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珏睜眸，陡然又嘔出一口血來。
“雲珏！”我半憂半喜的看向雲珏，還好，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雲珏掙扎着起身，一手狠狠捂住起伏不已的胸口，一手撐在地上。他掃我一眼，寒眸射向身前的老夫人。
然他還未開口，只聽老夫人道，“你終於醒了？但是可惜，在你昏迷的這段時候，可是發生了許多事情，你錯過了許多好戲。”
“你這亂黨，又來做什麼？”雲珏聲音極虛。
老夫人仰面一笑，而後紅袖飄然一轉，拿在胸前，“笑話，你現在可是我的階下囚，我想拿你怎樣就怎樣，你還問我想做什麼？”
“好笑的人……是你。即便你……殺了我，也不會得到任何……任何你想要的。”雲珏說着，胸口又是一動，這一次他狠狠按住，雖是氣血上涌，但終是強忍着沒有再吐出血來。
老夫人側身看向雲珏，眉目舒然，絲毫不覺得生氣，“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反正我現在不會殺你。你中的毒可以折磨你不生不死，如果這樣你也覺得無畏的話，那你的命，我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你究竟想怎樣才能放過他！”我紅着眼眶看了雲珏一陣，轉眸盯住眼前的忽寂忽狂的女人。
老夫人一笑，陡然竟來到我身邊，將我脖頸一掐，一扭，轉向了雲珏的方向。
“你……放了她！”雲珏立刻出聲，許是太過激動，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我連忙衝着雲珏拼命搖頭，眼裡一溼。
雲珏向我看來，眸子淚光一爍，裡面頃刻竟動了火焰。
老夫人笑道，“可以呀，不過我想在此之前，先成全一下皇后娘娘對皇上的心意。”
“你……什麼……意思？”雲珏還在拼命支撐着自己的身子，狠狠盯住老夫人。
“我就是想問問皇上是否喜歡皇后？”老夫人聲道，呼出的溫熱氣流打在我的耳際，“皇后對皇上可謂情深意重。”
“與你何干！”雲珏怒道，猛地，又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臉色十分難看。
“皇上知不知道，皇后娘娘爲你做了什麼？”老夫人似乎趣味盎然，她仔細的盯着我的眉眼，與我鼻樑相對，一絲距離也沒有的對目。可她的手指仍舊牢牢握住我的脖頸，一點都沒有鬆卻。
雲珏不語，全力支撐着。
我嘴角顫抖，此刻雖然有些怕，可更擔心雲珏。
“既然皇上不知道，那老身告訴皇上吧。”老夫人轉眸，輕佻一眼雲珏，而即才道，“她爲你隻身犯險幾次險些喪命。”
“別說了！”我大聲道。
眼下雲珏的身子十分虛弱，如果再一激動，只會加重他的毒發，令他痛苦不堪。
我不想再看到雲珏痛苦的樣子，他每吐一口血，就如同在我心口割一刀一樣，難以忍受。
雲珏蹙眉，猛地看向我，眼中神采爍閃慌張。
老夫人沒有理會我，將手力微微加重幾分，兀地，遏制住了我的呼吸，也讓我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而她，就這麼一句一句，將我幾日以來所做的事情一一告知雲珏，說完，仍意猶未盡的道，“我沒想到你這樣的小皇帝身邊還能有如此癡情的女子，真是有些不忍心呢。要知道帝王生來薄倖無情，對女人的愛，比換衣裳還要去的快，而那些貪圖榮華富貴的後宮女子，真心將自己全部託付給帝君的又有幾個？”
“但是她卻真的願意爲你涉險，願意陪你共赴黃泉。”老夫人說罷，再次看一眼我，眼裡似乎真的流出一絲憐惜。
但更多的卻像是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慼。
雲珏沉默的聽完，旋即，竟是勾脣一笑，他冷睨着老夫人，嗤鼻諷道，“咳，說的如此真切，倒好像……倒好像你也是……被換衣裳去了的……宮妃？”
“閉上你的嘴，好好聽我說。”老夫人滿不在意的打斷雲珏，繼聲清冷，“你們帝王之人，都沒有幾顆真心，即便有女子付出一切待你們，換來的也終究只是色衰愛弛被拋棄之下場。即便有過真心，那也不過一時。”
老夫人說着，手指摳住我脖頸兩側，指甲下陷，我一痛，感到脖頸間有熱流涌出。
“你放了……她！”雲珏瞧我的神色一變，笑容也轉瞬逝去，顯的凝重緊張起來。
“今日，我倒想看看，這樣爲你不惜一切的女子你是否會一絲珍惜之意？還是說帝王之人都薄情，只貪歡不能共生死！”老夫人冷笑一聲，“若你不珍惜也無妨，我就殺了她，讓她臨死之前也徹底的瞧一瞧所愛之人的面目。到底是什麼樣的！”
“不要！”雲珏支撐在地上的手一起，整個人伏身在地，竟然奮力向我爬了過來。
眼瞧着雲珏掌中擦血，臉色越來越差，我整顆心正一點點碎掉。
我心道，不要過來，即便你絕情也好，即便我命薄也好，我都不會怪你。不要過來！
可是無論我眼中多麼艱難，多麼用力的想要對他搖頭，雲珏還是理都不理，只是奮力的向着我爬來。
當初那個連爲人躬身都不願的冷傲皇帝，竟然寧願狼狽的爬來。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
老夫人噙起笑意，一言不發的看着雲珏，直到他爬到身前，才一腳踩在他的手上！
雲珏青筋暴起，臉上血紅，眼裡猙獰殺氣。可是卻硬是咬住牙關，一聲痛吟都沒有發出。
“這麼有骨氣的皇帝也爬來了？”老夫人笑着，輕輕轉此起腳來，看上去很是愜意。
眼瞧着雲珏的手被人這樣用力踩着，我心裡彷彿針扎。
雲珏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口中一鬆，一口憋了許久的血又是噴出。
他的血就濺在我眼前。
“不過爬來也沒有用。”老夫人低聲，一把將我拽起，更是用力的踩住雲珏，“我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說，你這個皇帝，到底憐惜不憐惜你的皇后？”
雲珏狠狠看住老夫人，眼底生出恨意，這恨意混着血紅的殺氣在他眼中流轉開來，十分可怖。
但他始終不願意出聲。
“不說也好，等我殺了她之後，你在陰曹地府跟她再說吧……”老夫人聲色黯然，說着，陡然將手一收。
“我愛她！”雲珏猛地大聲喊道。
這一聲聲音嘶啞，卻憑空像是一記悶雷巨響，轟然在我的心中裂開。
雲珏……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掙扎着看向雲珏，卻見他埋着頭。
“哦？”老夫人的手一滯，饒有興致的勾脣，“我可不喜歡聽假話。”
雲珏恨恨地看着她，極其不情願道，“君無……戲言。”
“皇后入宮日子不長，皇上何時動了情？”老夫人問。
雲珏答，“不知道。”
“你耍我？”老夫人一怒。
雲珏低聲道，“情本無由，只是感覺到的時候，已經動了心，再也……收不回。”
是真的嗎？雲珏，這一次你說的是真的吧？我心裡顫抖，卻不知現在聽到他的這些話，是該歡喜，還是該悲哀。
“好一個情本無由！”老夫人似乎一怔，旋即朗聲，“情字沒有理由，倒是說的通。”
雲珏冷冷的白一眼老夫人。
“那她可以爲你死，你願意爲她做些什麼？”老夫人鍥而不捨的問，似乎很想知道這些。
雲珏道，“她是我的女人，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給她。”
“膚淺！”老夫人斷聲，冷笑道，“你們這些帝王之人，不過有權有榮華富貴，給的再多又如何，你將天下江山能拱手讓給嗎？你有半顆真心能給嗎？”
“江山不過是枷鎖，拱手讓去也不見得是什麼好禮！”雲珏支撐着，勉強作聲，“而心就一顆，分開給……多不好？”
我不覺心中一笑。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雲珏還是改不了嘴上逞強的本性。
老夫人冷哼，“如果現在有一樣東西可以換她性命，你給不給？”
雲珏望着我，許久，“你是說，密錄？”
“你若將密錄交出，我可以不要這個女人的命。”老夫人莞爾一笑，“但是你，還是必須得死！”
“我已經中毒很深，死……不過是解脫。”雲珏毫不示弱，“密錄也乃身外之物，給你就給你。”
“你當初寧死都不願意將密錄交出，現在竟爲了一個女人一口應下了嗎？”老夫人聲中詫異。
我雖然不清楚密錄爲何物，有何重要之用。可想到能讓人如此處心積慮討得，必然極其重要。雲珏果真要爲了我用密錄作換嗎？可是換了密錄之後他也就沒有利用之處，他必然會死！
雲珏冷眼，捂着胸口，“廢話太多！你不是想要嗎？”
“雲珏，不要。”我趁着老夫人鬆懈之際，立刻出聲。
老夫人回眸，手裡用力，再次將我掐緊。
“你再動她一下，密錄就別想得到了！”雲珏也陡然出聲。
“好。”老夫人輕聲，旋即鬆開了我的脖子，將我朝外一推。
我咳嗽幾聲，連忙撲到雲珏身側，一把將他扶起，緊緊抱在懷中，“雲珏，你還好吧？”
“我沒事。”雲珏低聲，輕輕咳嗽。卻是冷冷看我，眼裡有些遲疑，“你，傷的重嗎？”
說着，那目光竟然凝滯。
他擡手，沾滿血灰的手指輕輕觸碰在我沾有血跡的脣邊，顫抖着一撫。
雖然神情中，他還是不帶多餘的柔情，可是此刻我卻強烈的感受到他的擔心。
這一感觸，教我情不自禁的忘忽了所有。
我搖搖頭，緊緊攥住雲珏方纔被老夫人踩着的手，心疼的看着。
那手血紅一片，似乎已經不能動彈了。我用雙手揉搓着他的手，喃喃道，“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雲珏埋頭，忽然古怪的一笑，轉臉，一下貼近我的耳根，將頭擱置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下顎一壓，沉聲道，“聽着墨蓉，你要……活着出去，你爲我做的……已經夠了。出去以後找到……前桑之，讓他輔佐……世子明君，找回兵符……誅殺叛亂之人，我懷
疑簡氏皇戚……”
我邊聽邊落淚，我拼命搖頭，“你不走我也不走……”
“聽話。”雲珏忽然溫聲，竟激動的一把將我抱入懷中。他的胸膛還是劇烈的起伏着，身子滾燙起來。
手也第一次變得溫暖。
因爲從前，他的手都是冰的，像是寒冰。
他第一次對我這麼溫柔，難道是因爲人之將死嗎？不，我不要你死。雲珏。
我無聲的落淚，可是卻不忍心再反駁他半句。
正當此時，石室的門再度打開，一個高大的人影迅速進入，去到了老夫人身旁。我回眸，是穆寒。
他看向我和雲珏，雲珏也看向了他。
“娘。”穆寒低聲，對着老夫人躬身。可這一聲，卻讓我和雲珏都有些訝異。
我也不知道雲珏是否知道穆寒的身份，不由看向雲珏。
“皇帝答應將密錄給我們了，你去聽聽密錄在哪兒，然後速去取來。”老夫人徐聲，指向雲珏。
穆寒還帶着面具，可是遲疑一下，還是走向雲珏。
“你是……穆寒？”雲珏一眼便認出了昔時伴在左右的得力侍衛。
穆寒見此，也不再遮掩，手覆在面具之上，遲疑一下，將面具完全揭下。
穆寒冷峻的眉目完全呈現在我們面前，他立刻低眸，不與雲珏對視，但聲音恭敬，“皇上，請說吧。”
“爲什麼？我待你如此好，你卻……背叛我？”雲珏無力聲道。
穆寒一怔，冷道，“道不同，不相爲謀。皇上待我不薄，此恩，來生再報。”
“呵。”雲珏聽聞，冷不防一聲寒人之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你從小……就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對我……盡心竭力，忠心耿耿。原來，卻不過，是一早安排好的騙局。”
穆寒不語，似是默認。
“我現在只問你，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雲珏說着，不住咳嗽起來。
我怕雲珏牽動毒性發作，連忙按住他，看向穆寒道，“死也死個明白，皇上昔日待你不薄，你連他這樣的問題也不回答，未免太過無情無義了。”
“我……”穆寒看我一眼，聲音遲疑。
“穆寒！”老夫人厲聲，“問完了話就快過來。”
穆寒一怔。
“也罷，你既不願，我便也不問，反正，咳咳，我也是將死之人。”雲珏說着，猛地捂住嘴，身子一顫，彷彿就要支撐不住。
我一急，狠命瞪一眼穆寒。
穆寒突然出聲，“我們是濟世會的人。濟世天下，罷朝爲會。”
他說話間，卻並不敢看雲珏。
“濟世會？”雲珏出聲，眼眸一轉，似乎喃喃自語。
我察覺出雲珏的一絲狡黠之意，似乎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很快冷靜下來直入關鍵，一點能夠納入心中的把柄都不願放過。甚至不惜爲此裝“柔弱”。
不過現在的我也能理解雲珏的心情。他一日還是皇帝，肩負的就是整個雲闕王朝，他即便死，也不能心無雜念。
正是這樣，我才覺得不能和他了無牽掛的相守。也正是這樣，我才覺得他是心中最好的男人。讓我不能放棄的人。
“嗯，我只能說這個。”穆寒面上閃過爲難之色，看向雲珏，“皇上，密錄，究竟藏在哪兒？”
雲珏無聲一笑，冷冷看向穆寒，“你過來。”
我看向雲珏，穆寒也閃過一絲疑慮。
因爲此刻的雲珏，面色雖然虛弱，可是神情卻依然令人有點起疑。他還是一副狐狸樣兒，一點都沒有收斂之意，總是給人一種暗中陰險算計的莫名之感。
我擔心的看着雲珏。雲珏對我微微一笑，一臉不容置疑，我只好相讓。
穆寒應雲珏之招，附耳於他身側，雲珏一把按住他的脖頸，耳語一陣子，也不知說了什麼，說完還朗聲一笑，將他推開，“咳咳，這麼多年，你在……我身邊，都沒找到的東西……現在朕送你了，滾去拿吧！”
說道激動處，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竟然噴了穆寒一臉的血。
穆寒一閃，露出一絲厭嫌又奇怪的表情，將臉上的血漬連忙拭去。
我連忙扶住雲珏，擔心道，“你沒事吧？”
雲珏用指腹將嘴角的血一擦，挑眉看我，竟是癲狂一笑，“沒事，一點血而已。”
說罷，趁着穆寒不備，竟將指尖的血迅速往穆寒脣邊一劃，手指幾乎進到他的口中。
穆寒一驚，連忙起身捂嘴，“皇上做什麼？”
“此血爲證，咳咳，此後，你不再是朕……朕的人，也不要再，再回宮了。”雲珏說着，嘴角一勾。
穆寒神色一呆，不知所措的看着雲珏，終於是轉身匆匆離去。
我看向雲珏，雲珏望着穆寒離去的背影，依舊有些詭異的笑意。但下一刻，雲珏對我一笑，我驀然明白了過來。
他的血上……留有殘毒。
我心裡激動，卻不敢聲張，見穆寒走後，老夫人也將我們掃視一眼，“最好不要試圖騙我，若穆寒找不到密錄，我便第一個在你面前殺了你心愛的皇后，再殺你。”
雲珏冷笑，“咳咳，怎敢欺騙……睿智英明的老夫人呢？”
老夫人白雲珏一眼，傲然笑意。拂袖，也出了石室。
待他們一走，我連忙摸起雲珏的臉，“你沒事吧？你的毒怎樣了，身子還痛不痛？老夫人剛剛點了你的穴道，你有何異樣嗎？”
見我一連串的問題冒出，雲珏先是一愣，旋即才冷冷道，“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我忽然意識到此時跟雲珏的關係太過親密，一怔，連忙將他身子放開，尷尬不已。
而云珏雖然面上逞強，可似乎也有些尷尬。
半晌，他才咳嗽兩聲，捂着胸口道，“不礙事了，她剛剛點我穴道，已經將我的經脈封了，毒藥再次發作起來，應該還有一陣子。”
“那你……那你剛剛還吐血？”我問。
雲珏嗤鼻，“是我自己催動的，我就是想給穆寒那個臭小子，一點小教訓。”
“你給他吃下你的血，是爲了讓他中毒，然後阻止他拿到密錄嗎？”我看向雲珏，真佩服他自己都這般境地了，還這麼關心密錄。
而且，他難道忘了老夫人說，密錄如果拿不到就先殺了我嗎？
難道之前說願意爲我放棄密錄也只不過是權宜之計嗎？
想到這裡，還是經不住微微失落。
“當然不止是這樣，如果這樣，你怎麼辦？”雲珏正說着，我忽然轉眸看向他，他的眸子裡映着我含着淚色的眸子，一瞬，有些怪異的情緒流淌在我們之間。
雲珏率先反應過來，將頭一扭，沉聲正經道，“血毒入體發作緩慢，穆寒若真的中毒的話，可以拖延時間。想必等他取到密錄時，毒就該差不多發作了。那時候老夫人會如約放了你，可我給他們的密錄是假的，他們很快就能夠發現，我怕他們反悔約定。但若是穆寒中毒，老夫人至少會先顧忌兒子安危，你也就有充足的時間離開。”
不等雲珏的話說完，我的心便是一軟，眼中一熱，“你竟然爲我打算？還如此……周密。”
“我……我也是無計可施，無法更好救你。”雲珏沒有聽出我的意思，仍舊皺眉，“已經把你牽扯進來，現在卻無力保全你，我這皇帝也無用，若這次……”
“不必說了。”我再也忍不住，低聲道，“皇上已經對我很好了，墨蓉不敢再奢求什麼。有皇上此番心意，我死而無憾。”
“爲了我不值得……”雲珏聲道。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皇上還嫌我是傻子，可是你淨說傻話！”我實在忍不下，一急竟有些怒氣。我盯着雲珏幽邃烏黑的眼眸，心裡還是隱隱作痛，又軟下聲來，“其實說到底，皇上淪落至此，也是我的錯。”
雲珏怔然，終於一笑，低下頭去，嘆道，“也罷，別再爭論什麼誰錯誰對，也不說值得不值得。人生苦短，終有盡頭。不管悲歡離合，不管是非論斷，現在這樣能夠活過一刻輕鬆一刻便也好。”
“好嗎？”我遲疑片刻，道，“皇上，你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候是什麼？”
雲珏道，“記不清了。”
“是因爲太多記不清，還是從未有真正快樂的時候，所以說不上來了。”我直接道，心裡莫名的感傷起來。
雲珏陡然看我，眼中閃過陰霾，很快又散去，化爲冷漠。
“宮中生活一直很好，我從未體會過不快，又有什麼真正快樂之說。”雲珏道，低聲又言，“你爲什麼問這個？”
“我只想，反正都到這種時候了，不妨說說話也好。”我微微一笑，雖是落寞，但卻平靜，“我記得我最快樂的時候有三次。不知皇上想不想聽？”
雲珏凝眸看我，許久才啓脣，“反正閒來無事。”
“第一次，是小妹生辰我們閤家一堂歡聚之時，我感激此生幸運，有疼愛自己的爹孃，衣食無憂，也能識字讀書，家中溫暖。”我道，看着雲珏，看着他聽到此言面上淡淡的寂寥。
一頓，我繼續聲道，“第二次，是和家人逃難在懷玉山邊境之時，那時候我雖然落難，可卻在紅葉林中遇見了一個舞劍少年，他就像是謫仙一樣，白衣飄飄，脫俗迷人。我爲能夠認識這樣有趣的人而心馳神往。”
“這個人……”雲珏陡然出聲打斷我，“是不是，就是你白玉釵的主人？”
我一怔，“你怎麼會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雲珏聲音低沉，卻並不冰冷，也許是處境不同了，他對我也不再處處刻意，稍稍放鬆了警惕。露出了原本純質的一面。
他道，“你對那支白玉釵一直都很悉心，我想，應該是重要之物。那個人，你喜歡嗎？”
我莞爾一笑，雲珏現在如此平靜的問我，可我並不想回答。
我只是繼續說着我的話，“第三次令我感到最快樂的時候，就在今天。”
“今天？”雲珏懵了，他不解的看我，嘴角一動，“休在玩笑。根本沒有比今天的狀況更糟的了。”
“
不。”我抿抿嘴角，眼眸一垂，直看向自己的手指。醞釀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才道，“今天，就在皇上說，說……”我遲疑着，不覺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雲珏。
“嗯？”雲珏挑眉，眸子裡還是不解，一點都沒有應該有的反應。
他平時的狡黠敏感哪裡去了？那個總是跟狐狸一樣喜歡揣摩人心的雲珏呢？
我不覺撇嘴，彆扭道，“就是在那個人說那三個字的時候，我覺得好快樂……好幸福……”我聲音一低，最後的話埋在了呼吸之中。
我並不是想要和雲珏怎樣，可是總覺得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真的沒有機會了。
所以我也只能不管將來怎樣，下一刻如何，當次爲最後的機會。
我也實在不想像妃兒和言岑一樣，彼此遺憾。
“那個人……三個字？”雲珏出聲，可立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再也沒了下文。
我再度看他，只見他眸中有些閃躲。
竟然閃躲，雲珏竟然會害羞？
我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忽然覺得很是竊喜。
“嗯。”我點點頭，故意道，“這便是我此刻的心情。雖然覺得很高興那個並不坦白的人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還是在心裡不斷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爲平常，那個人如果沒有失憶，也沒有遇到生死危機，通常他是不會正經的和人交心的，即便有真心，他也不願意外露。”
“你，很瞭解那個人嗎？”雲珏低聲。
我道，“我不知道，但是一直都想了解他，也不知不覺的被宿命指引，似乎漸漸明白他。”
說完，我也不敢看雲珏，只覺得臉上燒紅。
“我，不相信宿命。”雲珏回答的很慢，但是聲色卻從冷然變得溫和下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隻是我的錯覺。
他好像不知不覺中，對我溫柔了許多，小心翼翼了許多。
從來不怎麼顧忌別人看法的雲珏，對我好像是刻意了起來。
“皇上是天子，天之驕子，不相信宿命是自然。可我不一樣，我是一個渺小的人，如果不是命運，我不會遇見那個人，也不會一步步去到那個人身邊。更不會脫離原本的生活，失去一切。”我輕聲。
雲珏遲疑一下，“那，你恨這樣的命運嗎？”
“爲什麼要恨？”我反問，輕輕睨向雲珏，只見他的側臉蕭索，陰影中很是寂寥，令人心疼。
“因爲你失去了一切。而且……還遇見了那個人。那個人，也並不能還給你你失去的一切。”雲珏話中夾一絲悵然，猶豫着說道。
“你是想問我……討厭被強行和那個人綁在一起嗎？”我悄聲。
雲珏默然，半晌，僵硬的點了點頭，不看我，更面無表情。
“說不討厭是假的。”我道，對上雲珏陡然看向我的眸子。
那眸子裡很是詫異，似乎就要騰起怒意，可是又被刻意高傲的冷漠強行鎮壓，顯的彆扭至極。
我一笑，“但討厭只有那麼一點點，更多的是……”我說着，將聲音全部斂去，只做了口型。
雲珏一急，以爲我說了卻沒聽見，不覺道，“更多的是什麼？”
焦急之中，他的雙眉一蹙，俊朗的容顏變得更是擭人心扉。
我開始原諒自己了，我墨蓉也是人，也是女人，怎會不對這樣邪魅勾人的男子動心呢？天下的女子也都不例外吧？
我故意道，“那你先告訴我，今天的三個字……是不是皇上真心所說？”
“你威脅我。”雲珏神情一變，十分不悅。
“皇上可以不說，那我也不說。反正皇上不坦誠，我們就算死在這兒了，也別想好好的說說話。”我一急，聲音也怨念不已。
雲珏見我也沉了臉，自己更是黑着臉。他冷哼一聲，甚至不再理我。
可是這樣過了大半天，他卻率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捂住胸口。
我看他一眼，並沒有動作。
雲珏見此，更是大聲的咳嗽兩聲，甚至連連捶胸。
見我默然，他陡然出聲，“我，我都要毒發了，你怎麼……一點不關心？”
“皇上需要我關心嗎？”我斜睨一眼雲珏，心裡也是不安。
“廢話！”雲珏厲聲，似乎真的牽動了身子，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我只好立刻扶住他，輕輕拍着他的身子。
“你說，那個人，還有那個人，和嗯，我。你覺得誰，更好一些？”雲珏吞吐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偷偷看我一眼，表情冷然。
“什麼？”我卻聽得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那個人，第二次那個。還有那個……那個玉哥哥……”雲珏含糊不清又說了一句，立刻緘聲，不看我。
他是在問，蕭南雀，玉哥哥還有皇上，我最喜歡誰嗎？
還真是拉不下面子的人。
我不動聲色，“那皇上先回答剛剛的問題。你今日說的三個字是認真的嗎？”
“你！”雲珏拗不過我，表情很是扭曲。
半晌他終於道，“朕不可以先喜歡上人，至少，別人得先恭敬臣服於朕。皇后明白嗎？”
我不明白爲何雲珏突然拿起架子來了。如實道。“不明白。”
“你……”雲珏似乎噎住。
他瞪着我，眼珠子好似快要掉出來一般詫異。
“你快說！”怔然半晌，雲珏顯然是被我氣住，脾氣上來，索性大聲厲喝。
我也不屈服，“不說。”
“你說不說？”
“皇上，這不是在宮裡，我不想說就不說！”我這一次也來了脾氣。
雲珏氣的一把將我衣裳一扯，扯至他鼻樑之前。
我瞧着他柔軟蒼白的脣，莫名竟心神盪漾起來。
“你，你要幹……”我聲音還未落，陡然，一記熱吻紮紮實實的堵住了我所有的話。
雲珏雙眼一閉，沉醉的將脣貼上，猝不及防，令人幾乎窒息。
我看見他的臉上紅雲密佈，他乾澀的脣上，也是滾燙。
他喉頭一動，似乎嚥下了什麼一般，汗水順着修長的頸部而下，天哪，我竟然忍不住爲雲珏此刻的神秘魂離。根本忘記了自己被人吻着，直愣愣的看着。
許久，雲珏將我猛然放開，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你說不說？”他竟然理直氣壯又道。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
只見雲珏有些無賴道，“你快說，之前不是一臉嬌羞的說了那麼多嗎，什麼喜歡朕，什麼願意，什麼以身相許……”
起初雲珏說的我還是有些尷尬，可是後面就越來越不對味兒了，我覺得他在胡說！
我什麼時候要以身相許了？
而且之前跟雲珏說任何相關於情意之話，他不都深沉冷酷的要死嗎？他不都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嗎？爲何此刻這般激動焦躁，一股腦兒還不顧青紅皁白，難道之前他那些冷定不動、心靜如止水，彷彿沒有色心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嗎？
“我什麼時候……”我剛想說話，雲珏就立刻逼上我的臉。
“你再不承認，我就……”他雙眸一狹，邪魅之色如狼似虎。
我愕然，這沒想到雲珏這個時候竟還能如此傲然囂張。
不過爲何，爲何心裡是這樣激動，這樣的躁動不已？
我也覺得臉頰滾燙，看着雲珏就受不了！
“你就怎樣？”我癡癡道，直到雲珏重重的將脣啄在我額上，然後立刻彆扭的皺眉轉臉，“我就……這樣。”我才感到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炸開一般。
“難道這真的是……”我喃喃。
雲珏斜睨我，低聲，“什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出神。
雲珏語噎，凝視我許久，才怒道，“你已經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情，還真想裝傻不成？”
他勃然斥責，令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做什麼了？對你？”我不明。
雲珏猶豫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道，“你忘了你是爲誰來到這裡的？你又忘了你對我……深情表白了？”
“是呀，可是那又如何？”我問。
“那你就不能……”雲珏氣急，吞吐一陣咳嗽起來，“你就不能，不能說一句嗎？”
“說什麼？”我挑眉，“皇上你毒發了？”
“我……”雲珏咬脣，怒目看我，終於露出忍無可忍之色，“我就是愛你臣服我！就算我說的是真的，你也要先說，而我，我一定是在你鍥而不捨的追尋之下勉強說的……”
我一怔。雲珏這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反常？
可不等我完全消化雲珏的反常，只聽門外傳來一個動靜。
我心裡一緊，連忙對着雲珏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也立刻打起警惕。
老夫人和穆寒剛走沒多久，這會兒會是誰來呢？
石門開合聲響起，我詫然看向門外之人，竟是豔婷！
豔婷神色慌張，向身後看了看，再看一眼我和雲珏，將門關好，才匆匆向我們走來。
“豔婷……你？”我看出豔婷的慌張，心裡不覺猜測起來。
她朝我們走來，立刻蹲下，做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我是偷偷來的，現在老夫人回房休息了，穆大哥也走了，宅子裡的守衛也不是很嚴，我可以救你們出去。”
“你要救我們？”我一驚，“那你不怕被他們發現嗎？而且，你是老夫人的人，我之前還騙了你，你不恨我都已經不錯了，爲何還要冒險救我們？”
雲珏默然，冷眸直勾勾盯住豔婷，似乎審視一般，不動聲色。
“實不相瞞，我也不是愛冒險之人，但是這個罪名太大了，我不能讓穆大哥一生都不得安寧。”豔婷顫聲，眼淚呼之欲出，她說着，急急吞嚥一下口水又道，“我可以放你們走，不過，不過我只有一個請求，求你們務必答應我好嗎？”
“你說！”這一次不是我出聲，而是雲珏。
他看向豔婷，頃刻間又是氣勢凌雲，跟剛纔同我爭執得如同孩子一般的人判若兩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