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睜開眼,眸子裡仍舊是那份平和,只是平和下面,到底還有沒有什麼,只有換意自己知曉了。
微微一笑,脣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娘,當年害你的那個人,她死了呢……
垂下眸子,纖細的玉手在琴絃上一揚,躥出一段清揚的琴聲,似春風呢喃。
再度閉上眼,換意的雙手在琴上縱情地撫了起來。
或挑,或捻,或抹,手下所撫的不是什麼名譜古曲,也不含一絲內力,卻是有了與那日彈奏大地回春時完全不一樣的景緻。
若知琴者聽到,也許就能發現其中的奧妙之處。
前些日子的大地回春雖是輝煌壯闊,春意盎然,但是卻在那道春意裡隱藏了一絲死寂……
而今日的琴聲,卻是隨着這回春的春景一起生長,抽芽,遍地開花。
悠揚地琴聲在梨園裡迴盪,琴由心生,情隨琴入,換意漸漸地將自己的心放入了自己的琴聲。
彈得隨意,彈得隨性,彈得只有她自己。
周子默一進來便看到這樣一副情景。
一襲白裙的女子坐在一棵大大的梨樹枝上,墨色的髮絲隨着微風輕飛,揚起一個一個漩渦,白色的花骨朵兒在她的四周搖曳,白色的裙襬就似那九天撒下的落花……
好一幅景美人更美的春日撫琴圖!
去她的宮裡未看到她,心下一想,冥冥中竟是真的在這裡尋得了她。
原本眼角含笑欣賞着這一副美景的周子默突然嘴角一抿,心中的怒氣頓時升騰起來。
小東西,還真是……
大膽哪!
南國的朝堂因刑部尚書與貴妃萬玉兒通敵叛國鬧騰了好一陣,接着又傳出前皇后柳夙心暴斃的事情。
一時間,南國朝堂人心惶惶,有心人更是藉此機會像凌帝提出“立儲”之事。
這幾日,他們兩國的使者見到的人也是神色惶恐,行之匆匆,可想而知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而現下南國的公主就只有這麼幾位,不少心裡打着算盤的人都在算計着。
而,這個小東西居然將自己的五感完全收攏了起來,還將神識投入了琴聲當中……
若是有人見到此場景,且若是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想到這,周子默的心裡不竟一陣後怕,後怕過後,更甚的怒火從周子默的眼裡蹦出。
但是,周子默卻是忘了他自己也是這樣一個人。
越是危急十分,便越是冷靜,若不是他的怒火將這些掩蓋住了,或許還會有份惺惺相惜的感覺。
不知彈了多久,也不知彈了多少,甚至不知自己彈得是什麼曲子……
半晌,彈出最後一個音符,換意十指終於一收,按在琴絃上。
雙眸緩緩的睜開,眉頭微微一蹙,卻是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一個暴怒的聲音。
“小東西,你還真是膽大啊!”
話剛說完,周子默身子一揚,如同一隻俯衝而下的鷹,飛快的接近換意。
瞬間,男人的身子便穩穩落在那不甚長的梨枝上,同時右手一扣緊緊地扼住了換意雪白滑膩的脖頸。
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子默,感受到扼住自己脖頸的手,換意微微一愣,繼而眸子一縮,淡淡道:“放開。”
“放開?”周子默在心裡將這兩個重複一遍,眸子怒氣更深了。
他可真不知道,這個女人,在被別人扼住脖子的時候不會掙扎,不會叫喊,居然只是說了句“放開?”
難道她不知道只要他的手輕輕一扼,她這纖細的脖子就會斷了嗎?
骨節分明的手再次一緊,只是那份力度仍在周子默的掌控之間,終究不捨得傷了她。
其實,說到底,周子默還是誤會換意了。
不是沒想過在周子默到來自己身邊的那一刻就起身離開,只是那道身影太快,快得自己根本就來不及躲開。
而讓自己錯愕的是,周子默雖說話語說得極恨,但身上卻是沒有殺意,有的好似是……
怒氣?
換意讓他放開的原因卻是因爲,在雪山上生活了九年的她不習慣陌生的人靠得她如此之近。
感覺到脖子上的五指再次收攏,換意第二次出聲道:“放開!”
這一次的聲音,竟是沉了一沉。
看着周子默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換意眉頭一挑,寬大的袖口就要一揚。
“別動!”
周子默突然大吼一聲,換意的動作也隨着他的話一頓。
周子默緩緩地靠近換意,緊扼住換意的手貼着換意的肌膚先一點一點地鬆開,然後貼着她的肌膚繞到了後頸,在那裡停住。
不明就裡的換意當下便愣在那裡。
隨着周子默的手的移動,脖子處傳來一陣酥麻,她甚至能感覺到貼在她脖頸上那只有力的手上一個個因長期拿劍而導致的薄繭。
看着換意突然呆住的樣子,周子默方纔的怒火頓時一掃而空,嘴角微微上揚,深邃的眸子都染上了笑意。
手指輕輕地在換意的脖子後面如蜻蜓點水般的一觸而過,又很快的移了回來。
順着他的動作,換意低頭看到,修長的手指間分明夾了一朵盛開的梨花。
這滿園的梨樹都是花骨朵兒,卻是不想竟是有一朵竟是開得如此燦爛還恰巧落入了少女的衣領。
莫非花兒也戀美人?
執起指間的花兒,將它穩穩的插入了換意只用了一根梨花木簪挑起的一縷髮髻裡。
看着自己的傑作,周子默滿意的點了點頭,眸子裡都是盛滿了如陽光般的笑。
“小東西,果然好看!”周子默的手順着換意烏黑的發緩緩劃下,在髮尾卻是不捨的流連起來。
“你還真是喜歡梨花啊,只是那支簪子看起來倒是有些年頭了,待得本王空閒了,本王親手給你雕個!”
換意的眸子眯了眯,許久未曾有過悸動的心底的某個地方似乎泛起了陣陣的漣漪。
那根梨花簪還是娘留給自己的,自己簪了那麼多年了,怎麼會不知道它有些沉舊了呢。
看着周子默近在咫尺燦爛的笑容,換意想起娘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話。
娘說,意兒,若是日後你遇到了願意爲你做最平凡的事的男子,那就嫁了吧,不要顧及太多,一輩子太短,哪裡有那麼多好顧忌的呢……
雖然當時還小,但是這句話讓換意一直深藏在心底。
她忘不了孃親當時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種渴求……
“娘,有人願意爲女兒親手雕簪呢,這算不算是最平凡的事呢?”
換意在心裡問道,“若娘覺得是,就告訴意兒吧。”
一陣春風颳過,帶起細細的梨枝翻飛,梨枝上的花骨朵兒在風裡輕輕地搖動,像極了小小的精靈。
“娘,意兒懂了……”換意在心裡呢喃道。
沉默了一會兒,小臉微微擡起,換意燦爛的一笑,看着周子默的眸子道:“你喜歡我嗎?”
被換意的笑容猛然一驚,周子默錯愕了一下,雖然不知道換意爲什麼會這麼問,但還是點了點頭認真回答道:“喜歡。”
沒有在周子默的眸子裡看到半絲猶豫的情緒,換意又問道:“那你可願娶我?”
“當然。”
“那你娶了我之後,可否只有我一人?”
“願得一人心,與子偕老,三千弱水,吾只願取一瓢。”
“那我嫁給你吧?”看着那有問必答的男人,換意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許多,再次淡淡道。
“爲什麼?”
眉頭一挑,周子默原本還歡喜的心卻在換意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已然平靜了下來。
換意皺了皺眉,並不說話,只是坦然地看着他。
看到換意的神情,周子默眉頭再度一皺,“你現在說嫁給我,是不想面對眼下這些糟心事吧?”
雖然有些錯愕,被猜中了心思的換意還是點了點頭,確實是如此。
看到換意點頭,周子默的心一冷,原本還以爲……
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周子默深深地呼了口氣,就在換意以爲這個男人會拒絕,或者答應時,男人說話了。
“小東西,本王給你一年的時間,你和你父皇說你要回訪北國,一年之內,你若是喜歡上了本王,本王就娶你。”
看着換意微動的神情,周子默接着道:“一年的時間,你父皇想必還是應對得過來的。”
說完,周子默躍下梨樹,轉身大步離開,不留一絲猶豫。
而好好離開的一瞬,周子默的怒火便消失了,心裡不竟就是一陣懊惱。
小東西想到這個點子就是爲了脫離這些不想面對的事,若剛纔來的不是自己,她是不是還要和別人說這些話?
要是別人……
一拳砸在樹上,早知道,幹嘛要拒絕了。
周子默不竟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怎麼就沒有答應她呢,自己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只是,心底卻是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叫囂:等她真正願意爲你笑。
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視野裡,換意的嘴角卻是浮現了一絲微笑。
滿園的梨花骨朵兒,換意輕輕地閉上了眼,感受着春風如絲拂過面。
這樣的白,是自己最喜歡的呢,雖然生活九年的雪山也白,只是師傅說,那白色的下面,終究是隱藏了什麼
只有這白色的花兒,纔是最最純粹的,最最動人的
很多年後,當換意想起往事,或許就是在今天她開始喜歡上這個男人的吧。
因爲這個男人,永遠都那麼的寵着她,不讓自己有一絲的爲難,他寧願自己心痛,他總是讓她走她想走的路,還會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