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想看雲珏到底要怎麼給我一個交代,現下聽到萬朱華如此信口懸河,不由惱火,道,“萬美人,你竟敢在皇上面前胡說!”
萬朱華一驚,連忙對我躬身,“準後孃娘,不知臣妾哪裡得罪您了,臣妾並未與您謀面,您怎知,臣妾胡說?”
剛要開口反駁,元秋連忙對我暗使眼色。我一猶疑,發現雲珏正似笑非笑瞧熱鬧似地看我。
“準後孃娘,萬美人沒有說謊,這豆糕的確是臣妾所做,”一旁緘默半晌的李子盼突然開口,她仍然將頭埋得很低,語氣冷淡中透着一絲決然,“臣妾一向與萬美人不合,所以才藉機想整治一下她。”
“是這樣嗎?”雲珏走至李子盼身前,“那你爲何要承認?”
“臣妾,臣妾是怕連累了姐姐。”李子盼緩聲,從始到終都沒有擡眼看人。
我不覺冷笑,轉頭忽然注意到李子期冷冷地目光。她冷冷地直視着李子盼,神情間沒有一絲波瀾。我心中不由疑惑:她們明明是姐妹,爲何卻是如此大的差異,一個看起來冷漠如冰,一個看上去木訥膽怯,而且總給人一種感情不合的違和感?
“子期服侍朕多年,朕自然不會牽連她。”雲珏溫聲,轉拂,對李子期淡淡道,“沒有你事了,朕派人先送你回去。”
“謝皇上。”李子期低聲,隨即退出內室,連她的背影,也是那樣蕭冷孤傲。
我心裡一悵,似乎所有的不自在,都被轉移在這個突然見到的女子身上。留意到雲珏對她的情態,我暗自生出些無稽妒意:爲何她能博得雲珏如此的客待,爲何雲珏對她說話時獨獨三分客氣?
還派人送她回去,如此特遇,難怪萬朱華要妒得眼紅、惱羞成怒。我若是萬朱華,怕也是一樣,李子期身上出衆的氣質,並不給人多少好感。
“李子盼,你姐姐已經走了,現在,朕再問你一次。”雲珏冷道,“你如實講。”
“臣妾所言,句句屬實。”李子盼決絕道,似乎堅決要維護這個萬朱華。難怪,難怪萬朱華什麼都敢隨便推到她的頭上。
“你分明說謊。”雲珏微微斜起嘴角,“這豆糕並不是你做的。”
李子盼默然。我道,“李夫人,你何必維護一個總把你當做擋箭牌的人呢?”
萬朱華和夕瓏不覺訝然看我。
不等雲珏繼續,我匆忙對元秋道,“把手帕給我。”元秋會意,將一塊手帕遞我,我又對雲珏道,“皇上,可否借臣妾些水?”
雲珏沒有說話,玩味看我,一手從桌上端起一盞茶來,問我,“只有茶,不知可否?”
我點點頭。取過雲珏手中茶水,用手帕一沾,在臉上小心的擦拭起來,雲珏從始到終,一言不發。
萬朱華突然倒抽一口氣,驚聲失言道,“ 你、你不是,你不是……”夕瓏渾身一顫,卻沒有做聲。
我看一眼雲珏,道,“皇上,臣妾那日,正是被您的萬美人搶走了糕點,被您的黃公公下藥送出了宮去。”我一字一句,聲圓腔定,心裡騰起一絲快感。
雲珏默然,背身對我,慢慢在殿內踱步,步聲輕微。
黃貴林一聽,擡頭連忙看我,卻嚇得一個踉蹌,匍匐在地,他啞着嗓子,再也顧不得拿腔拿調,粗聲粗氣道,“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娘娘、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奴才一時鬼迷心竅,奴才是受人指使,受人蠱惑啊,皇上,皇上,皇上饒命啊!”黃貴林見雲珏沒有理會,連忙擡起手,直直指向萬朱華,“皇上,是萬美人!都是萬美人她仗着家裡權勢、逼迫奴才,況且奴才實在不知那晚的宮婢就是準後孃娘啊,要是知道,奴才十個膽子也不敢對準後孃娘不敬,都是萬美人教唆的奴才,都是萬美人啊皇上!”
一波驚起千層浪。萬朱華不死心,連忙瞪向黃貴林,邊泣邊道,“皇上,不要信這狗奴才的話,臣妾冤枉、臣妾實在冤枉!”
“冤枉?”我道,“萬美人難道不記得對本宮做的什麼了?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難道你想說你沒見過本宮不成?”
萬朱華驚慌道,“準後孃娘,臣妾,臣妾並未見過你,臣妾只是見過一個冒充的宮婢,娘娘有什麼證據證明臣妾害人了?”
好個萬朱華,到現在嘴也還是那麼硬!
“哼,真是有趣。”雲珏突然冷哼一聲。他突然揚手,一把扶起萬朱華,萬朱華受寵若驚,連連後退。
雲珏道,“朕其實都知道了,也沒什麼大
不了的事情。”我心裡一沉,緊緊盯住了雲珏。
“不過是你送來的食盒是惠芳宮的,不過是你不知潘能海將準後求見的事情早已稟告。還有,你與黃貴林的私密往來,朕更是一清二楚。此次,誤撞上了準後,想要殺了朕未過門的妻子不成?”
萬朱華大驚,剛站起沒穩,便“撲通”一聲慌促跪下,“臣妾知錯、臣妾知罪!求皇上看在家父面上、看在臣妾一心想要服侍皇上的份上,饒、饒臣妾一命吧,皇上。”
我冷冷看着瑟瑟發抖的夕瓏以及仍舊木然的李子盼。萬朱華連忙撲到我的腳邊,“準後孃娘饒命,準後孃娘饒命,臣妾知錯,臣妾有眼無珠,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心裡一瞬而過一絲憐憫,但是又覺得不妥,便道,“你這樣失德,也能做皇上的妃子嗎?”
半晌,雲珏緩緩道,“準後這是暗裡遷怒於朕了?”
我道,“臣妾不敢。”
“不敢?”雲珏冷笑,“朕都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豈知準後並不信朕。朕說過朕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人,而且朕不喜歡把時間和心思都浪費在思考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說罷,雲珏轉向黃貴林和萬朱華,拂袖將他們一掃,厲聲道,“穆寒!”
“臣在。”穆寒一身風疾,像是早已候在外面多時。
“將這一干人等,統統壓去刑事房,全部以賜死處決。”雲珏道,聲音淡然無情。
李子盼在此時渾身一顫,但片刻,便又恢復一身死氣。萬朱華則是傻了一般,癱坐在地上,表情如若一潭死水,夕瓏這會兒顯然是驚措,喃喃自語幾聲,連忙大聲道,“皇上饒命啊, 準後孃娘饒命啊,臣妾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做啊……”
黃貴林也倉促附聲,“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啊!”
雲珏沒有絲毫猶豫,果決道,“押走,朕要給準後,一個合心合意的交代。”
雲珏話落斜睨向我,那狡黠清冷的眸裡分明帶了一絲不屑,但是卻在笑意間完好的隱去。
全部處死。
我心一驚:原來不浪費時間也不浪費心思的做法就是全部處死。縱然她們有錯,可人命可貴,不能輕視,況且,我畢竟……已經無事。
現在雖然解氣,卻未免狠辣過度,我於心何忍。再說,那個李子盼和夕瓏,僅僅冷眼旁觀以外,也罪不至死,我難道要做一個爲了快感而不擇手段的後宮女子麼,那和她們有何兩樣?
也難怪雲珏會如此輕視的看我。
“等一等。”我突然出聲。
雲珏半是疑惑的瞥我一眼,“哦?難道準後覺得還不滿意嗎?那好,就由準後說算,什麼處罰,都聽準後的。”
一時間,黃貴林連忙撲上來,對着我不停磕頭,“準後孃娘饒命、準後孃娘饒命、準後孃娘饒命、準後孃娘饒命……”
萬朱華呆呆看我一眼,仍是失去鬥志般得癱在地上。
我深吸一口氣,看到元秋對我點點頭。她似乎已然懂我。
我道,“皇上,就饒了她們吧。黃貴林欺君罔上,不如就將他和萬美人貶黜出宮。而李夫人、夕美人只是袒護之罪,罪不至死,可以將她們禁閉一月,以示懲戒。”
雲珏仍然冷着一張臉,看不出表情。他半晌才道,“準後此話當真?不會後悔?”
我猶豫一下,還是點頭,“當真。”
“這麼輕的處罰,讓朕吃驚了。”雲珏哈哈一笑,對穆寒道,“穆寒,你覺得這處罰如何?”
穆寒低頭,“準後孃娘仁慈之心,臣覺得甚好。”
萬朱華沒有出聲,呆呆愣愣,倒是黃貴林一臉諂媚,道,“謝娘娘恩典、謝娘娘恩典、謝皇上不殺之恩、謝皇上不殺之恩……”
李子盼和夕瓏愕然一怔,夕瓏連聲道,“臣妾謝過準後孃娘!謝過皇上!”
我不再理會她們,看着雲珏漠然的揮手,令穆寒將她們押解了出去。
雲珏的臉上隱隱現一絲不解,他輕輕哧鼻道,“準後真慈悲啊,這種處罰太輕了呢。但是,朕可已經給過你一個交代了。”
我懂得雲珏意思,現下只剩我與元秋,他不必多做面具。
我忙道,“多謝皇上。那,臣妾便也告退。”
“怎麼,急着就走嗎?”雲珏冷聲道,“難道準後從來不想與朕單獨相處嗎?”
我面上無動於衷,心卻砰然一跳。不知爲何,欲拒還休的心態在此時淋漓盡
致。
“皇上明日還要……”
“朕說過的話從無戲言。朕當寵你,準後不願留,現在便大可以回宮。”雲珏走至我身前,略略歪頭,話鋒一轉,“但明日起,準後當片刻不離朕的身邊——除了睡覺。”
我心道:他只是爲了控制我,將我置於他的眼下。這不過是一種權宜,一種他自己鍾愛的虛情假意。
但無可奈何,我就是抹不去那絲漾在身上的激動。天,我到底怎麼了?我難道會喜歡上與我期望的良人相差如此之遠的雲珏嗎?不。
夜不成眠。
“明日朕帶你去赴一場皇室家宴。宴請的主客是朝堂十二功臣,午時,朕親自來接你。”
“爲何皇上要帶臣妾一起……”
“朕說過,朕要讓世人皆誇朕的至情至性!”
雲珏,其實你只是爲了穩定朝堂,只是爲了建立一個假象來杜絕納妃。
雲珏,其實你只是在虛情假意,你對誰都虛情假意,你對誰都虛情假意。
汗出了一夜。
我腦子裡一遍一遍閃現出雲珏古怪的笑容,迴響着莫名其妙的話語。心底的聲音,彷彿在認同什麼、又彷彿並不認同,彷彿在猜忌又彷彿在詢問。
醒來時,天光大亮。元秋帶着一干宮人打了水來。
我默默坐起,身上酸乏不已,腦袋也暈。
一夜的詭異夢囈,一夜的胡思亂想,我不由心驚:這是怎麼了,怎麼越發控制不住自己,連睡個覺都如此不安?
午時將近。因着雲珏昨晚吩咐,一切都早早收拾停當。
梳妝時,我忽然想起我那白玉頭釵,陡然一愣,真是好幾日都沒見過了,便問元秋,“對了,我的白玉釵在哪兒?”
元秋正在爲我梳髮,忽然一頓,笑道,“娘娘要是喜歡白玉釵,奴婢叫工藝房打造幾支更好的來。”
“不,我就要我那一支,它獨一無二!”我急聲,一把抓緊了元秋的手。
元秋呆了,“娘娘,那釵子,對您很重要嗎?”
“友人所贈,當然重要。在我眼中,故人如釵,怎麼能把這樣重要的東西丟了?”
“奴婢該死。”元秋霍然跪下,她低聲道,“那日娘娘暈倒,頭上的白玉釵掉落,被皇上拾去,皇上覺得那釵子太過古舊,隨手便賜給了、便賜給了御事房的小宮女。”
“御事房的宮女?”
“恩,”元秋道,“御事房在皇上會見賓客的儀清宮的偏殿。那日皇上在給娘娘裝換宮殿時,見一個小宮女伶俐可愛,便隨手當做賞賜,將白玉釵賜給了她。”
“什麼?”我心裡一沉,真恨死了雲珏,他怎麼能如此隨手地將我的東西作賞賜給了別人?
我一急,“那宮女叫什麼啊,能不能找到?”
元秋搖搖頭,“這奴婢不知,不過娘娘若真要要回這釵子怕是會駁了皇上面子,引得龍顏不悅,娘娘,奴婢看,還是算了。”
“不能算!”我起身,不悅道,“雲珏真也可惡,那東西對我甚是重要,既然這樣,我就親自去要回來!”
“皇上駕到——”正合此時,潘能海的聲音從宮門處傳來。
我一邊心裡惦念着白玉釵,一邊迎着雲珏走去,向他行禮。雲珏掃我一眼,“準後準備好了?”
我點點頭。
“就這副模樣,也不怕給朕丟了臉面?”雲珏冷道,對潘能海道,“將朕爲準後備好的初錦流蘇紅霞衣拿來。”
我沒想到雲珏竟是這樣有心,不覺受寵若驚。但望見他臉上永遠如出一轍的笑意,還是覺得無法靠近,唉,有這樣一個夫君,我就算僅僅動個念頭,都覺得實難相處。
換上霞衣,我被元秋扶至雲珏面前謝恩。這霞衣紅如烈焰,襯得我膚色剔透,整個人也色暈臉頰,若嬌若媚。
雲珏臉上緩緩一滯,原本送入口邊的茶又原封不動放下。
他舉起手中一把金鑲扇,“哧啦”揮開,掩上眸下半面。我悄悄留意着他的眸光,不確定他是否夾雜了一許興奮,但面上已然沸騰。
“越看着準後,”雲珏徐徐道,“朕怎麼越覺得,準後一點也不像是朕當初畫入宮中的人了?看來,畫像和真人一比,當真還是真人美極。”說罷,雲珏金扇一合,衣袂翩起,闊步走了出宮。
潘能海躬身對我,“娘娘,請隨奴才上轎。”
我偷偷尷尬,雲珏突如其來一誇,反倒讓我無所適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