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簡鈺所料,第二日上朝的時候皇帝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把簡鈺罵了頓,簡鈺由得他罵,從始至終都微斜着一雙眼睛,雙手半抱在胸前聽着皇帝罵。
早前皇帝這樣罵他的時候他的心裡其實是有些難過的,但是此時再看到皇帝這樣借題發揮在那裡破口大罵的時候,他卻覺得像看一場笑話。
皇帝今日在罵簡鈺之前,他的心裡其實早就將一切想好了,他打算藉着一罵之勁直接將簡鈺手裡的兵權全部奪走。
他還盼着簡鈺像以前一樣頂他一兩句話,那樣他就更加能找得到奪了簡鈺兵權的理由了。
可是當他看到那樣淡定從容的簡鈺時,皇帝就覺得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皇帝看着簡鈺眼底透出來的嘲弄時,他終是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現在的簡鈺和之前的簡鈺真的有些不一樣了,人明明還是以前的那個人,可是眼神裡透着的卻是森森涼意。
皇帝看到這樣的簡鈺不知道爲什麼,竟覺得全身上下一片冰涼,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終是想起那日他在簡鈺面前自言自語說的那句話。
皇帝到此時也不太確定簡鈺到底有沒有聽到,但是他自己心裡卻是非常清楚的,他從來就沒有把簡鈺當成過他的兒子。
他一直覺得簡鈺爲大秦做的那些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簡鈺不按他的指令做事時,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皇帝此時一想起這個可能性,自己後背已經先驚出一身的冷汗。
只是他多年君臨天下的氣度已經能讓他將他此時的心情全部遮掩了下來,他抿了一下脣,將手裡的摺子甩到簡鈺的臉上道:“你平素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此時的皇帝看在簡鈺的眼裡不過是隻紙老虎罷了,此時皇帝的那份摺子扔過來的時候,他極爲淡然的伸手接過道:“這件事情兒臣昨日已經向父皇解釋過了,和兒臣沒有關係,父皇就算是想讓兒臣去查,也該給兒臣一點時間,總不能昨日發生的事情,今日裡父皇就要兒臣給父皇一個結果吧?”
他此言一出,蔣相出列道:“洛王說的是,昨日的事情的確是事出突然,那些賊人突然動了手,實在是有些防不勝煩,還請皇上給洛王一些時間去查這件事情。”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都出列附和。
皇帝看到這光景嚇了一大跳,依着他的經驗,他今日在朝堂上發那麼大的火,朝中的這些大臣們都會看懂他的心思,都會站出來附和他的話,然後他就能順其自然的奪了簡鈺手裡的兵權。
可是今日裡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那些大臣中間其中有好幾個事先還曾得到過皇帝的授意和暗示,今日裡是要站出來說簡鈺的,是要來狠狠彈駭簡鈺的。
可是此時那些大臣們竟沒有站出來!
皇帝朝他們看去,他們一個個低着頭,並不說話,也不看皇帝,有幾個膽子小的被皇帝這麼一瞪頭上倒滲出了汗珠,但是就算是如此,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
皇帝氣得只想吐血,近來一連串的變故,讓他的身體遠不如從前,上次的惱怒,已經觸動他身體裡的病根,此時怒氣再次涌上來,他不由得劇烈咳嗽起來。
他咬着牙道:“你們……你們……”
他連說了好幾個你們,卻愣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到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過來,如果簡鈺不再聽他的安排的話,那麼他這個皇帝當得當是極度的被動,這種感覺非常不好,但是他心裡已經明白,簡鈺到如今已經完全把控了朝政,這大秦的天下,再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
這是皇帝自登基之後,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他的皇權被的挑戰了,最可怕的是,他還根本就沒有應對的法子。
他咳嗽的厲害,簡鈺也沒有上次替他輕撫胸口,只是站在那裡冷冷的看着。
簡鈺不動,朝中的那些大臣們一個個也都站在那裡沒有動,竟沒有一人對他說要保重龍體之類的話。
皇帝的眼睛微微合了合,等到他終於止住咳嗽的時候,他看了簡鈺一眼道:“三日之內,你若找不到刺殺朕的兇手的話,那麼朕就治你的罪!”
簡鈺的嘴角微微一勾,淡聲道:“父皇今日將話說到這一步的話,那兒臣就斗膽將那些死掉的殺手的名單列給父皇看看,父皇看過之後,再告訴兒臣這件事情要怎麼查。”
他的聲音裡透着冰冷,皇帝聽到他的這句話後心裡不知怎麼回事就有些心虛,皇帝強自鎮定道:“你已經查到那些人是什麼人了嗎?”
簡鈺並不多言,直接從懷裡取出一份名冊遞給皇帝。
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下來將他手裡的名冊接過去放在皇帝的面前。
皇帝掃了一眼那名冊的名字,原本氣得有些發紅的臉,剎那間有些青紫,他滿臉震驚地朝簡鈺看去,簡鈺的面色一片淡然,看不到太多的表情,只是那雙眼睛裡卻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
皇帝的手抖了一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份名冊上的人名都是些什麼人。
只是他之前覺得他將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應該不會讓簡鈺查到蛛絲馬跡,卻沒有料到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簡鈺不但查到那些人是什麼人,甚至連名冊都造好了。
皇帝的脣微微動了一下,這一刻,他只覺得所有的一切似都脫離了他最初的預期。
他輕輕咬了一下脣,卻還是止不住肺間溢出來的濁氣,他再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朝中的大臣看到父子兩人之間的互動,大多數人此時心裡都是了一片糊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明白皇帝看到那份名冊之後爲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蔣相是這些大臣中間少有的明白人,他爲相多年,對皇帝還是極爲了解的,他看到這光景之後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覺得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該做出一些選擇來了。
這些年來,他爲朝中的事情可以說是操碎了心,之前也曾在個皇帝的面前提過很多改進政局的法子,但是被皇帝採納的極少。
這些年來,他可以說是清楚明白地看到皇帝登基前後的巨大的轉變,若說他的心裡對皇帝沒有一點失望,那也是假的,只是爲人臣者,也有他應盡的本份。
可是如今大秦這般風雨飄搖,若是再這樣內耗下去,只怕離亡國已經不遠了。
寧爲太平犬,不爲亂世人。
蔣相對於簡鈺的能力是相當認可的,也知道皇帝的這諸多皇子中,也只有簡鈺一人是有資格做皇帝的,若在振興大秦,除了簡鈺之外,再沒有人有這樣的能力。
蔣相想到了這裡直接出列道:“洛王既然已經找到那些逆賊的花名冊,還請詔告天下!”
他心裡是這樣的想法,朝中那些忠良之臣們也差不多是類似的想法。
當即那些性子耿直的大臣們也都出列道:“請皇上詔告天下,誅殺那些逆賊!”
皇帝的嘴脣哆嗦了一下,到這一刻,他終是有些明白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皇帝掃了那些大臣們一眼,強壓下咳嗽道:“這些事情朕心裡有數,不需要你們來指指點點,退朝!”
他說完拿起那份名冊起身就走,他走得極快,腳下不穩,險些就要摔倒在地,虧得他身邊的掌事太監機靈,極穩的將他扶住。
皇帝從來沒有如此心虛過,那屬於他和簡鈺父子之間的小心思此時只差了那一層揭破的紙。
他知道若是那層紙再揭破的話,依着簡鈺的性子,只怕真的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皇帝輕輕嚥了咽口水,不自覺地扭頭看了簡鈺一眼,簡鈺依舊站在之前的地方,原本並沒有看他,在感受到他的目光時簡鈺微微轉身扭頭朝皇帝看了過來。
簡鈺的眸光沉穩無比,透着難言痛和沉重,那般看過來,皇帝只覺得簡鈺似能看穿他的靈魂。
皇帝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他不自覺地躲開了簡鈺的目光。
只那麼一記目光,父子之間的心思可以說是心照不宣。
皇帝扭過頭之後由得掌事太監扶着他走出了大殿,他走出之後,一陣秋風吹來,他只覺得寒意刺骨,凍得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冰冷的空氣,讓他再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這一咳,卻有鮮血從他的嘴裡吐了出來。
掌事太監看到這一幕嚇了一大跳,忙道:“皇上,你這是怎麼呢?奴才這就給你請太醫!”
“慢着!”皇帝大聲道:“不用喊太醫了,朕這是心病,太醫的醫術再好,也治不了朕的心病。”
掌事太監對於今日的事情也能猜到幾分,此時聽到皇帝的話後輕聲道:“皇上!”
皇帝的眼睛微微一合,有氣無力地道:“扶朕回宮休息。”
掌事太監應了一聲,忙將他扶了回去。
兩人才到皇帝的寢殿時,卻見十三皇子簡心站在那裡,看那光景,似在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