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我連忙拉住孃的手，“我們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幾乎是懇求，以爲疼我的娘定經不住我的強烈要求，可沒想到她竟堅定的搖搖頭，“蓉兒，你先躲起來吧，我們現在還不能走。”
“娘……”我不解。
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我冒險都來救他們了，爲什麼不能先跟我一起離開？
蕭南雀再次敲擊屋頂警示，爹也咳嗽一聲，沉聲，“聽話！”
門口一聲輕響，一個人走進來，聲道，“墨大人。”
我只好鑽到了小妹的塌下，屏息凝氣。
這個聲音好熟悉，難道是？
“嬀夫人又來了？”我爹的聲音很客氣。
對方竟然是嬀參的妻子，嬀寧的娘！她怎麼跑來看我父母了？難道是吃飽撐着沒事做了嗎？還是特意來看看他們有沒有威脅到他們？
真是可憐了我的父母，竟然要對着這樣一個笑裡藏刀的女人客客氣氣、恭恭敬敬。一想到當初代嫁入宮之前嬀家人的嘴臉，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更沒有什麼善意。
只聽那女人聲音又輕又細，極盡柔軟道，“我來看看阮兒，怎麼樣，她好些了嗎？”
看阮兒？呸！我心道，阮兒是怎麼病的？阮兒從小就身體好，她能吃能喝怎麼會生如此重病，要不是因爲你嬀家，我墨家會變得這麼慘嗎？竟然還有臉說出這麼假慈悲的話來。
“勞累嬀夫人掛心，阮兒最近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是也穩定多了，謝謝了。”是孃的聲音，她的聲音溫柔親和，絲毫沒有敵意。
爲什麼，娘難道都不生嬀家的氣嗎？
雖然我知道孃的脾氣好，溫柔賢惠，性子也比較隱忍，可娘終歸愛女心切，當初我代嫁入宮之時她恐怕都要恨死嬀家了，現在小妹又病成這樣，嬀家人喪心病狂不擇手段，還以我家人安危威脅於我，爹孃就算不跟他們翻臉，也不至於這樣擺出迎合的姿態。
我心裡疑惑滿溢。
“哎，真是頭疼，家外事情亂成粥，家裡也不安寧。要是阮兒又什麼意外，那我可就真的太對不起你們一家了。”那女人的聲音低下去，聽起來很哀愁，可是卻沒有任何做作之樣，聽起來就是打從心底、發自肺腑。
嬀家本來就對不起墨家，難道現在你才良心發現了不成？我心道，並不爲此而有一絲好感。
娘又道，“嬀夫人別急，一定會有消息的。嬀大人不會有事的。”
嬀參？嬀參會有事嗎？嬀參要是有事那不是很好？謀反篡位，害得我和雲珏現在流落宮外，也害的墨家險些家破人亡，他這樣野心巨大的人活着還不如死了。我但願他出事！
可沒想爹也道，“嬀大人忠心爲主，一定不會有事的。”
忠心爲主？天哪，爹和娘是不是被蠱惑了？他們竟在說些什麼話，這個嬀家哪裡忠心了？
“愚笨，還是愚笨了！要不是當初我們一己之私，爲了女兒，也不會害的你們家人現在處在危險之中，嬀家也不會被人牽制，更不會威脅到整個雲闕王朝。現下可是好了，自家性命都堪憂了。”那女人長嘆一口氣，悠悠寂聲，“都是我的錯， 一切罪責都是我的。”
這話什麼意思？我聽的一頭霧水，可聞出這其中的隱情，不覺入神。
“嬀夫人不要再自責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也許這就是蓉兒的宿命。”我爹接着道，“當初我是恨過你們爲了自己的女兒，自私到不擇手段的做法，可現在，我們同爲天子臣民，自當團結護主、同仇敵愾。這些事情，也就過去了，不提了。”
母親也適時補充，似乎故意說給我聽，“當初你爲了嬀寧讓蓉兒入宮，我可以理解，因爲你也不是出於本意，我知道你們一家都被人利用了。那個人不僅害了蓉兒更害了嬀寧。現在嬀寧也不知所蹤，還被當做威脅控制你們嬀家的把柄，讓你們不得不按照野心人的意思謀反，你們更是煎熬。”
“可是你們也盡力了，私底下冒着女兒性命之險，偷偷護我們一家周全。放出消息讓所有人都以爲墨家犯事被關押在地牢之中，實際上偷偷的將我保護在家中。你們夫婦的心意，我們接納了，也感激不盡。況且阮兒被人下毒之後，多虧了你們嬀家全力相救，阮兒才能暫時保住性命。所以，以前的事情就都算過去了，以後，我們再也不提。嬀家和墨家還是最交好的兩家。”
母親將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我聽得分明，心裡尤爲震驚。
原來嬀家也只是個棋子而已！那麼嬀寧是被何人所控？那這謀反的幕後……是誰想要害死雲珏？那麼下毒害我小妹，企圖控制我控制墨家的人，不是嬀參夫婦？那麼，我原來認定的一切都是薄薄的一層假象！
天，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害怕。我覺得我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那麼少那麼片面，我那麼渺小，不知道被誰當做了棋子，被誰設計了套路。甚至不知道現在自己在這裡所見所聞，到底是一場偶然，還是冥冥中的必然！
我尚且如此，那麼被所有矛頭指着的雲珏又如何呢？他現在一定很危險！
我的心再度揪起，前所未有的害怕和恐懼起來。即便我喜歡的東西，我想要的一切，因爲我的渺小都會失去，而現在，我更害怕……失去某個
人。
可是如果那一刻到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
我害怕這種感覺。
“哎，這些事情還提起做什麼？一想到當初我那樣對蓉兒，我就夜不能寐。是我對不起她，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宮裡過的好不好？”那個女人輕聲，聲音很淡，但是情真意切。
我一怔，因着這意味綿遠的一句話，心裡全軟了。她雖是不經意的關心，可是我卻讓我禁不住默然流淚。
只此一句，恨意皆消。也罷，她同我娘一樣，不過是個孃親。
“我只想讓夫人告訴我們，那個幕後之人到底是何人？你告訴我們，我們也知道仇人是誰。說不定還能一起……”我娘又說道。
我再次繃緊神經，希望聽到那個人是誰。
“不，我不能說。這個人關係到我女兒的性命，何況他還……”嬀夫人低聲，正說到激動之處，聲音又收住了。她清清嗓子，“總之我不能說，現在宮裡的消息很緊，我既探聽不出蓉兒的消息，也不知道宮中其他人的事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宮裡肯定出事了，連日來宮城封鎖，不讓人出入，所以我家那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夫人莫傷心，應該不會有事。”我娘安慰道。
“哎，就算出事了，我又能如何呢？”嬀夫人聲音絕望，“墨夫人也安然吧，就算宮裡鬧翻了，我們也管不上。所謂自作孽不可活，真是……只不過連累你們了……還連累了小阮兒。不過你們放心，只要嬀家還有一個人在，一定會全力的救活阮兒。”
爲什麼不肯說！我攥緊拳頭，這個人到底是誰？那個幕後的、威脅到雲闕王朝的人到底是誰？
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爹孃爲何不願意跟我走。他們留在墨家一來想要救小妹，是權宜之計，二來恐怕就是爲了這個真正的仇人。我爹是忠心臣子，從小就教導我要忠於朝廷，他本就忠厚，如今如果知道了朝廷又危機，自然是會盡全力探知消息。再者看眼下的情況，墨家留在嬀家，也許是最安全的。
嬀家可是最大的、最牢固的一顆棋子。
“謝謝夫人。”我娘沉聲。
我爹也嘆氣，“但願一切都會過去。”
嬀夫人輕聲，“好吧，不打擾你們一家了，我只是來捎個話，讓你們安心。宮裡那邊我已經派了得力下屬去了，相信很快一定能有消息。”
我娘應聲，起身送客。
聽到門再次闔上，我才迅速從塌下鑽出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爹孃，“剛纔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爹看着我，眼如一潭死水，冷着臉點點頭。
娘微微皺眉，輕聲道，“現在你知道，我們爲何不能跟你走了吧？”
“那麼，小妹也是被人所害？”我看一眼塌上那個臉色蒼白，毫無生氣的小妹，心裡一痛。
她這麼小，這麼無辜，真是可憐了。
娘眼眶一熱，“都是我的疏忽，那日下午，禁不住阮兒哀求，就讓她在院中隨意走了走。回來見到人的時候，就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大夫說是被人下了一種奇異的毒藥，這種毒藥很罕見，沒有解藥。恐怕、恐怕……”
爹也嘆了一口氣，“都是我們疏忽大意！嬀家人吩咐過，我們不可以出房間，因爲那個幕後之人以爲我們都被關在地牢之中，不知道我們暗藏於此，可是我們卻大意了，讓人發現了……”
“是我，都是我偷偷不忍害的。是我害的……”娘一激動，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不，不會的，小妹不會有事，她會好的，我認識一個神醫，他可能有辦法救小妹。”我想起絕眉大叔說的話。他既然知道小妹的病，又稱能夠治癒，那麼他一定可以，小妹有救，不會死。
“真的嗎？”娘一聽，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緊緊握住我的手道，“蓉兒，你真的有辦法救你妹妹嗎？”
“孃親信我。待我回去便叫那位神醫爲小妹製藥。”我點點頭，安慰的將手撫摸在娘微冷的手背。
“蓉兒，你還沒解釋，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在宮裡嗎？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情？”爹關心問道，表情嚴肅。
我猶豫道，“宮中之事我也不清楚，大婚之夜，我就和皇上出宮了。”
“你說什麼！”爹陡然大聲，詫異看我，“這不是胡鬧嗎？你們好端端的出什麼宮！”
我知道他現在擔心着聖上安危，朝廷的安危。可是謀反下毒之事太過駭人，我若告訴父親一定會讓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所以我只能搪塞道，“是皇上，你知道的，皇上才十八歲，新登基。他從來沒有出宮過，所以好奇宮外的花花世界，便私自帶我出宮了。不過爹爹放心，我和皇上很快就會回宮，皇上身邊帶了許多高手，不會有事的。”
“你是說皇上帶你出宮？”爹疑惑。
我點頭。
“那你爲什麼出現在這裡？皇上呢？”爹似乎並不相信我。
我故作鎮靜，“我是代嫁入宮，此事皇上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訴皇上。可是思念爹孃心切，我就偷偷一個人找了藉口回到墨家，可是沒想到墨家被封，我就只好追到了這裡。”
“真的？”爹的眼光犀利起來。
我低頭，拼命點頭，“不敢欺瞞爹爹。
”
“好吧，暫且信你，不過別再在外面逗留了，趕緊勸皇上回宮，宮裡此時一定不太平。皇上必須坐穩大局！”爹看我一眼，憂心忡忡又道。
我應聲，娘對爹道，“別操心了，我覺得嬀夫人說得對，宮裡的事情我們能管的上嗎？只要蓉兒能夠平安，只要阮兒這次沒事，我就阿彌陀佛了。”
爹道，“婦人之見！”說着，爹又掃我一眼，“蓉兒，你和皇上相處的如何？”
不料爹會問這個，我心中一沉，臉上不由自主的紅了。 我道，“皇上人很好，爹不必爲女兒擔心。”
“不是爲你擔心，聖恩本來就難得。你既然從此以後都是皇上的人了，那你一定要爲朝廷，爲我們雲闕王朝盡一份心力。”爹聲音凝重，“你現在已經知道了，皇上有危險，就更要保護好皇上。回宮後，你一定要提醒皇上查出此人，不過巧妙些，也保護好自己。”
“你在說什麼，這事情這麼危險怎麼能把蓉兒牽連進去？”娘憤憤道。
爹冷哼一聲，“你以爲現在她就沒有被牽連嗎？”
“娘，爹說的對。我已經被牽連進來了，我必須要保護墨家，保護皇上，必須要揪出這個幕後謀反之人。”我沉聲。的確，眼下一切都明晰起來，我也不能逃避了，對奪我人生、害我重要之人的人，我不能再懦弱下去！
“蓉兒，爹相信皇上是明理之人，你要盡力討得他的歡心，有他護你，你今後的日子也好過些。爹相信，如果你此次能夠幫助皇上揪出謀反之人，皇上一定會很器重你，你的皇后之位也更穩一些。至於墨家，你就不必掛心了，代嫁之事是欺君之罪……只要你過得好，就算以後再也不來看爹孃了，爹孃也安心。”爹語重心長的說着，頃刻就是老淚縱橫。
聽着爹如此的話，我忽然感到他對我深沉的愛意。
他雖然是個忠心的臣子，可是對於此事，他根本是處處爲我着想，爹用心良苦，我豈能辜負他？
我也熱淚盈眶，“爹放心，我一定會的。”
“萬事寬容，不可嫉妒迷失。女子於宮中，不忘初心，纔有始終。”爹忽然笑了，看着我，將我的手握住，輕輕拍了一拍。
“墨姑娘，好了嗎？”忽然，房頂上有聲音傳來，是蕭南雀。
爹孃看了上面一眼，我道，“是朋友，他是個江湖人，武功很高。”
娘意識到我要走了，十分不捨的上前抱了抱我，哽咽道，“蓉兒，隻身在外，萬事小心。”
我忍着眼淚，點點頭，笑道，“娘放心，你們也要保重。”
我將娘推開，輕輕爲她擦拭掉眼淚，小聲耳語道，“娘不要哭，蓉兒雖然不能長伴娘親左右，可是小妹一定會代替我好好孝順你們的。解藥我會讓人送來，兒在此拜別，也不知何日再見爹孃，希望爹孃一切安好。”
爹罷罷手，將孃親抱住，“快走吧。”
我嚥下眼淚，莞爾一笑，順着蕭南雀綁在我身上的繩子一拽。他用力將我一拉，我很快爬出了屋頂。
蕭南雀見是我一人上來，不由疑惑，“怎麼你一人？”
“我們走吧，他們現在很安全，我改主意了。”我低聲。
蕭南雀看出了我的失落，柔聲問，“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太久沒見孃親了，我覺得感動而已。”
蕭南雀一怔，旋即竟然用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真好，這世上還有可以掛念之人，像我，也不知道何時纔會有家人。”
我心裡一緊，想到了蕭南雀的身世，心情忽然平復了許多。他真樂觀，也是，世上有這麼多人都沒有辦法和家人長伴，比起那些從小就和親人分開的人，我幸運多了，也幸福多了。
還有云珏……
我心底又引動了一股情愫。那日遊船夜醉，雲珏在夢中呢喃着孃親，他一定是在想念着熙軒太后吧？
如果這次我見到他，我一定要將徐採惠的事情告訴他，也許熙軒沒死，不管徐採惠是不是熙軒太后，總歸會是雲珏的一個安慰。可是雲珏，你現在在哪兒，你還好嗎？
回到六龍客棧之後，徐採惠攔住了我。她衝着蕭南雀一笑，對我道，“墨姑娘，絕眉叫你去他房裡說話。”
我一怔，知道他肯定帶了我要的消息。我忙點頭，可蕭南雀也道，“我也去，絕眉大叔幹什麼去了，我也有事情要找他。”
“啊，南雀，我忽然肚子有點餓。你能不能幫我去買點吃的？”我道。
蕭南雀疑惑，“蓉兒，你不是剛吃過嗎？”
我道，“我想吃你上次給我買的包子，上次的事情我……很遺憾。”
“沒事，只不過那家包子可能比較遠，我會去很久……”蕭南雀道。
我忙道，“沒事沒事，我等你。”
徐採惠莞爾一笑。
猶豫一下，蕭南雀露出一抹澈朗的笑容，“好吧，既然蓉兒想吃，那我去買。”
“嗯。”我點點頭，笑着目送蕭南雀離去。
待蕭南雀一走，我立刻跑上樓去，推開絕眉大叔的門，開門見山道，“找到雲珏了嗎？”
絕眉大叔背對着我飲茶，聽聞我的聲音，哧聲笑了。
“自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