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轉頭,只見嫦蓿的臉和身子幾乎貼在了我的身上。
她用手撫摸着我,眼中閃爍着靈魅的光,她壓低聲音在我耳畔,“怎麼?這麼晚不睡,要去找豔婷嗎?”
我低着頭,一聲不吭,也不做任何表情。
既然被她發現了,她一定多少都會懷疑我的,這下可好了。
不料嫦蓿什麼也沒問我,只是無聲一笑,聲音在夜色中格外飄渺,“正好,我還怕你睡了。老夫人,找你。”
我擡眸,不解的看住嫦蓿玩味的笑意。那雙狹長的鳳眸中,絲絲藍光悠然閃爍。
我連忙點頭,低着頭跟隨嫦蓿身後。
“以後夜裡,還是不要亂走動的好。”走了一陣子,嫦蓿寂靜發話,說罷,又咯咯一笑,“因爲啊,這宅子,會鬧鬼的。”
聽着嫦蓿陰陽怪氣的聲音,我心裡緊了緊。
夜路漆黑,這宅子古舊的很,走在幽寂深窄的路上,總覺得一股子陰森。
不多時,到了老夫人的屋子前,嫦蓿又道,“老夫人喜歡晚上梳妝,這是她以前就有的習慣,所以白天裡可能用不上你。你小心伺候着,如果有什麼差錯,你可就會……萬、劫、不、復。”
最後幾個字,是嫦蓿轉身貼在我耳側說的,冰寒之氣令我全身打了一個冷戰。
嫦蓿說罷,將我的手臂從上至下撫摸起來,而後輕輕笑道,“快去吧。”
我點頭,可剛一轉身,嫦蓿又道,“慢着。”
我頭皮一麻,只見她將我後背一摟,“晚上了,別吃東西。我這是,關心你。”
我身子一顫,掙脫了嫦蓿雙臂,轉身衝着嫦蓿匆匆行個禮,逃也似的逃進了老夫人的屋子裡。自從聽豔婷說過這個嫦蓿是女體男身,我就覺得惡寒。
她看我的眼神既不是懷疑也不是猜忌,如豔婷所說,的確是一種獵人看待獵物的感覺。
她似乎根本不關心我的來歷,也不關心宅子內的一切,只是……獨獨關心着自己。
我搖搖頭,沉下心來,緩緩推開了老夫人的屋門。
還是一股濃郁的檀香撲面。
“來了?”裡面人輕聲細氣道。
我邁着步子,悄然走入裡面,拐入屏風後面,對着一帳清簾微微行禮。
帳中人聲音輕緩,如溪水潺流,“昨夜是你爲我染了發?”
我點點頭。
“不錯,我很喜歡。”老夫人撥開帳子,從榻上走下。
這一身明豔如火的紅色嫁衣,十分驚豔。我看的出神,眼前的老夫人根本不是老夫人,她一身精緻的彩雲錦繡紅嫁衣,還披着宮中特製的鳳凰霞帔,看上去嬌豔的如同新生新綻的烈焰奇花。那一頭烏髮披散着,又黑又長,又在燭光下盈動着飽滿的光澤。
老夫人還是遮着面紗,只不過是一塊紅色的紗,在燭光下很通透,我隱隱能看見裡面那張嬌小水嫩的臉,只不過,似乎那臉上還藏了些看不清的東西。
她伸出手來,我一怔,連忙扶上了她。
老夫人握住我的手,往梳妝檯走去。
我心裡一驚:這女人的手細膩光滑,一點蒼老的痕跡都沒有,而且也沒有繭子,這樣看來,她應該是個一直受人伺候的人。什麼人可以一直被這麼多人細心伺候?而且這霞帔,看上去也是宮中帶出的……
我下定結論:這個女人必然是宮中的人。
坐下之後,老夫人對着銅鏡淡淡睨我,“把昨晚的髮髻給我梳上。”
我點點頭,輕輕握起梳子,爲老夫人梳頭。
這樣的深夜,一面泛黃銅鏡,一個身披嫁衣的長髮女人,以及爲她默然梳妝的我。
我怎麼看,都覺得詭異異常,心中更是焦急不安。我是來找雲珏的,如今怎麼好這樣專心的侍候人?
可我還是一點點爲老夫人盤好了髮髻。
老夫人望着鏡中雲鬢飛揚,烏髮如絲,被一身鮮明紅衣襯得氣色嬌豔的自己,似乎有了笑意。
她揚手,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每一寸發,幽幽然就看了半個時辰。
我看到梳妝檯前,很奇怪的放了一碟子白點心。
梳妝檯上放點心,一般人都不會這樣放,而且,上次梳頭的時候,也沒見老夫人在這裡放點心。顯然,她並沒有這樣的習慣。
那爲什麼現在這裡多了一碟子點心呢?
我有些狐疑。
“十三。”老夫人沉寂許久,突然出聲。
聲音彷彿有迴音一般,空蕩蕩的,在這樣深幽的夜裡,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我點頭。
“你餓了吧?”老夫人忽然看向那一碟子白點心,眼中透露出祥和的笑意,她揚起蘭花指,輕輕拿捏起一塊白點心遞給我,“深夜還叫你來梳頭,真是煩勞了。你都聽嫦蓿說了吧?我只愛晚上梳妝,所以以後,你就負責幫我梳妝了。”
我猶豫着沒敢去接,越發覺得一陣詭異涌上心頭。
猛然,我想起了嫦蓿在門外對我說的話。
她彷彿話中有話。
“晚上了,別吃東西。我這是,關心你。”回想起了嫦蓿的話,我一個激靈看向老夫人遞給我的白點心,心裡大駭。
她如此說,應該不是胡亂之言,莫非是有意提醒?
這點心……該不會有毒吧?
“怎麼,你不吃嗎?”老夫人的聲音陡然大了點,驚得我從沉思中一個冷戰。我不安的看向這個點心,遲遲不敢伸手。
“這可是我專門爲你準備的宵夜,別的新婢女,可沒有這樣的待遇。你真的不吃嗎?”老夫人的聲色一沉,變得陰鬱起來。
那雙面紗之外的眸子如利劍一般襲來。我感到自己好像是魚肉,而那個女人則是要將我剮乾淨的屠夫。
一點也不敢懈怠。
接與不接都欠妥,不接明擺着說不過去,一定會被懷疑,如果接了,萬一這點心有什麼古怪,我豈不是……
“
你在想什麼?”老夫人突然起身看我,陰森森道,“你該不會是懷疑,這裡面有毒吧?”
老夫人的脾氣上來,一把將梳妝檯上的東西用雙臂拂下了地上,碟子碎落在地,點心也灑了一地。
我閉一閉眼,咬緊牙關。
雲珏,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狠下心來,立刻俯身下地,將那些點心撿起來一個,衝着老夫人微微躬身,而後將整個點心都塞進口中,嚼了幾下。
老夫人看着我的舉動,終於平靜下來。
她冷哼一聲,“滾。”
我低頭,膽戰心驚的走出了老夫人的屋子。不過我心裡清楚,老夫人這一關是險過了。
出了老夫人的屋子,我連忙將點心全部吐在手中。
剛纔我雖然將點心嚼了,可是隻是藏在舌下並沒有吞嚥下去。因爲我是啞巴,所以不說話並不引起懷疑,正好可以將點心憋在口中。
如今吐乾淨了,我也就安心了。只不過這點心到底有什麼問題?
忽然,我聽見一聲貓叫,來自屋頂。我心裡一動,壓下慈悲的念頭,換上狠心,將手中的點心向上一拋,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房之後,小五已經上了榻。可我知道她纔剛剛回來而已,衣裳都沒有脫去就睡了。
我思索着,坐在了她對面的榻上。
月光從窗戶淺淺灑入,灑在我的腿上,好像給我覆蓋了一層白霜一樣。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這個宅子太過詭異,我必須立刻行動,找出雲珏。多待一刻,不僅我會有危險,雲珏更是危險!
我不能拿雲珏的性命冒險,所以只能豁出去了。
我找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這是臨出六龍客棧之時,我偷偷帶上的,是蕭南雀留在房中的匕首。
我將匕首拔出鞘,悄悄藏在身後,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小五的榻邊。
小五臉呼吸聲都沒有,一定沒有睡着。
我輕輕一笑,重重的踢了一下榻邊,發出一聲極大的響動。
小五沒有再裝睡,起身揉一揉眼見,故作不解的看我。
我一笑,猝不及防開口道,“小棋姑娘,這有一筆生意,做不做啊?”
“你,你會說話!”小棋一驚,脫口一不小心就叫出了聲。可剛一出聲,她又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十分驚恐不安的看向我。
“別怕,我們都不是啞巴,說說話也無妨。”我開門見山,坐在了小棋的榻邊。
小棋立刻蜷縮起來,烏溜溜的眼眸直轉,全再也不出聲音來。
這個丫頭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什麼人吧?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我爲什麼要裝作婢女混進這裡,我有什麼目的?而且爲什麼她對我下的藥沒有作用?還有,我怎麼會知道她叫做小棋?
我現在怎麼看,對於她來說,都是一個危險人物。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會說話,因爲你也知道我的把柄了。我也會說話。”我低聲,一點也沒打算隱瞞道,“我不是刻意要跟蹤你的,早上你幫了我,我就知道你是個心思單純的孩子。聽我說,我來這裡是爲了找一個重要的人,他對我很重要,我只是要找他,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見小棋的神色平靜了一點,也敢擡眸靜靜看我了,我一笑,又道,“你也知道,這個宅子很古怪,我混進來也不容易,可是現在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根本不能找到我要找的人,我需要你的幫助,你可以幫我嗎?我只想問你一些問題。”
小棋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一喜,忙道,“你放心,待我找到這個人之後,你奶奶的病就由我管了,你再也不用待在這個陰森森的宅子裡了。”
“真的嗎?”小棋一聽,不由出聲,她小心翼翼的瞧着我,掩飾去喜悅之色。
“你信我,我發誓。”我舉起手來,對着窗口連聲發了誓。
小棋見我一臉鄭重,聽着聽着神情就卸去了一些防備。不過她還是很謹慎,看看窗外,又起身去到門口,將門緊了緊,確定沒有人之後,纔過來拉我,將我拉到身前。
“你想問什麼,你問吧。”小棋小聲的趴在我耳邊說。
我點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小棋,“你來這裡有多久了,我想知道,這裡有沒有關押一個高大、俊朗,一身白衣,看上去很冷的人?”
小棋想了想,“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來這裡有一年了,這裡的人都很古怪,很會提防人。起初我來這裡,還想要順手偷些值錢的東西,可惜都沒有成功。”
“這個宅子你也覺得古怪?”我問。
小棋點點頭,一臉無奈道,“非常古怪,尤其是那個老夫人,還有那個大夫人。我有一次晚上看見了老夫人一身紅衣,一頭白髮,就在宅子中央跳舞,嚇死我了。還有大夫人,我……我……”
“大夫人怎麼了?”想起來嫦蓿,我也不由一身冷汗。
“我撞見了她殺人。”小棋戰戰兢兢道,她看一眼窗口,才低聲,“那晚我掃完園子,聽到一聲慘叫,就好奇的去看,只見那邊的小黑屋後面,一個婢女被大夫人面無表情的殺了。不光如此……她還……剖開了她的肚子……”
小棋越說臉色越不好看,最後顫顫抖抖抱住了自己,連連搖頭。
“別怕,那你當時有沒有被發現?”我安慰的拍了拍小棋,輕聲道。
這個大夫人殺人的事情我早已聽了,所以心裡並不是很懼怕了。看來那個婢女就是叫妃兒的婢女。
“沒有。”小棋顫聲,“我忍住了。但是這種恐怖的感覺卻永遠留在心底了。”
“那你知道那個婢女爲何會被殺嗎?”我猶豫一下,還是問了。
小棋搖搖頭,“我不是很清楚,只是那天看見大夫人殺人的時候,我聽見了聲音,那個婢女在喊救命,我才知道她也會說話。所以我猜……是不是因爲她會說話,所以才被殺了……後來,我就格外的小心,打死也不會再在別人面前出聲……”
我想了想,又道,“那個婢女和大夫人走得近嗎?”
“嗯,大夫人和她幾乎形影不離。我想,她可能才最瞭解大夫人的事情。我現在見到大夫人都是繞路走,所以大夫人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小棋低低道。
這個嫦蓿的確是個很恐怖的人。我心裡冷寒,連忙又問,“那麼這宅子裡的人還有其他古怪之處嗎?”
“沒了,我知道的就這些。”小棋皺眉。
我不甘心,“那豔婷呢?豔婷是做什麼的,她是婢女嗎?可是她會說話,而且和大夫人關係還很好。只是我見她經常過了飯點出入廚房,然後回屋……”
“豔婷好像是從小就跟着老夫人的丫頭,她很忠心,跟大夫人關係也好。自從大夫人殺死了喜歡的婢女之後,就只有豔婷跟大夫人來往了,豔婷十分聽大夫人的話。”小棋說着,又皺了皺眉,“至於廚房的事情,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不過幾天前開始,她似乎經常這樣。而且並不只是過了飯點出入廚房,好像一天好多次的出入廚房。”
小棋的觀察果然細緻。
我覺得有些線索了,不覺興奮道,“這裡有沒有關人的地牢?”
“我在宅子清掃每一處角落,但是我從未見過有什麼奇怪的入口。”小棋想着道,“所以如果有地牢的話,會不會是在那些房間裡面。”
“房間裡?”我問。
小棋咬一咬脣角,“我沒有打掃過的地方只有老夫人的屋子,大夫人的屋子,以及豔婷的屋子。”
“這麼說,極有可能是那些屋子裡面設有通往地牢的入口!”我差點大聲,連忙捂住了嘴。
感到離雲珏越來越近,我的心也越發緊張和激動。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還是……太想念他。
小棋衝我點頭,“聽你說豔婷這麼個舉動,我覺得她屋子裡藏人的可能比較大,因爲如果關押了人,一天送幾次飯,是很正常的事情……”
聽了小棋的話,我一怔,直勾勾的看住了她。
小棋被我看得有些心虛,輕聲接道,“對吧?”
“太對了。”我激動的一把抱住了小棋。
這麼說,雲珏有很大的可能被關在了豔婷的屋子裡面。
小棋也一笑,“姐姐別急,此事還要確定一下。等真的確定以後,姐姐才能找人啊。”
“小棋你真是太聰明瞭!”我壓低聲音稱讚道,“我必須親自去一次豔婷的房中。”
小棋點點頭,笑了笑。
“不過,我該怎麼去豔婷的房中呢?她也是個謹慎的人,我怎麼才能讓她請我去她房中?”我有點犯愁。
小棋也沉默了。
半晌,我們同時看向對方。
我想起了那個穆寒,率先道,“早上,她遇見的男人……”
“沒錯,那個人是豔婷喜歡了很久的心上人,如果你能以他入手,別說去豔婷的屋子裡轉一轉了,就是要豔婷給你做牛做馬,恐怕都很簡單。”小棋打趣道。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不過你要小心大夫人。”小棋警惕道,“豔婷只相信大夫人的話,心事也只講給大夫人聽,你要是無端端去接近豔婷,只會引人懷疑。”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先讓豔婷和大夫人……疏遠?”我揣測道。
小棋眯起眼睛笑笑,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姐姐真是聰明,讓豔婷親自找你說心事才能夠成功接近她,不過這樣的話,就首先要疏遠她和大夫人的關係,並且你要想辦法讓豔婷覺得你很特別。”
“到底該怎麼做呢?”我有些頭痛,一想到女人之間的事情,我就感到好像是回到宮中一般。
又要攻心計,又要處處提防。
不過眼下是爲了雲珏,我也只能不行也行,試着上了。
“姐姐我有個辦法。”小棋想了一會兒,才道。
我挑眉,疑惑的看向小棋。
第二日一清晨,我便起身出了房門,匆匆走到昨日的拐角之處。我期望什麼事情也沒有,可是竟然真的看見一具貓屍,一身花白毛皮的大貓。
那貓屍就落在拐角之處的房樑正下。那地方,恰好是我昨日將點心扔出的地方。
我心裡一驚:這點心有毒?
小棋早早起身打掃院子,見我看向那隻貓,連忙將我手一拖,拉我回了屋子。
“那貓是你殺的?”小棋小聲。
我點點頭。
“你不知道這貓是豔婷養的嗎?你殺了她的貓,她必然會跟你沒完啊!”小棋焦急的道。
我一懵,這貓我只以爲是野貓,沒想到竟然是豔婷養的貓。這下子好了,我可闖禍了,別說豔婷的貓死了,她們要是知道這貓是吃了毒點心死的,那我豈不是會被老夫人懷疑嗎?
我心裡一慌,將昨晚的事情悉數告訴了小棋。
小棋一聽,怔怔然愣了一會兒,“她給你吃點心?”
我點點頭,“那點心竟然有毒。她想要殺我,她……懷疑我?”
“不,對貓來說那是有毒,可是對人來說,只是啞個嗓子而已。”小棋默然道,似乎十分了解。
我疑惑的看她。
她低聲,“這裡人疑心很重,爲了防止別人裝聾作啞,都會給婢女下一種藥,如果你真的是啞巴或者聾子,吃下去就沒有事情,如果不是,你也會是。”
“真是狠。”我出了一身冷汗,幸虧嫦蓿提醒我,不然,我現在真的就成了啞巴了。
別說救雲珏,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現在不是感嘆這個的時候,你得想一想,現在怎麼做,才能夠……”小棋說着,聲音忽然一頓,她雙眸盈亮的看我,“對了,這恰好是個機會。”
“什麼機會?”
小棋傾微的頷首,“這貓,可是豔婷的心上人送的。”
穆寒?這貓咪是穆寒送給豔婷的嗎?那她要是知道自己的貓死了,一定會恨死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