足,不管怎麼說,她至少是醒過來了,天知道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他的心裡是多麼的擔心,這中間他問過田問秋好幾回,田問秋也來替蘭晴萱把了好幾回脈,告訴他蘭晴萱無事,但是他沒看到她醒來,他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蘭晴萱靠在簡鈺的身上喝了一杯水,水是溫熱的,這般喝下去的感覺極好,潤得嗓子和胃的那一條線都是暖暖的。
她喝完水之後簡鈺將她手裡的水杯接了過去,輕聲道:“再在感覺怎麼樣?”
蘭晴萱失血過多,此時醒來,其實人是有些暈的,她輕聲道:“還不錯,想來再養一些日子就能大好了,我睡了多久?剛纔好像聽到孩子在哭,現在孩子在哪裡?”
簡鈺有些吃味地道:“聽到孩子在哭,那你可有聽到我的嘆息?”
蘭晴萱愣了一下,旋即輕笑一聲道:“你真小氣。”
“你是我的。”簡鈺霸道地道:“永遠都是我的,孩子雖然重要,卻也不能和我搶你。”
蘭晴萱聞言有些無語,他這樣子,又哪裡有一分做父親的樣子,但是在她的心裡,卻又還是歡喜的。
她輕抿了一下脣後道:“行了,我是你的,沒有能從你的身邊把我搶走,你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孩子在哪裡呢?”
“奶孃抱去喝奶去了。”簡鈺輕聲道:“你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孩子早就餓壞了。”
蘭晴萱沒料到她竟已經睡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之前並沒有去請奶孃,外面又亂得緊,簡鈺從哪裡找到了奶孃?
她原本有些迷糊的心思,此時徹底清醒了過來,側耳一聽,四周此時再無打鬥聲,已經恢復了一片平靜,她終是問道:“是簡義勝了還是皇上勝了。”
“還沒有打完。”簡鈺淡聲道:“皇上在宮裡備了些火藥,昨夜打得厲害,皇上用了火藥,簡義並沒有佔到便宜,死傷不少,許是打累了,這會已經消停了。”
蘭晴萱聽他說得簡單,卻知道這中間必定是無比兇險。
她輕聲道:“原來如此,只是拖得時間越長,對簡義怕是越是不利吧,他心裡此時怕是極爲緊張的。”
“那又如何?”簡鈺不以爲然地道:“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當初既然選了,他總歸要走下去,再則他也知道,如果我不調動那些人馬的話,十日之內,將不可能有兵馬調進京城,而十天的光景,他就算是磨也將皇宮磨平了。”
蘭晴萱想起京城外兵力的分佈,知簡鈺說的是事實,她輕笑了一聲道:“看來這幾日是皇上這一輩子最難忘記的幾日了。”
“這是他自找的。”簡鈺的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
蘭晴萱的嘴角微微一揚,知他對皇帝一點好感也沒有,此時這樣說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且此時那些家國大事對她而言並不重要,她記掛着她的孩子,不由得又四處張望。
簡鈺看到她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輕喚了一聲,錦娘便帶着奶孃抱着兩個孩子走了進來。
蘭晴萱一看到兩個孩子眼睛便亮了些,她讓錦娘把孩子抱到她的面前,此時兩個孩子正在睡覺,皺皺的小臉微微泛着紅,孩子此時的樣子是算不得好看的,但是看在蘭晴萱的眼裡,卻還是極爲好看的。
這兩個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來的,往後就是她生命的延續了。
她伸出手指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小傢伙似感覺到了她的親近,伸出舌頭了輕輕舔了一下,軟萌可愛,她的眼裡頓時滿是溫柔。
簡鈺在旁看到這光景,眼裡滿是溫柔,這是他的妻兒,是值得他這一生守護的人,也是他這一生最珍愛的人。
只有他們好好的,對他而言,讓他做什麼,他都心苦情願。
只是此時看到蘭晴萱一看到孩子就不理他,他的心裡倒又有些不是滋味,他輕聲道:“這兩個壞傢伙把你折騰的那麼慘,你還理他們做什麼?”
蘭晴萱聽到他這句話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道:“你這話說的哪有一點做父親的樣子。”
簡鈺微微掀眉,蘭晴萱的嘴角微微一揚,眼裡的笑意又濃了些,柔聲道:“他們是我的孩子,是我用命換來的孩子,我又豈會不理他們?對我而言,他們就是我的寶貝。”
簡鈺的眉毛微微一掀,眼裡透着幾分不淡淡有暖意,卻道:“我瞧着他們兩個,我是一個都不喜歡,出生了就出生了,非把你折騰成那樣,也是你平安無事,否則的話這兩個小東西我是要直接拎出去扔了!”
“你敢!”蘭晴萱瞪了他一眼道。
兩個孩子此時似感應到了什麼,當即哇哇哭了起來。
簡鈺的眉頭微皺,蘭晴萱瞪了他一眼道:“都怪你,把孩子嚇着了。”
簡鈺想說,他剛纔好像只隨口說了幾句抱怨的氣話罷了,怎麼就又嚇到了孩子?
他不是太喜歡聽到孩子哭,又怕蘭晴萱累着,當下只得伸手去抱。
這是自孩子出身之後他第一次主動去抱孩子,只是他將孩子一抱進懷裡倒把他嚇了一大跳,那軟軟綿綿的感覺,讓他極度不適應。
他方纔抱怨的時候,話說得是挺狠的,此時孩子一抱進懷裡,他心肝都跟着一起軟了,一時間倒不知道該怎麼辦。
孩子許是感覺到他的懷抱極不舒服,當下哭得更加兇了,他的眼裡有幾分無奈,問道:“怎麼哭者更加厲害呢?”
蘭晴萱見他抱着的孩子的樣子,那不是一般的僵硬,他臉上的表情也是要多怪異有多怪異,她的嘴角不由得一勾,輕聲道:“你那樣抱着孩子不舒服,他不哭纔怪,你將動作放溫柔一些。”
錦娘在旁看到兩人的互動,嘴角染上了點點笑意,在旁插話道:“王妃,王爺這會可比之前你睡着的時候溫柔多了,之前他是連看一眼孩子都不願意。”
這事蘭晴萱在生下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的,當時他擔心她,根本就不願意看一眼孩子,而後她一直昏睡,並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但是依着她對簡鈺的瞭解,這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簡鈺淡聲道:“他們都長得這麼醜,又有什麼好看的。”
他說完輕輕晃了一下,蘭晴萱忙制止道:“剛生下來的孩子,是不能搖得太狠的,對孩子不好,你那樣抱着孩子也不舒服,讓我來抱抱吧!”
簡鈺怕累着蘭晴萱,只是孩子這樣哭着也不是件事,於是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孩子抱到蘭晴萱的面前,她伸手將孩子接過,說來也奇怪,孩子一被她抱進懷裡,當即就停止了哭泣,還對着她咧嘴一笑。
蘭晴萱知道這麼小的孩子其實還不知道什麼是笑,此時不過是將嘴咧開,露出看起來像是笑的表情罷了,就算如此,也依舊讓她的心裡生出了幾分開心。
她扭頭對簡鈺道:“孩子對我笑了!”
簡鈺看了一眼,在他看來,寶寶的那副樣子又呆又傻,一點都不好看,只是他看到蘭晴萱開心,他也跟着開心。
他淡聲道:“嗯,的確是在笑了,只盼着長大之後能夠天天都開心的笑着。”
在他說出這番話後,心裡生出了一分感覺,那就是他終於成爲一個父親了,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在看着這兩個孩子的時候,心會不自覺的軟下來,盼着他們開心,盼着他們能一直幸福下去。
蘭晴萱聽到他這句話讚道:“嗯,這話我愛聽,我的孩子自然要幸福快樂的。”
蘭晴萱的眼裡溢出來的滿是母愛,只是她之前大出血,此時纔剛剛醒過來,身體還虛弱得緊,此時已經有些精力不濟了。
簡鈺看到她面上的表情之後伸手將孩子從她的懷裡抱出來道:“你現在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安心養孩子便好,只有你的身體好起來了,孩子們纔會開心。”
蘭晴萱輕輕一笑,緩緩點了一下頭。
錦孃的嘴角微勾,孩子此時也餓了,當即抱着孩子帶着奶孃到偏房裡給孩子餵奶去了。
蘭晴萱想起一件事情,問道:“簡鈺,我們好像還沒有給孩子取名字吧?”
簡鈺點頭道:“是啊,一直沒有取,其實也不是,我之前也替他們娶了幾個名字,只是取的都是女孩子的名字,沒料到生下來是是兩個兒子,於是他們的名字就需要全部重新取了。”
蘭晴萱的嘴角微微一勾後道:“我早前就跟你說過,腹中的寶寶很可能是兒子,你偏生不信。”
“我到現在還不願意相信這個真相。”簡鈺有些誇張的在她的面前道:“我想要女兒啊!老天爺怎麼就給了我兩個兒子,這太不公平了!”
“沒事,以後我再替你生人女兒。”蘭晴萱微笑道。
“不要!”簡鈺直接拒絕道:“孩子有這兩個就夠了,我不要再要了!”
他只要一想起蘭晴萱這一次生這兩個孩子的情景,他就覺得全身冷汗直冒,這樣的過程,他絕對不想再來第二次!
且在他看來,蘭晴萱的身體也不好,這種事情也不能來第二次!
孩子這種東西嘛,有一兩個意思一下就好了,再多來幾個也就沒有意思了!
蘭晴萱若是知道他最後的那個想法,怕是會撓他的臉。
只是他此時說的這番話,聽在蘭晴萱的耳中,那也是舒服的,他是發自內心在關心着她,而她的這具身體原本也算不得太好,也的確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她的嘴角微微一勾道:“好,那一切依你。”
簡鈺的眼裡滿意溫柔,蘭晴萱又道:“但是孩子現在已經出身了,總歸不能沒有名字,我這幾日頭也是暈暈乎乎的,他們的名字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其實她早前就知道了孩子的性別,名字早就已經想好了好幾個,只是此時她不願在簡鈺的面前說出來,是想着他終究是孩子的父親,現在因爲她生孩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連帶着讓他對孩子都不親近,不管怎麼說,她都希望簡鈺和孩子能更親近幾分。
簡鈺點頭道:“這都是小事,你就不要再去操這些心了,不就是取個名字嗎?我之前打仗的時候,聽說越是賤的名字就越是好養,像狗蛋,二蛋,貓剩,鐵牛,之類的聽着雖然不好聽,但是很親切。”
蘭晴萱聞言氣結,他這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嗎?取這樣的名字!
她瞪了他一眼道:“簡鈺,認真一點!”
簡鈺的嘴角微勾,笑道:“我真的很認真了,這些名字當小名,我覺得很好聽,也很妥當。”
蘭晴萱氣得不想理他,他忙又哄道:“你放心好了,這話就是隨口說說罷了,又哪裡能當真?其實在我看來,對於孩子我也沒太多的期望,在外人看來,我已經是洛王了,已經手握大權了,對於功名利祿和榮會富貴已經看得很淡。把這些事情看淡之後,在乎的不過是平安幸福了,所以在我看來,給孩子取名從這些字上取就好了。”
蘭晴萱聽他說到這裡,總算有幾分正形了,輕點在了一下頭道:“這些我倒是認同的,平安幸福,簡單快樂,不如大寶寶叫簡安,小寶寶叫簡樂吧!”
“簡安,簡樂。”簡鈺微笑道:“行啊,只要你喜歡,叫什麼都行。”
蘭晴萱聽到他的這名句話再次無語,他這副樣子,實在是沒有太多做父親的穩重,只是她又知道,簡鈺絕對是這世上少有的穩重之人。
他此時這樣說,不過是想她的心放寬一些,心情輕鬆一些。
她想通這些之後,自不會再和他一般計較,她輕聲道:“對我來講,堂堂洛王府的世子只要不叫狗蛋,二蛋之流的名字就好。”
簡鈺聞言失笑道:“逗你玩了,難不成還真當真呢?”
蘭晴萱輕笑一聲,正在此時,夜瀾在外面敲門:“王爺,屬下有事稟報。”
簡鈺柔聲道:“你先躺在這裡好好休息休息,我出去看看。”
蘭晴萱點一下頭,她此時其實已經有些累了,只是躺了那麼久,此時卻也很難睡得着,於是半合了眼,靜靜地躺在牀上。
簡鈺走到門外,問道:“有什麼事?”
“皇宮那邊已經快承受不住了。”夜瀾輕聲道:“王爺,怕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承受不住呢?”簡鈺淡聲道:“沒那麼快,皇上在宮裡還備了一些東西,眼下這種情況最好是將他再逼一逼,只有逼得狠了,他纔會放他最好的大招,所以還是再等一等吧!”
在夜瀾看來,如今的皇宮已經亂成一團,金衣衛和簡義兩邊的士兵可以說是的打得不要開交,那光景,已經到了最後最慘烈的時候了。
且之前的九重宮門,到如今已經被簡義攻陷了七重,再攻陷兩重,皇帝就沒有地方可以逃了。
夜瀾輕道:“話雖如此,但是王爺,我們的兵馬是不是可以調動呢?”
“嗯,可以了。”簡鈺漫不經心地道:“到此時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他之前讓我訓練的兵馬早就是我的兵馬,和他沒有太多關係了,在他的心裡,這會只怕恨我甚過恨簡義,所以不到最後關頭,我們不需要去冒那個頭,這戲看得多了,從什麼角度看最精彩,我們也需把握一個度。”
夜瀾知道簡鈺說的是實情,對於皇帝,夜瀾也是極度絕望的,一個君主做到那個份上,也真的是讓人歎爲觀止,此時簡鈺的不出手,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京中的百姓就有些可憐了,這幾日戰火燒得極狠,他們也跟着倒了大黴。
夜瀾問道:“話雖如此,可是如今京中已經是這樣的局面,王爺後續有什麼打算?”
“時勢逼人。”簡鈺的語氣平淡:“你覺得此時擺在我的面前的還有很多個選擇嗎?”
夜瀾聞言愣了一下,他再將這件事情想了想,覺得對簡鈺而言,的確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了。
他朝簡鈺行了一個大禮道:“不管王爺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屬於誓死追隨。”
簡鈺伸手將他扶起來道:“你的心思我知道,這些虛話往後不必再說,這些年來,你們跟着我也算是歷經艱辛,有很多事情我之前覺得不是那麼重要,所以爲你們想得也就少了。只是處於我這個位置,對於很多事情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是在面對的時候,心裡又總存一分其他的心思。對很多人來講,建功立業很重要,我卻覺得人命最重要。”
這樣的話簡鈺還是第一次在夜瀾的面前說,夜瀾愣了一下。
簡鈺又道:“其實細算起來,我算不得是一個好的主子,這些年來,那麼多的兄弟跟着我出身入死,所盼的也不過是功名利碌,可是我帶出來的將士,這些年來卻一直都受到打壓,在他們的心裡,怕是也存了許多的不平吧!”
夜瀾輕聲道:“放眼天下,誰人能有王爺的膽識與能力?王爺待下屬如何,大愛心裡都無比清楚,不管王爺做何選擇,做爲軍人,只要能跟隨過王爺,那就是莫大的榮耀。”
簡鈺笑了笑道:“是嗎?但是這話聽起來好虛。”
夜瀾微愣,簡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道:“但是那些虛無的東西,在這一次我就一一兌現給大家。”
夜瀾的眼裡頓時閃耀着光華,簡鈺看到他的樣子微微一笑。
以夜瀾之才放到朝中做一品的威武大將軍都不爲過,可是這些年來夜瀾一直跟在他的身邊,雖然之前在朝中領了三品軍將的的職務,但是手裡並沒有掌過太多的兵權。
簡鈺不由得想,只怕在夜瀾的心裡,也曾想過金戈鐵馬在沙場上笑傲一回。
他手裡的那些將士,只怕不止夜瀾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像戰殺,席無方,錢柱明,他們也想着能上戰場殺敵。
簡鈺覺得他之前以爲他給他們準備好的一切,未必就是他們想要的。
對於這些,他不是今日才明白,也不是今日才知道,卻總又存了幾分屬於他的固執,用他的處事方事去爲他的屬下謀劃。
只是到如今想來,就算是他爲他們的謀劃的再好,他這個昔日的主帥若是一直都裝病在王府的深宅之中,那麼在他們看來,又多少都存了幾分擔憂和不甘。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簡鈺自己走向了那個顛峰,他身邊所有人的處境纔會真正的改變。
有些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他想要去爭,而是到了那一步,他不得不去爭了。
不爲自己,也得爲自己的妻兒,爲自己的將士去爭。
簡鈺伸手輕輕拍了拍夜瀾的肩道:“去準備吧!之前的歲月揭開,往後走我們自己想要走的路。”
夜瀾跟在他身邊已久,對他的心思最是清楚,此時聞言自然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當即滿臉興奮地道:“王爺這是想通呢?”
“想通什麼?”簡鈺問道:“你覺得本王應該如何去想這些事情?”
夜瀾輕輕一笑道:“屬下明白了,往後不會再問王爺這麼蠢的問題了。”
簡鈺的嘴角微微一勾,看着夜瀾走了出去。
夜瀾才一走,簡鈺就隱隱聽得遠處的宮牆處再次傳來了喊殺聲,那喊殺聲極大,慘烈異常。
而這一場逼宮,到此時看在簡鈺的眼裡,多少有些像是一場笑話,親生父親與兒子之間的廝殺,爲的不過是那看起來有些虛無的兵權。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任憑秋風從四處吹來,吹起他的錦袍。
躺在蘭晴萱的角度,是能清楚地看到簡鈺站在那裡的樣子。
今日的他一身雪色的便宜,一頭墨發未束,只用一根絲帶繫着,看起來很是隨意。
此時秋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鼓了起來,他的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在那一片澄淨的天空裡,蘭晴萱卻感覺到了一種君臨天下的霸氣。
這種氣勢蘭晴萱曾在簡鈺的身上看到過好幾回,她也發自內心的覺得這種氣場其實是很襯他的,只是此時這樣看到,她又莫名的有些心酸。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不管那條路是否是你喜歡的,很多時候,各方的風吹過來,根本就沒有自己可以選擇的餘地。
蘭晴萱微微合了閤眼,原本有些迷糊的腦袋,此時反倒清明瞭起來,她覺得這樣也好,左右總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現在被簡義這麼一鬧直接走到這一步會更加妥當。
她輕輕合上眼睛,知道當一切發展到這一步,有些時候就不再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了,洶涌的潮流會一步一步的推的人朝前走去。
但願到最後,她和簡鈺還能保持此刻的初心,笑看那世上變幼莫測的風雲。
皇帝和簡義此時都處於快崩潰的邊緣,對簡義而言,那看似不太高的宮門即始終沒有辦法逼進到最裡面,這般被擋了三日,他知道他所餘的時間並不多了。
雖然現在他覺得京城裡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但是他也知道,這邊的消息遲早會傳出去,只要一傳出去,那麼四周就會有無數的人打着勤王的招牌進京。
到時候,就算他得了天下,那麼也會令天下大亂。
他是想當皇帝,想掌控天下的生死,但是這不代表他願意去應付亂世,去治理這個一片狼籍的國家。
簡義站在第八重宮門前,面色極度難看。
曲綰心站在他身側道:“王爺,此事宜速戰速決,再拖下去恐生變故。”
“這事我當然知道。”簡義咬着牙道:“倒是我以前小看了父皇的金衣衛。”
曲綰心的眼裡有些不屑,這幾日她看着簡義帶着兵馬踏過一層層了宮階,一步一步的走向皇權的最核心部位,同時她也看到簡義的能力,治理國家的能力簡義有多少,曲綰心不知道,但是簡義打仗的能力,在曲綰心看來,他和簡鈺的一比,那就是弱暴了!
且連着打了三天下來,簡義在人前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已經裝不下去了,那模樣,已近顛狂。
這幾日,曲綰心已經聽到簡義在破口大罵身邊的兵士,那些兵士並不是簡義帶出來的精兵,他自己是半路接手的,再加上他之前原本就沒有帶過兵,對於激勵士氣之事他也不算擅長。
這幾日,簡義只知道以重金和重利許諾,這兩樣東西,原本的確是有用的,只是連着三日都沒有攻破,那麼再重的名和利也顯得有些後勁不足了。
且到此時,那些兵士也都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了,脫了那層狂熱,漸有冷靜生上心頭。
而對他們而言,早就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爲退必定是死,唯有前進了纔可能有一線生機。
所以這連着三日的攻城,對於那些士後而言,已經是極大的壓力。
曲綰心輕聲道:“這些金衣衛雖然厲害,但是人數有限,眼下又連着打了這麼久,他們中間死傷無數,此時多死一個,他們裡面就會少一個人,對我們而言就會減輕了一點壓力。現在這樣的光景,最好的法子是調集所有的兵力圍剿,只待宮門一破,這天下就是王爺的了。”
她在這裡等了三天了,到現在還沒有關於簡鈺的一點消息,她不知道簡鈺到底有什麼打算,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打算,她都知道簡鈺的打算必定是萬全的。
到了此刻,她隱隱覺得許是簡鈺等的就是宮門破的那一刻,也許簡鈺是想借簡義的手殺了皇帝。
這樣的行事,不太符之前簡鈺在曲綰心心中的形象,但是細細一想,這樣的行事又是最合適的。
她這幾日也聽說了蘭晴萱生孩子之事,她知簡鈺對那件事情的在乎程度可能要超過這一次簡義的逼宮,她之前對蘭晴萱很是嫉恨,可是到此時,卻已嫉恨不起來了,在她的心裡,此時更多的是羨慕。
羨慕她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愛情和溫暖,心裡卻又存了幾分成全的味道。
因爲她心裡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她此時才地慫恿簡義不顧一切的衝破皇城。
她知道此時只有皇帝死了,簡鈺對京城成功逼宮,那麼所有的一切纔會有大的變動,簡鈺纔可能會動手,這一切纔可能終結。
簡義此時其實也想快點衝進去,他心中的想和曲綰心想的其實差甚多,只是目的卻是一樣的。
他冷着聲道:“你以爲我不想嗎?我已經派了很多人去了,可是現在卻還是這副樣子。”
“那就是人數還不夠!”曲綰心非常肯定的地道。
“人數已經夠了,只是那宮牆實在是太高。”簡義皺眉道。
曲綰心知道,大秦的皇宮到皇帝的手裡之後,曾經加固過第八重和第九重宮門,那兩扇宮門比起京城的城門還要高得多。
這樣的城門從皇族的風水學上來講,是不太合適的,但是皇帝當時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沒有人敢攔,因爲沒有人攔,所以皇帝就這麼做了,以往不覺得這有什麼用,可是到了這一次,竟成了皇帝自保的最後的路。
皇帝的多疑和小心,在這一刻似乎是真的派上了用場。
曲綰心淡淡一笑道:“其實也不是宮牆太高,再高的宮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死物,根本就算不上什麼,若是王爺真的狠得下心來的話,還有一個法子。”
這些天來,曲綰心給簡義可以說是出了不少的法子,那些法子大多都是有用的,所以簡義此時就算是心裡再暴躁,對她還算是溫和的。
他忙問道:“什麼法子?快說!”
曲綰心看了他一眼道:“那個法子有狠了,就是不知道王爺敢不敢用。”
“只要能儘快攻下皇宮,我沒有法子是不可以用的。”簡義說得斬釘截鐵。
曲綰心看着他道:“火攻。”
簡義的眉頭皺了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地道:“火攻?你讓我一把火把這皇宮給燒呢?綰心,你瘋了嗎?”
“我讓王爺燒皇宮,並不是將皇宮全給燒了,而是燒這最後的兩重宮門。”曲綰心不緊不慢地道:“只有這個法子,纔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攻城,否則的話,若是外面勤王的兵馬一到,到時候王爺怕是會有更多的麻煩。”
這一點,就算曲綰心不說,簡義的心裡也是極清楚的。
他輕聲道:“火燒皇宮的事情實在太大,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曲綰心點頭道:“王爺最好早些做決斷,否則的話後果難料。我知王爺最初是想生擒了皇上然後逼他讓位,但是如今的格局已經大變,王爺需早做其他的打算。”
簡義扭頭看了她一眼,他的臉有些變形。
他知道曲綰心說的是有理的,但是對於他最初的機劃,其實他不想做太大的變動,他原本以爲在這種情況下逼宮是件極爲簡單的事情,卻不料到竟複雜至此,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極有能力,可是在此時卻第一次對自己生出了懷疑來。
他不由得想,如果簡鈺要逼宮的話,是不是會比他簡單得多?
他心有所想,於是問道:“綰心,若是簡鈺逼宮的話,他是不是早就將這皇宮攻破呢?”
曲綰心聽他這樣問,笑了笑道:“我從未和洛王上過戰場,所以對於他在戰場上的表現的所知不多,但是據說他是極爲勇猛的,手下帶的那些暗衛個個都是武功高手,勇猛善戰,這樣的戰事對他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簡義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裡卻覺得更加的堵了,他扭過頭惡狠狠地看着曲綰心道:“所以本王的能力在你的心裡不如簡鈺呢?”
他的語氣非常不好,卻又透着幾分屬於他的驕傲,他這一生都和簡鈺在爭,卻又一直固執的覺得他不比簡鈺差。
曲綰心近來對簡義的性情大有了解,此時聽到他這樣問也不惱,只淡淡一笑道:“那倒不是,王爺和洛王的能力體現不一樣,洛王只是能打仗,有帥才罷了,而王爺則是要問鼎天下的人。”
這句話簡義聽着又舒服了幾分,他的眼睛微微一合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救其次了。”
曲綰心知道他嘴裡此時所謂的求其次是直接火燒最後兩道宮門,同是也是簡義對皇帝起了真正的殺意,她原本以爲他還會再猶豫好一會,沒料到這麼快就作出了決定。
她淡淡一笑道:“王爺聖明。”
簡義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的手一揮,身後的副將當即走了過來,他冷着聲道:“傳令下去,火燒宮城!”
這個命令讓那個副將嚇了一大跳,卻沒有多問,應了一聲,便去準備一應事情。
正在此時,皇帝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簡義,你現在退兵,朕就對你所行之行一概不究!”
此時皇帝就站在第八重宮門裡,這三天三夜,皇帝幾乎一直未成眠,他雖然做了很多的準備,但是卻還是沒有料到事情真的會發展到這一步。
簡義聽到皇帝的聲音道:“父皇,我是你的兒子,對你的手段再瞭解不過,你此時來跟我說這些,不過是因爲你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法子。”
皇帝聞言在裡面咳嗽了一聲,他當了幾十年的帝王,對於權術等事,自認爲是玩得爐火純青,也覺得這天下之事,都是由他在決斷。
可是卻偏偏讓他遇到了親生兒子的逼宮,他之前千防萬防的簡鈺沒有逼宮,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卻逼了宮,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像個笑話。
他咬着牙道:“簡義,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父皇當年是怎麼繼位的,父皇自己也是清楚的,在皇族之中,從來都只有君臣,並沒有父子兄弟。”簡義的聲音很是冰冷:“這是我在五歲的時候,父皇你親口對凌王叔說的。”
簡義嘴裡的凌王叔是皇帝的弟弟,兩人並非一母同胞,之前皇帝即位之前,凌王曾極力擁護皇帝,等到皇帝及位之後,最初的一兩年也給了凌王一些權利,凌王掌權之後,又自認對皇帝即位有功,所以在皇帝的面前還是和以前一樣隨便,還曾在大殿上頂過皇帝幾回。
這對皇帝而言,已經是極大的挑釁,於是沒過幾年,皇帝就尋了個由頭將凌王下了獄。
在凌王行刑之前,皇帝曾去看過一次凌王,當時他在凌王的面前說了方纔簡義說的那一番話。
皇帝聽到簡義這樣說,當即大驚道:“你這個逆子,哪裡來的這些混話?”
“我的話是不是混話父皇自己心裡再清楚不過,更不要說這些話原本就是父皇親口說出來的。”簡義淡聲道:“父皇其實此時是想問我當初我怎麼會聽到你對凌王叔說的那番話吧?其實這事說來也是一個巧合,那天我跟着大哥出去玩,大哥說凌王叔答應給他一個寶貝,當時父皇要治他的罪,大哥所凌王叔不能兌現承諾,不想我們纔去,父皇就來了,大哥怕惹父皇生氣,就拉着我一起躲在隔壁的暗間,然後一不小心就將父皇和凌王叔的對話全聽了去。”
皇帝聽到這裡再次咳嗽了幾聲,面色頓時一片蒼白。
簡義又道:“只是當時我和大哥年紀都不太大,並不是太懂這中間的曲曲折折,只是這些年來我總是會想起那件事情,對於這中間的一切,想得多了自然也就能參悟一些。在父皇的心裡,原本就無骨肉親情,我們這些做兒子的自然也就能感受到一些。”
皇帝大怒道:“簡義,你給朕閉嘴!”
“父皇敢做,卻不敢讓人說嗎?”簡義冷笑道:“之前你對大哥那麼寵溺,不知情的還以爲他是你的嫡長子,因爲你之前有那樣的經歷,所以不想大秦生出變故來,所以纔對他那般信任和扶持,可是那些在我看來,是那麼的假!你之所以寵他,不過是因爲你覺得他很蠢,絕對不會做出逼宮的事情來。”
皇帝咬着牙道:“你這個逆子!”
“我的確不是孝子。”簡義淡淡地道:“因爲你這樣一個冷情冷性的人,做父親你無一分仁愛,簡鈺這些年來大秦立下汗馬功勞,你卻數次置他於險地,數次設計害他;你明面上最寵簡仁,卻把簡仁寵成一個個傻子,讓他只知道唯你的命是從,貪婪又陰毒;你立十三弟爲太子,不過是想看看朝中的大臣們的反應,根本就不是真的要立他爲太子。至於我嗎?我在你的心裡,不過是用來平衡政局的一枚棋子罷了,根本就算不得是你的兒子!”
皇帝自認這些年來對簡義不薄,此時聽到這句話只差沒氣得吐血,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着,此時疏影就站在他的身側,忙伸手替他順了順氣。
卻聽得簡義又道:“做爲一個君王,你做的就更不合格了,這些年來,你心裡想的只是如何鞏固你的皇權,在你的心裡,並無百姓,從不關心百姓的疾苦,你只會加重稅收,滿足你奢侈的生活,只想着從百姓的身上多搜刮一些。上次簡仁在南方賣官的事情,事發後你將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簡全的身上,但是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清楚,就算簡仁是太子,有監國之權,但是那樣的大事又豈能瞞得過多疑多心的父皇你的眼睛。”
“你給朕閉嘴!”皇帝暴怒道。
他此時無從發作,拿起一塊殘磚就砸在門上。
簡義笑道:“閉嘴?怎麼?這些事情都說到了父皇的心坎上去呢?說到父皇的痛處了嗎?這些的年來,你如何治國,如何行事,我可是在旁看得清楚明白,那些事情平素雖然不敢在你的面前講,我的心裡卻有如明鏡。父皇,以你的德行和能力是做不了一個君主的,你不如聽我一句勸,將皇位直接讓給我,由我來替你打理這大秦的萬里江山!”
“你休想!”皇帝在裡面怒吼。
簡義笑了笑道:“這事情只怕不是休想,而是我馬上就要做到的事情,父皇你也是明白人,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怕就由不得你了。”
他說到這裡,語氣冷了下來,眼裡帶着幾分凌厲的氣息又接着道:“今日裡跟父皇說這些,不過是因爲父皇你還是我的父皇,我們父子二人此時這般相見,細算起來也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但凡我不被逼到這個份上,也不會這樣做。”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後道:“所以父皇聽我一句勸,現在將宮門打開,傳皇位於我,我們之間那還算是父子,我繼位之後會尊父皇爲太上皇,同時,也會讓父皇過上安寧的晚年。”
“逆子!”皇帝氣得跺了一下腳,他咬牙道:“當初你母妃生下你時,朕就應該將你掐死!”
簡義對於皇帝的這些話不以爲意,他淡聲道:“眼下的局面父皇也很清楚,再打下去,你我的父子之情就真的要打得乾乾淨淨了,若我是用武力將這宮門打開的話,那麼破宮之後,父皇也就不要再想着我會顧念我們的父子之情了。”
這是威脅,是皇帝活到現在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威脅,這種感覺極度不好,更不要說,此時這樣威脅皇帝的人還是他的親生兒子。
皇帝怒極反笑,他大聲道:“簡義,你若還是個人的話,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想要朕的這片江山是不是?你若真的有本事,那你就來拿!”
簡義對皇帝也是有些瞭解的,知道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直接將皇位傳給他的,此時擺在他面前的已經不是你死我就是我亡,再無一分父子之情。
而在簡義的心裡,對於皇帝這個父親,也從未有過一分感情。
他咬着牙道:“父皇既然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的話一說完,手一揮,無數桶火油朝第八重宮門上倒了上去,火把一點,剎那間,第八重宮門前一片火海。
皇帝沒料到簡義會在此時放火,他大怒道:“逆子啊逆子!”
濃煙嗆來,皇帝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他身邊的太監勸道:“皇上,這裡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先到裡面去吧!”
“到裡面去?”皇帝咬着牙道:“都這番光景了,到裡面去,能到哪裡面去?”
整個皇宮就九重宮門,如今簡義已經攻到第八重,皇帝就算是想躲也沒有地方可以躲了。
皇帝這一生對於天下諸事,也算是費了些心機的,對於他得之不易的皇權,一直都極力用心在維護,可是這樣的結果,卻反襯的他猶如一個笑話。
太監看到皇帝暴怒的臉色,心裡雖然有些不安,卻沒敢多言。
這幾日,他一直陪在皇帝的身邊,知道皇帝的心情有多壞,也知道這幾日對皇帝而言是怎樣的一場煎熬,到此時,怕也要到皇帝能承受的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