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晴萱平素不是太喜歡唱歌的,但是此時卻想唱上一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這旋律對簡鈺而言是有些陌生的,只是那歌詞中的意思他卻是聽得明白的,和歲月一起慢慢變老,原本就是一件極幸福的事情。
簡鈺原本心裡是覺得有些憋屈的,但是在聽到蘭晴萱的歌之後,所有的憋屈一掃而光,她是他的,他是她的,這件事情永生永世都不會改變。
簡義坐在刑部的死牢裡,他此時的樣子再也沒有之前的囂張和狂妄。
此時的他,一臉的狼狽,一臉的落魄,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憔悴。
一身灰色的囚服,襯得他整個人有若死灰,看不到一點點屬於他的光華。
而就在半個月前,他還無比驕傲的覺得,他會是人生的贏家。
逼宮之事,若不能成爲最後的贏家,那就會是最大的輸家,這一點,他心裡是清楚的,只是當他面對森冷的牢房時,他心裡卻又是另一種感覺。
簡義到現在已經想明白,他爲什麼會輸了,逼宮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但是如果讓他再來選一回,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他覺得他這一生一直都在忍,忍受着各種的苦的痛,而那樣的生活,對他而言,他覺得他已經過夠了,只要有一線生機,他還是會奮起拼上一回。
簡義的手微微有些抖,這死牢裡的溼寒,讓他覺得無比的寒冷,這未知的歲月等待他的只會是無窮無盡的折磨。
在十天前,曲綰心曾來找過他一回。
他當時看到曲綰心的時候是那麼的吃驚,那日逼宮失敗之後,他以爲曲綰心不是已經逃走就是已經死死了,所以當曲綰心來找他的時候他是有些難以置信的。
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曲綰心當時是大搖大擺的進的天牢。
簡義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曲綰心當時到天牢裡來看他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以至於他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曲綰心那句話的意思:“有的人以爲自己是個天才,其實是不折不扣的蠢貨,有的人以爲他坐擁天下,其實到頭來他一無所有。王爺,你一直在追求着不屬於你的東西,卻拋棄了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所以你這一生,註定了是一場悲劇。”
簡義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看到曲綰心時的發狂,他當時伸長了手要去抓曲綰心,而曲綰心隔着牢門,任憑他用盡全力也沒有辦法抓到她。
他到現在還記得曲綰心臉上的鄙夷,她看着他道:“其實在這個世上,最珍貴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名與利是身外之物,只會讓人不開心。王爺你自認爲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可是在我看來,你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蛋。”
簡義當時就明白了幾分,問出了他這一生也不願意問第二遍有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謀劃?”
曲綰心答道:“不是我的謀劃,是你的心魔,你若心裡沒有那些心思,又豈會有這後續的事情,所以你如今的結局,是你自己爲自己選的,怨不得任何人。”
簡義到現在還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當時的憤怒和絕望,他竟被曲綰心這麼一個女子耍得團團轉!
他自認爲他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卻被一個女子耍得團團轉!
這件事情在他看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偏偏就算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還依舊會做出曲綰心引導他做出的那個選擇,還不曾爲那個選擇後悔!
這件事情纔是真正簡義痛苦的根源!
簡義伸手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曲綰心的那番話,而在想到曲綰心的那番話時,他又總是會想起從城牆上跳下去的雙雙。
簡義對於感情,他自己也覺得是涼薄的,在他看來,雙雙於他只有利用的價值,除些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用處。
可是當他處於這種境況時,他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在這個世上,只有雙雙能讓他覺得還有一絲溫暖。
他好想她,想起剛娶雙雙時,她那雙含羞帶怯的眼睛。
她就算是再生氣,那雙眼睛裡也會透着極爲濃郁的溫柔。
簡義又總會想到那天城門下的那攤鮮血,當時的雙雙,只怕心裡比他現在還要絕望得多。
這些天來,簡義的日子其實是過得有些迷濛的,對於死亡,他此時已經不怕,而死牢裡的寒氣卻又總是那樣不自覺地竄進他的心裡,那是極度的寒,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寒,夾雜着他對人生的絕望,那樣的屯感覺,又有些像是一場夢。
夢裡的一切很真,又很假,透着幾分迷夢的氣息。
似乎逼宮只是一場幻夢,雙雙的死也是一場幻夢,曲綰心來見他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也是一場幻夢。
似乎他一覺睡醒所有的一切就發生了變化,他將不再呆在這死牢之中,他再睜開眼睛,這一切也就變了樣,他還是以前那個人人誇讚的賢王。
這日子過得了迷濛又有些狂亂,瘋狂又有些無奈。
他聽到陰冷的風從死牢的角落裡吹起,透着陰暗和潮冷的氣息,直直地透過他的靈魂,讓他的心底也跟着生出了寒意。
簡義的手輕撫着胸口,劇烈的喘息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漫上了心頭,那種痛,不是身體所感受到的痛,而是來處自靈
到的痛,而是來處自靈魂的痛。
他近乎自言自語地道:“雙雙,雙雙……”
在這一刻,似乎只有喊這個名字能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一旁厚重的牢門被打開,揚起巨大的灰塵,他有些迷濛,微一扭頭,便看到了明黃的衣裾。
簡義原本有些混亂的心在這一刻突然就清醒了過來,他微微擡頭,然後便看到了皇帝那張冷然的臉,染着淡怒的眼。
簡義看到皇帝的時候,心突然就冷靜了下來,就好像等了許久的事情終於到來了,那漫長的等待是痛苦的,等到真的面對的時候,反倒徹底平靜下來。
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朝皇帝一笑道:“父皇,你終於來了。”
皇帝來見簡義之人是準備了一大堆罵他的話,可是此刻看到他的時候,卻發現一句話也罵不出來了,皇帝鐵青着一張臉看着簡義。
皇帝欲從簡義的臉上看到一些後悔之類的情緒,可是他在簡義的身上看了好半晌,看到了傷痛,看到了絕望,也看到了無助,卻獨獨沒有後悔。
皇帝冷笑一聲道:“你真讓朕失望。”
“我就猜父皇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話。”簡義輕輕一笑道:“因爲這句話我從小聽到大,如今再聽到,我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皇帝聽到這句話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眼裡透着幾分不快。
簡義又道:“這句話是父皇最喜歡對我說的,我小的時候,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有些難過,覺得我讓我最尊敬的父親失望了。可是當我聽得多了之後,我才知道不管我做得有多,對你而言,都只是失望。”
皇帝的眉頭皺得更加厲害,冷聲道:“那是因爲你的確不夠優秀。”
其實在皇帝看來,簡義若是放在尋常百姓的家裡,其能力也不算是差的,他有着極爲出色的外表,還有着看似寬厚的性情,然後其文采雖然沒有簡鈺那樣的驚才絕豔,但是也絕對不弱,那樣的才華,就算考不中狀元,考個進士問題是不大的。
且簡義自小就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其字畫已經自成一家,比起前朝的畫聖書仙也是一點都不差。
他還極懂得察顏觀色,有着極爲靈敏的觸覺。
可是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放在皇族裡,有了一衆優秀的襯托就顯得不是那麼優秀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些能力和簡鈺一比,那麼就會相差太多。
在同一個家族裡,有一個太過優秀的人,很多時候不但不是其他人的福音,反倒是一場災禍。
這件事情放在簡義的身上,是那麼真切的體現。
簡義輕笑一聲道:“是的,我不夠優秀,和簡鈺比起來,我似乎真的不夠優秀,從小到大,不管是什麼事情,他總能輕易做到最好,而我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和他比起來總會差上一點。”
皇帝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我不但知道,還有很深的體會。”簡義一字一句地道:“自從我一出生,我身邊的人就一直在誇着簡鈺,說他是如何如何優秀,又是如何如何能幹,文能穩國,武能定國!”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後道:“我還記得我小時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做出一個燈籠,當時是想着送給父皇的,可是我還沒有拿出來,簡鈺就將他做的燈籠拿了出來,他的那一個,比我做的那個要好看得多,更不要說裡面還有精巧的設計了。”
對於這件事情,皇帝其實已經一點印象也沒有,當下輕皺了一下眉頭。
簡義看着皇帝道:“自那一日之後,我就知道就算我傾盡一生之力,可能都沒有辦法超越簡鈺,他於我,是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說到這裡眼睛微微一合後道:“所以以自那之後,不管父皇對我如何失望,我都覺得很正常,因爲我的能力的確遠不如簡鈺。”
皇帝冷冷地道:“朕今日來這裡,並不是來聽你說簡鈺的事情,你自己做下了錯事,難道都要想往別個身上推不成?”
“我沒有想過要往簡鈺的身上推。”簡義咬着牙道:“對我而言,那件事情實在是太過痛苦,因爲簡鈺的存在,所以讓我痛苦不堪,我甚至會想,如果沒有簡鈺,我會不會開心得多?”
皇帝的眉頭皺成了一團道:“你自己做下這樣的事情來,難不成都還想往簡鈺的身上推?”
簡義看着皇帝道:“我沒有想過要往他的身上推,但是我走到這一步都是因爲他!”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簡義瞪大眼睛看着皇帝道:“你身爲大秦的一國之君,可是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一點一國之君該有的樣子,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
皇帝大怒道:“放肆!”
“放肆?”簡義哈哈大笑道:“別看朝中的大臣們在你的面前一直都歌功頌德,背地裡他們只怕都罵死你了,你真以爲你自己建立了什麼不世的功業嗎?你怎麼不回頭看看,自從你登上帝位之後,你都爲大秦做了什麼?”
皇帝大怒道:“你給朕閉嘴!”
“閉嘴?”簡義笑道:“你以爲堵了我的嘴,那麼事情就不存在了嗎?我告訴你,父皇,就算我不說,那些事情也依舊真切存在的,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都蠢不可言!”
皇帝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大,簡義此時已經無所畏懼,他不緊不慢地道:
不慢地道:“在我看來,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沒有一件是能拿得出手的,這些年來,若沒有簡鈺爲你守着邊關,大秦怕是早就亡了,若不是他替你疏理朝中的事情,天下的百姓早就已經大亂!”
皇帝咬着牙道:“你這個逆子!”
“我雖然覺得我和簡鈺比起來是有些無能,但是至少不會像你這樣糊塗,你這樣的性子,才真的是讓人討厭至極!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做皇帝,若是再讓我選一回,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來!”簡義大聲道。
皇帝直直地看着簡義的眼睛,見他的眼睛瞪得極大,那雙眼睛有些發紅,裡面有些偏執,有些瘋狂,還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上次簡義逼宮的時候,其實已經說過類似的話,只是當時那些話在皇帝看來,是爲了激怒了他,可是此時,皇帝看到的事情就不止於此了。
皇帝看得出來,簡義在恨他,簡義是發自內心的恨着他!
皇帝臉上的肌肉抖了抖,身體微微晃了晃,他身後的太監忙伸手將他一把扶住,事已至此,皇帝知道在他的面前,其實沒有太多的選擇,可是在這樣的時候,簡義還這樣對他說話。
他突然就覺得他這一生很是失敗,做爲一個帝王,被自己的孩子這樣控訴,這原本就是一件極爲殘忍的事情。
皇帝一直覺得,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雖然不求有大功,但是於江山於社稷,終究不會有太大的錯處,可是到了此時,他才知道,原來他在自己的兒子眼裡,竟是那麼的不堪!
“你這個逆子!我要殺了你!”皇帝大怒道。
簡義輕輕一笑,看着皇帝道:“你早就想殺我了吧!來吧!殺了我吧!”
他此時面上一片雲淡風清,那眉眼竟是那麼的從容淡定,那雙眼睛裡竟透着一分對死的渴望。
皇帝從來就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人一心求死,而那個求死的人還是他的兒子!
這件事情是那麼的殘忍,卻又是那麼的真切。
皇帝只覺得心裡一陣氣悶,他的親生兒子在他的面前求死!
皇帝大叫一聲道:“把牢門給朕打開!朕要親手殺了這個逆子!”
四周的侍從何曾見過皇帝這副樣子,此時一看,心裡大驚,衆人看着皇帝,沒敢有所動作。
皇帝大怒道:“你們都聾了嗎?給朕把牢門打開!”
如此狂躁的皇帝把四周的一衆侍從都嚇得不輕,衆人不敢了違逆他的意思,只得依言將牢門打開。
簡義看到這樣的皇帝,眼裡竟現出了幾分狂熱,他笑得無比的歡快。
他這副樣子,看在皇帝的眼裡,等同於瘋魔了一般。
四周的侍從看到皇帝和簡義的樣子,一個個膽戰心驚,知道今日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會出大的事情。
掌事太監對身邊的小太監道:“快去請洛王!”
小太監也是個機敏的,一看到這種情況嚇得半死,當下忙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那扇厚重地牢門已經打開,簡義似笑非笑地站在那裡,微微歪着頭含笑看着皇帝,一雙眼睛裡透着無盡的嘲弄。
皇帝看到他這副樣子,大怒道:“朕要殺了你!”
皇帝說得無比兇狠,當即伸手就朝簡義的臉上扇去,簡義由得皇帝打,並不還手,反而哈哈大笑,皇帝打完他一邊臉之後,他將另一邊臉還湊到皇帝的面前道:“來來來,父皇,還有這邊!”
皇帝看到他這副樣子,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皇帝雖然之前並不是太喜歡簡義,但是對於這個兒子,皇帝還算是極爲器重的,他一直覺得簡義也算是有些能力的,以後能爲朝堂做一些事情。
可是此時簡義卻成了這副樣子,再加上之前簡義逼宮的事情,在這一刻,皇帝的心裡其實是有些絕望的,那種絕望的情緒如同一杯毒藥直直地灌進了皇帝的心裡。
皇帝實在是弄不明白,簡義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
皇帝今日來見簡義,其實在他的心裡也是有些私心的,他想聽到簡義向他說一聲對不起,然後再聽到簡義說他之前逼宮的事情做錯了,現在的心裡是如何如何後悔的。
皇帝是絕對沒有料到,到了這裡見到簡義後,他竟是這樣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
現在的簡義,不但不悔改,似乎還爲他之前做的事情洋洋得意!
這樣的簡義,又如何能不讓皇帝大怒,又如何能不讓皇帝感到他的龍威受到了極大的的挑戰!
皇帝怒氣,揚起一掌又朝簡義的臉上扇了過去。
在扇的這個過程中,皇帝其實還在想,只要簡義真的向他認錯,簡義終究是他的親兒子,他還是下不了狠心的,還是可以再給簡義一條生路。
可是此時的簡義,似乎完全體會不到皇帝的良苦用心,又或者對他說,他此時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皇帝這一掌,幾乎用盡了全力,他的心裡其實是有些無助的,他不知道再這樣打下去,他下一刻要怎樣做,他終究上了年歲,上次簡義逼宮的事情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此時再經過這麼一番情緒波動,他的身體再難支撐得住,身體一晃,腳下一滑,又用盡了全力,當即一下子就跌倒在地。
簡義看到皇帝的樣子有些好笑,他用有些嘲弄的語氣道:“父皇還真以爲現在還是你年輕
還是你年輕的時候嗎?現在的你,就算是再霸着大秦的萬里江山,你也再也沒有指點江山的能力了。”
皇帝聞言怒極,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只是他氣得太狠,手腳竟沒有力氣,此時想要站起來,一時間卻還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皇帝大吼一聲,伸手就朝簡義抓了過來。
他身邊的侍從看到這樣子,一個個嚇得半死,忙扶着他,輕聲勸道:“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不要和五皇子一般計較。”
也有人勸簡義:“五皇子,你就不要再激怒皇上了,有什麼事情父子兩人好好坐下來說說。”
“說個屁!”簡義冷笑道:“父皇一向專斷獨行,他聽得進誰的話,又聽得進誰的勸?”
皇帝此時怒極,手再次伸過來,一把就抓在了簡義的臉上,他這一下抓得有些狠,簡義的臉頓時就鮮血淋淋。
簡義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道:“嗯,把這張臉抓爛了也好,這張臉原本就長得有幾分像你,此時抓爛了,也剛好當做是我把這張臉還給你了。”
皇帝聞言有一種想要吐血的衝動,他此刻只覺得他這一生活得無比失敗。
簡義卻依舊看着他笑道:“父皇平素自認爲極爲厲害,能主宰這天下所有的事情,可是現在在我看來,你根本什麼都主宰不了。”
皇帝氣得實在是無法再壓抑他的怒火,他當即從內侍的腰間抽出一把刀來,當下做勢就要往簡義的身上砍去,他一邊砍一邊罵道:“你這個逆子,今日裡朕要殺了你!”
他此時實在是怒極,平素他身爲帝王之尊,雖然不屑於罵人,但是至還有一些罵人的詞語的,可是在這一刻,他除了這些重複的詞彙之外,他竟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詞語來罵人。
簡義看到皇帝手裡的刀,眼裡透出了幾分笑意,他不但不躲,反而直接迎了上去。
那鋒利的刀鋒剎那間就將他的身體刺穿,鮮血頓時濺了皇帝一身。
暴怒的皇帝看到那濺出來的鮮血,他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大。
簡義笑了笑道:“父皇,你的命我終於還給你了,若有來生,我絕對不要再做你的兒子!”
皇帝方纔把刀子抽出來,其實嚇簡義的成份比較大,並沒有真的想一刀將簡義殺了。
他就算是再恨簡義,可是簡義都是他的親生兒子。
皇帝呆呆地看着那把刀,整個人只覺得有些呆傻,今日的事情,對他的觸動比上次簡義逼宮的時候還要大得多,他的親生兒子跟他說,下一輩子再也要做他的兒子!
這樣的一件事情,對於任何一個父母而言都是一個極大地打擊。
簡義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一雙眼睛含笑看着皇帝,身體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皇帝頓時老淚縱橫,人言虎毒不食子,更不要說他是個人,更不要說他之前並沒有真的想要簡義的命。
這種感覺極度不好,讓皇帝幾近崩潰,他的手一鬆,手裡的劍當即就掉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簡義的臉,此時簡義的臉字被他抓破了,整個人看起來滿是鮮血。
到這一刻,皇帝終是明白,簡義今日裡對他說那麼多,不過是一心求死罷了。
而簡義這樣做,只怕在心裡,也是真真切切地恨着皇帝的,否則的話,他斷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皇帝眼裡的淚珠滾出,他咬着牙問簡義:“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一連三個爲什麼,問盡了皇帝心裡的心酸苦楚,也問盡了他做爲父親的無盡悲痛。
簡義的臉上滿是淡笑,雖然皇帝沒有細說他問的是什麼,但是簡義的心裡卻有如明鏡,知道皇帝此時問的是他爲什麼要謀反,爲什麼要逼皇帝殺了他。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看皇帝,只是輕聲道:“我這一生從生下來許就是錯了,既然明知道是錯了,那麼現在就不要再讓這個錯再錯下去。我這些年來,一直都活得很痛苦,你平素看我好像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其實那都是裝的,我在乎很多的事情。”
他說到這裡看了皇帝一眼道:“其實我不想像我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賢達,我有很多事情想斤斤計較,小的時候想父皇多抱我一下,或者多看我一眼,長大的時候,當我讓着其他皇子的時候,我還想父皇誇我一句,說我是個懂事的。”
他說到這裡眼裡有了淚光,幽幽地道:“但是我想要的那些,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我的母妃去得早,父皇讓我跟在淑妃的身邊長大,她是那樣陰冷的性子,在我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如果我想得父皇的青眼,那麼就必須付出比其他皇子更多的努力。”
簡義的手微微擡起來,輕聲道:“她說,做爲皇子,若沒有問鼎那個位置的想法,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子,而她在那寂寂深宮裡,我是她唯一的希望。”
皇帝還是第一次聽簡義說起這件事情,不由得愣了一下,罵道:“淑妃那個賤人!”
簡義笑道:“父皇不必罵她,你並沒有比她好多少,我們這麼多的皇子和公主,你平素那麼忙,根本就顧不到我們。其實在我的心裡,對於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我固然是渴望的,但是在我的心裡,卻也渴望一些溫暖。”
簡義的眼睛微微一合道:“只是在我長很大之後,我才知道,在皇族之中,溫暖這個東西是那麼的奢侈,是那麼
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又是那麼的珍貴。”
皇帝看着他不斷冒出鮮血的傷口,一時間只覺得痛到極致。
這些年來,他所思所想的,只有他的江山和皇位,對於其他的一切,他的確是很少過問,也不是太過關心,總覺得那些皇子公主們,大部分都長大了,且都有專人教養,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去操心。
可是直到此時,他才知道他錯了,錯得相當的離譜。
到如今,他的親生兒子反了他,在他的面前一心求死。
他親手殺了他的親兒子,那種痛痛到了極致。
他之前以爲兒子就是兒子罷了,平素也不算太親厚,就算是有什麼不是的地方,那也只是一些小事。
可是此時,他才發現,那種痛簡直就是痛不欲生。
他只覺得他的心都被煎幹,他的血也被流乾,他的人生在這一刻也似乎可以終結了。
他咬着牙道:“你之前爲什麼不跟朕說!你若不說,朕又豈會知道!”
簡義笑道:“說?說了父皇會放在心上嗎?在父皇的眼裡,除了萬里江山之外,沒有什麼東西是重要的,你想的只有你的帝王之術,而你的能力,卻又不足以玩好帝王之術。”
皇帝此時還聽到他說這樣的話,他的眼睛頓時瞪得大了些,牙也咬得緊了些。
簡義幽幽地道:“父皇對於很多事情,其實心裡是清楚的,只是那種清楚不足以讓你感覺到生命的意義,而我這一生,也沒有體會到多少人間的溫暖。”
他看着皇帝道:“如今我快要死了,父皇可否抱我一下?”
皇帝的眼睛一片通紅,他伸手將簡義抱了起來,簡義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真是沒有想到啊,我竟會在死的時候才感覺到父愛的溫暖。”
皇帝此時完全弄不清楚他此時心中所想,只覺得生活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而他的人在這一刻完全成了笑話。
皇帝抱着簡義的身體痛哭出聲,他有多恨簡義之前的行事,此時心裡就有多痛。
簡義的手微微擡了起來,他看着皇帝道:“父皇,我快死了,到此時卻有一事相求。”
“你說吧!”皇帝輕聲道。
簡義低低地道:“父皇這麼多的兒子中,我最不喜歡的是簡鈺,但是最佩服的也是簡鈺,他是我這一生痛苦的源泉,但是我同樣也無比的佩服他。他的能力不用懷疑,他的心胸也不用懷疑,若是父皇真的要將皇位傳給這些皇子中的一個的話,那麼我求父皇將皇位傳給簡鈺。”
皇帝沒有料到在這一刻,簡義竟會替簡鈺說話,他愣了一下,問道:“爲什麼?”
“因爲他是最適合的,如今也只有他能救得了大秦。”簡義輕聲道。
皇帝的眸光微動,那雙含淚的眼裡滿是複雜。
皇帝的嘴脣微微動了一下,輕聲道:“朕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在此刻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些天來簡鈺是不是來找過你,是不是他讓你這麼跟朕說的?”
簡義聽到皇帝的這句話當即就笑了起來,輕聲道:“若父皇要這樣想的話,那我就無言以對,父皇你這樣猜疑着其他的人,其他人又當會如何想你?父皇,就當我方纔的話沒有說。”
皇帝看到簡義那張滿是鮮血的臉,皇帝的頭微微低了下來,眼裡滿是痛苦,一字一句地道:“朕那麼多的皇子,朕誰都可以傳位,獨獨只有簡鈺卻是萬萬不能的。”
“爲什麼?”簡義的眼裡滿是不解。
皇帝的脣微微一動,卻並沒有再說這件事情,他輕聲道:“沒有爲什麼,這是朕的決定。”
簡義的嘴裡吐出一口鮮血,他輕聲道:“若父皇非要這樣做的話,我無能爲力。”
他說到這裡,眼裡已經沒有了神采,一張臉上滿是死氣,他幽幽地道:“若如此的話,大秦離亡國不遠了,父皇你自己珍重,兒臣先走一步。”
他的話說到這裡,眼睛失去焦距,鼻息斷絕。
皇帝聽到簡義的這句話只差沒有大怒,他咬着牙道:“怎麼可能?大秦就算是沒有簡鈺也不會亡!”
他的話說完之後見簡義沒有了動靜,他愣了一下,伸手探了一下簡義的呼吸,簡義已經氣絕。
皇帝頓時呆在那裡,他大聲道:“不!”
簡義的屍體緩緩地開始變涼,皇帝這般抱着只覺得心痛到極致。
“皇上,洛王來了。”掌事太監輕聲道。
皇帝扭頭,見簡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牢門外,此時正看定定地看着他。
簡鈺此時面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冷淡,皇帝看着他道:“簡義死了。”
簡鈺輕輕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父皇也不要太難過。”
“朕親手殺了他,朕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皇帝大聲道,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幾乎是用吼出來的,那模樣幾乎崩潰,他太陽穴上的青筋也高高突了起來。
簡鈺定定地看着皇帝沒有說話,皇帝卻又看着簡鈺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很可笑?”
簡鈺的面色清冷,淡聲道:“父皇是一國之君,不用在乎別人如何看你,再則這條路是五弟自己選擇的,在他選擇這條路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想到了後果。”
皇帝聽到他如此平靜冷然的語調,眼裡透出了幾分無奈,他定定地看着簡鈺道:“朕知道,在你的心裡,必定是在笑話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