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見到絕眉大叔的樣子，心知不妙。
絕眉大叔逼近我，“成過親也無妨，我可以殺了他，還你自由之身。”
“不可以！”我立刻道。
“你愛他？”絕眉大叔寒聲。
“不……”我慌張道，“我不愛他。”
“愛他也無妨，我可以幫你忘了他。”絕眉大叔低沉道，“我煉製的藥，沒有什麼不能拋卻的，你聽過忘情丹嗎？”
“忘情丹？那是什麼。”我心裡的感覺越來越不妙。
絕眉大叔冷聲，“那是世間最陰寒的丹藥，可以使人對原先喜愛之人的情感消融，並且重新愛上再次看見的人。從古煉製下來也唯剩一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了。”
“若你願意從此以後一生陪伴南雀，我可以將忘情丹贈你。”絕眉大叔緊逼道。
要我忘記雲珏？
我從未想過我會忘記雲珏，不，不要，我不想忘記雲珏。可是聽到絕眉大叔說，忘情丹可以洗去前塵情意，若是真的忘了，我也不會如此糾結了吧？雲珏本不是屬於我的人，我和他或許根本就是一場錯緣。
而且蕭南雀，或許他真的是我命中之人。
可想了許久，我還是無法說服自己，雲珏現在人在何處，生死安危都不清楚，我卻無情無義到要將他忘記嗎？不行，我不要。
“怎麼樣，想好了嗎？”絕眉大叔突然打斷我的思緒。他冷哼一聲，“我想你也不希望在回到宮中那個牢籠之中了吧？”
“我的事情……你全知道？”我呆住，不可置信，全身發麻。
“不然你以爲我怎麼會讓你們相遇，不然你以爲你怎麼會來到六龍客棧？”絕眉大叔嗤鼻，終於露出一絲得意。
他的笑一針扎入我的心中，讓我錯愕得生疼。忽然，我覺得四周寂靜，明白的天色也暗了，一股陰寒逼近我、籠罩我。
這種陰寒來自深淵，伴隨着不可見底般的黑暗，無邊的黑暗。
原來我一直在被人玩弄之中，不管是宮中事，還是嬀家墨家，包括故人蕭南雀，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呵，我的人生怎麼就像一個一個安排好的圈套，寫好的歷史，我要順其而下，否則我的命運就沒有意義。
那麼這樣，我還是在爲自己而活嗎？
“我代嫁之事，我和雲珏出宮，墨家人被困……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我怔怔發問。
“沒錯，我都知道。”絕眉大叔平靜道。
我道，“你一直調查我？”
“這是爲了……你和南雀的幸福。”絕眉大叔低聲，但卻說的無比認真而嚴肅。
“爲什麼對蕭南雀這麼好，你不過是他師父而已？”我疑聲，帶着嘲諷。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絕眉大叔重重聲道。
我冷笑，“若不答應呢，你要如何？殺了我嗎？”
“不，你不會不答應的。”絕眉大叔輕輕笑了笑，“你的小妹得了什麼病你知道嗎？墨家人你不想救了嗎？如果給你一次重新活過的機會，擺脫牢籠，你會不答應嗎？就算不爲自己，爲墨家，也該答應吧？”
“你說什麼？”我的心被他確實說動了。這幾日以來，我一直都擔心小妹的安危，在宮中的時候就聽薄年提起小妹的病，現在看來，確實很嚴重。
至於墨家，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是不能救下，但若是像絕眉大叔這樣陰邪厲害的人，或許可以有辦法保我墨家安全。
“你的小妹是被人下毒，此毒可以說是沒有解藥，不過你若願意，我能夠讓你的小妹還魂重生。”絕眉大叔聲音桀驁，輕描淡寫的將生死說的好似小事。
不過的確，我相信他有這個本事。
“到時候，我讓你墨家團圓，待南雀將九萬兩還清，你還可以和南雀廝守在山野之間，隱居桃花源外。這不是很美好嗎？”絕眉大叔說着，自己率先陶醉了幾許。
“是很美好。”我低聲，可心中還是惦念雲珏。就算我此生不能和他相守，我也要知道他現在是否安全。
“那你是答應了？”絕眉大叔露出一絲欣喜，可還未及他出聲，我又道，“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絕眉大叔道。
我輕聲，“我要確保那個人的安全。我和他走失已經好幾天了，此事因我而起，如果這個時候我棄他於不顧，只顧着自己的幸福，那我豈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您是江湖中人，比我更講究江湖道義，如果我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相信你也不會放心我待在你徒兒身邊，不是嗎？”
“那你的意思是？”絕眉大叔遲疑着看我一眼。
“至少您要幫我找到他，讓我見到他，確認他的安全。”我道，“如果他沒事，那我也好安心的和南雀在一起，不是嗎？”
絕眉大叔想了一陣，寂靜道，“只要讓你知道他的下落就行了嗎？”
“您知道他是什麼人，更知道他的性命有多重要。不管他在何處遇到何事，我求您務必幫我將他安全送回宮中，如此我便感激不盡。”我沉聲，心裡不由流出一絲絕望，難道我真的就要從此和
雲珏劃清界限了嗎？分明是道不同的兩個人，可爲什麼我就是捨不得，我就是不能狠下心，即使現在絕眉大叔如此逼迫，我也並未有幾分真心。
我現在只想見到他，一切都等見到他以後再說。
絕眉大叔看着我，那雙石頭一樣冷寂生硬的眸變得猶疑而爍閃。
許久，他才道，“好，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必須發誓，待他安全回宮之後，你必須一生陪伴在南雀身邊，吃下，忘情丹。”
我默然點了點頭，一瞬間覺得腦袋極其沉重，這個誓言，我願意爲了南雀而兌現，但是心裡卻是無法如同我此刻的屈服，一想到雲珏那深邃幽冷的目光，一想到他也曾對我心懷綺念……遺憾就堵在喉嚨，遏制住我的呼吸，揪住我的心口，讓我生出無言的絕望。
“好。”絕眉大叔朗聲，“我信墨姑娘。那個人我幫你找，有了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多謝。”我簡聲，沒有力氣多說。
絕眉大叔點點頭，剛想離去，轉身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看向我，“墨姑娘……”
“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我緩緩道。絕眉大叔的心思我彷彿瞭解，他是不想讓蕭南雀知道這些事情，無論他就是他的師父，還是我們今天關於忘情丹的約定。
“他是個可憐孩子，心性單純，可惜蒼天負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幸福，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凡幸福。”絕眉大叔忽然又道，他的聲音低沉，透着憂傷之味。
不過即便絕眉大叔不提，我也不會告訴蕭南雀這些事情。
我看向還在、沉睡之中的蕭南雀，心裡滿是憐惜和心痛。若真能伴他，也不枉我，只可惜晚了就是晚了，我的心已經不能如初。
“您走吧，我等他醒來再走。”我低聲。
絕眉大叔點點頭，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向我遞過來一個小瓶。“這是藥，吃過後他就會醒轉。我把南雀，就交給你了。”
我接過小瓶，點點頭。
絕眉大叔走後，我立刻將小瓶中的藥丸倒出來一顆，用手撥開他微涼的薄脣，給他吃了下去。
不多時，蕭南雀的身子動了動，徐徐睜開眼看我。
“咳……”他張了張口，微微吸氣，聲音沒有發出。
我將他扶起來，儘量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你好些了嗎？”
蕭南雀點點頭，忽然驚慌的推開了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沒關係，你不會嚇到我的。”我道。
“不，不，墨姑娘你不要看，我的臉太醜……”蕭南雀聲音微啞，奮力轉過身去，整個人就像一隻受驚的鳥雀，準備逃離。
“我怎麼會被你嚇到呢？”我淺淺嘆了一聲，低聲道，“蕭南雀。”
“你，你說什麼？”我這句話剛一出口，蕭南雀就立刻反應過來，甚至連面容也來不及避諱了，直直愣愣的望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眼中酸澀，“你爲何要瞞我，你當時一眼就認出我了，對吧？”
“我……可我……”
“當年你救下我全家之時，我本就欠你一個人情，你贈我白玉釵子，我以爲你對我有情。如今一別多年，本以爲此生恐怕難復相見，沒想到天作弄，讓我們再次結緣。怎你卻因爲相貌之故，不認舊人？”我說道，聲音隨即變得哽咽起來，一時間想的很多。
“墨姑娘不要難過，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是我錯，是我不該……”蕭南雀見我難過，立刻寬慰道。
我搖搖頭，“不是你錯。”而是緣錯。
“不過，我這個樣子，也真的不好意思再見故人。”蕭南雀低聲，看我一眼，寂寥浮面，“墨姑娘你一點也沒變。你還跟當初一樣好看，一樣討人喜歡，可我就不同了。當年本以爲與你別離之後，可以沙場立威，保家衛國，可是後來天不遂人願，我也不是那塊材料，連容貌也毀了……也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次見到姑娘……我擔心福薄，所以更不敢去提及往事。”
聽着蕭南雀溫存暖人的聲音，想着他這些年來的苦遇，我心中更是酸楚加劇。
他從未與我深交過，但是我卻深切的覺得他一定是我所識最善良的男人。也許就是這樣純質的善意，讓我爲他心動又心傷。
“罷了。”我柔聲，“能夠再見到你，我真的開心。”
“可是我變得……”
“你沒變。”我打斷了蕭南雀的話，走近他，微笑着仰頭，伸出手去夠觸他的側臉，他帶着毒氣和傷疤的歷經滄桑的左頰。
“你還是那樣溫柔的人，從在懷玉山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在我心中就沒有變過。從你放了墨家全家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看、最善良的人。”我低聲，輕柔而投入，心裡有似曾相熟的情愫迭起，可不知道孰真孰假。我只是覺得想要用盡我的一切溫柔去重逢這個男人。
我想爲他驅走所有不安，這是我此刻唯一想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墨姑娘，你真是……這樣看我的嗎？”蕭南雀怔然許久，浮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那笑意看上去十分可憐，因爲太過滿足。
“告訴我，現在，你還是那樣一個舞起劍來很漂亮、單純又不諳世事的白衣少年，對嗎？”我微笑，輕輕擁住了蕭南雀高大挺拔的身軀。
蕭南雀垂頭，手臂擡起，卻並未擁摟住我。
“不、不是了，墨姑娘現在看到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他遲疑道，並且想要推開我的身子。
“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還是緊緊的環住他的腰，“不管上天如何待你，我都會好好待你，從此以後。”
蕭南雀怔然，許久他突然一把推開我，眼眸直直看着我，“墨姑娘，你是說……”
我默然。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妄想，但是其實，我，我一直都想和你說，從那年一別，我就一直遺憾，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對你說。”蕭南雀臉上一閃而過喜悅和深邃，他沉聲，一頓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願意，也能夠接受我這樣並不美好的人，我希望能一生陪在墨姑娘身邊。無論墨姑娘是喜是悲，去到任何地方，我都會不離不棄，並且盡力護你此生周全，安康。”
“你……真的對我？”雖然心中已經有了預感，但是親耳聽到對方的話，我還是十分震驚。
這些話像是美麗的風景，讓我不得不陶醉，但卻又不能長久駐足。
如果人能夠自己選擇命運和感情，還有陪伴自己的人，那麼這個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幸的人，那些陳舊古老的故事裡，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令人嘆惋的悽美璧人，癡男怨女。
蕭南雀臉色一紅，不敢看我，“若是墨姑娘不嫌棄我……不過我自知配不上墨姑娘，敢問墨姑娘是否已經有了意中人？”
“你不許再妄自菲薄，從今以後，你都不許在我面前再提什麼自己不好、配不上我之類的話，否則我會生氣的。”我先是很不悅的看一眼蕭南雀，責備一聲，而後才心虛道，“爲何這麼問我？”
“那日你在林間急急尋找的人，應該就是你對採惠姐姐說的重要之人吧？”蕭南雀輕聲，眉頭微微一皺，立刻又對我露出笑意，“這幾天我覺得墨姑娘有心事，總是悶悶不樂的。我以前記得墨姑娘愛笑，每日裡採摘果子的時候在笑，一個人走在路上也笑，說話的時候也笑……雖然墨姑娘現在也笑，但是比起現在的笑，那時候的笑容似乎更加真實，是發自心底的，最好看的笑。現在的墨姑娘，有了姑娘家的心事，任何時候都不再發自心底笑了，我想，那就是有了意中人了。”
我一怔，以前採果子的時候，難道蕭南雀也見過我？不然他怎麼知道採果子的時候我在笑，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莞爾，戲謔道，“你一個大男人，倒也知道女人的笑意，還什麼姑娘家的心事。你這些年真是長進不少。”
“我要是真的長進了，也就好了。”蕭南雀落寞一笑。
我失笑。
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墨姑娘的意中人，也……喜歡你嗎？”蕭南雀輕聲問我。
我遲疑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什麼？”蕭南雀詫異道，“他不喜歡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就像是多變的雲，永遠讓人看不穿看不透。”我聲音幽然，顯的十分無奈，“而且，就算他喜歡我，我也沒有把握他會一直喜歡我，因爲他身邊的女人實在太多了。色衰而愛馳，他是我所奢求過的最難留住之人。”
“什麼？墨姑娘，你怎麼能喜歡一個這麼，這麼花心之人呢？”蕭南雀驚聲，聲音裡帶着不解和憤怒。
他迷惑的看我，“既然如此，墨姑娘乾脆離開他好了。”
“說得容易，可談何容易。”我低聲。
“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很不容易，我也知道忘記一個人很難。可是墨姑娘，這樣的人根本配不上你！”蕭南雀忽然激動起來，說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若真是這樣你不會幸福的。”
“那你就能讓我幸福了嗎？”我挑眉，脫口而道。
“我能！”蕭南雀也不假思索道。可話一出口他就遲疑了，眸光閃躲，“我，至少我不會讓墨姑娘這樣不開心。人生短短數十載，就算跟心愛之人相守，如果不能開心快樂一樣是遺憾。我不想墨姑娘有遺憾。”
我皺眉，心裡默然感動，竟生出從未有過的溫暖和欣喜。
這樣認真的情話有多久沒聽過了？可是我感覺纔剛剛聽過。玉哥哥如果還在的話，他一定會說出一樣的話，甚至，他會更加的斬釘截鐵。
“那你願意一直和我一個人在一起？”我問。
蕭南雀點頭，他溫柔的看我，眼似水，神堅毅。
“從懷玉山上見過墨姑娘之後，我就只想和墨姑娘在一起，我想見你，這麼多天來每天都……想。”
“南雀……”我眼中一熱。
也許，我真的應該和眼前人在一起，天涯海角也好，喜悲也罷，安安穩穩的，真心相待，互相珍惜。
可是越是這麼想，我的心就越是痛，就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割開一般。
如果我吃下了絕眉大叔的忘情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心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