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紫後從思緒中恢復過來,前方的大殿裡,踱步走出一道銀白的身影。
中年男子着一襲聖城特有的天蠶銀衣,身形修長卻也瘦削。他的臉型輪廓甚至五官和秦烈火有着七分相似。不同的是,這個男人比之秦烈火更多了一分成熟和沉澱。
紫後擡眸打量着朝自己走來的夜染,眼中的光彩晦暗莫測。
即便是被末日帝君囚禁折磨了很多年,依舊磨損不去這個男人的清貴優雅。夜染的身上,有着一種頂尖貴族的氣質,低調尊貴。
這個男人,和兩年前相比,除了消瘦了些之外,似乎看起來並沒有區別。然而,敏銳如紫後,卻一眼看到他的眼眸深處,那種發自靈魂的孤寂和悲愴。
紫後抿脣沉默。
毋庸置疑的,夜離的逝去,對於夜染而言,當是滅頂之災,和末日降臨幾乎沒有分別。
他們父子之間,亦或者是他們一家三口之間,似乎總是聚少離多,最讓人痛心的是,到最後還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悽慘結局!
“丫頭,站在外頭不進來,難道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紫後聞言,微垂的頭緩緩擡了起來。夜染就站在她的面前,很近,她甚至能夠清晰看到他鬢角多出的白髮。
他在笑,笑的優雅且和藹。那態度,像極了一個父親面對自己疼愛的女兒。
紫後心底驀地盪開一抹暖意,彎脣勉強笑了笑,“這不是來的太突然了,怕打擾了您…”
“見外了不是!”夜染瞪了一眼紫後,“你和離兒既然情同兄妹,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你來這裡也就相當於回家,也什麼好見外的!”
紫後臉色白了白。‘夜離’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永不癒合的傷口,每每戳鞥都會流血,更可況是從夜染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紫後一直盯着夜染的眼睛看,想要從他的眼裡看到些什麼,可是最終她發現,夜染的眼底,除了清淺的笑意之外,似乎再無其他…
“你第一次來玄天宮,我帶你到處轉轉吧?”夜染邀請道。
“好。”紫後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夜染看着眼前思緒神遊的紫後,眼底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
二人一前一後遊走在玄天宮宛若天庭盛景的絕美之中,除了夜染不時給紫後介紹一些地方的時候,彼此都是沉默的。
“聽說你一年多前閉關,什麼時候出關的?”
行至一處棧道之上,前方是一處幽靜的院落。夜染忽的轉身好奇問着紫後。
“這兩日剛出關。”
“剛出關就跑了聖城來了?”夜染揚了揚眉梢,有些好笑道,“若是被你那性子火爆的外公知曉了,怕是要來找我算賬了!”
對於東域那個老傢伙,夜染也算得上熟識了。兩年前那一場滅世大戰,紫後陷入沉睡從空中跌落的時候,還是蕭炎那傢伙接住的。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蕭炎。之後在處理戰爭後遺的時候,他們之間也有一些往來。
一開始,他只以爲蕭炎這人性子冷淡,不喜交流,後來才知道這貨是無比的傲嬌,性子還特別火爆,一言不合就會動手。不過,那傢伙也不是一般的寵自己的孫女!
紫後聽夜染這麼說,倒是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翻了個白眼,紫後心中有些無語。
本以爲之前有魏國庭,現在又有蕭炎,這兩個老傢伙脾氣還很像,她忽然覺得如果這兩個人哪一天相處到一起的話,她的日子一定會相當‘精彩’!
“一年多的時間,修煉到如此境界,丫頭,我都嫉妒你了!”夜染高深莫測地打量了紫後一番後,搖了搖頭笑着道。
“宮主說笑了,和宮主比起來,我還差遠了!”紫後揚脣一笑,眼底擎着一抹睿智的光。
“你這丫頭…”夜染先是一愣,隨即搖頭有些無奈的笑出聲來。
“宮主,前面是什麼地方?”紫後望着棧道盡頭問道。那裡有一處小小的院落坐落在一方斷崖之上。
這裡處於整個玄天宮境內最偏僻也是最靜謐的地,平日裡怕是少有人來往。
而那斷崖上那一處簡單的院落,和玄天宮諸多亭臺閣樓相比,實在太過樸素甚至破舊,格格不入。
住在這裡的人,一定喜歡寧靜也必定孤獨。
夜染沒有回答,而是默默朝前走,一直走到院子的門前,這才駐足。
夜染仰着頭,雙手負在身後,認真的打量眼前並不起眼的院子,一直看了很久很久。
“這裡,是離兒的住所。”許久之後,夜染這才幽幽開口,聲線比之剛纔黯啞。
什麼?
紫後平淡的面色終於有了變化。
這裡,是秦大哥生前在玄天宮的居所?
紫後一寸寸掃過眼前簡單到樸素的小小院子,樸實無華,低調不張揚,和秦烈火這個人一樣。
夜染推門而入,隨着門‘吱呀’一聲響,入目的是一顆蒼天大樹。那棵樹就在院落最中間,霸佔了前往房間的路,顯得格格不入。
“這棵樹,是離兒很小的時候親自種下的。你知道他爲什麼會種棵樹在這裡嗎?”夜染側過身來問紫後。
紫後麻木搖了搖頭。
夜染卻是勾脣笑了笑,神色追憶。他那迷離的眸光,似乎透過眼前那一棵蒼翠的大樹,穿越了茫茫時光,看到了二十多年前。
“離兒一直想要個妹妹,不過很可惜,他這個願望終究沒有實現。後來,他不知道怎麼想的,說是既然沒有妹妹,就種一棵樹,這棵樹以後就是他的妹妹,他要和妹妹一起長大。他把這棵樹種在路中間,是因爲自己開門的第一時間就能夠看到他它!”夜染說着說着,笑了。笑着笑着,哭了。
紫後聽罷,一顆心仿若被一隻大手抓緊,幾乎窒息。
她能夠想象夜離小時候說這話的可愛模樣。可是她更能夠體會到這一段簡單言語背後的心酸。
原來夜離在很小的時候就害怕孤獨!
然而她從小害怕孤獨的秦大哥啊,卻一生都籠罩在黑暗中,孤獨的寂寞,默默承受着這個世界的無情踐踏!
“丫頭,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爲了讓你心懷愧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離兒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到你。於他而言,你就是他灰暗生命裡,那一道曙光,讓他感受到了溫暖,看到了光明。”
“不,我不配成爲他的曙光,是我害死了秦大哥,如果不是我,秦大哥會一好好活着的!”紫後不停搖頭,心中壓抑的情緒在此刻爆發。
她是曙光嗎?
不,她不是!
她哪有那麼美好?
如果不是她,秦大哥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兩年來,如夢魘般不斷糾纏她的畫面,讓她內心的愧疚不斷滋長。如果可以,她寧願當初灰飛煙滅的是她自己!
“丫頭,你知道嗎?關於離兒的逝去,我從來都不曾責怪過你!”夜染認真道。
紫後張了張嘴,看着夜染的雙眼中,瞳孔輕微縮緊。
夜染說,他從來沒有怪過她?可是,明明是她害死了他唯一的兒子啊!
夜染將紫後的反應看在眼底,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他徐徐仰着頭,望着天邊一抹流雲,神情飄渺,“每一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每一個選擇也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離兒選擇用他自己的生命換你一世安好,那是他自己的決定,不容他人置喙。對於他這樣的選擇,作爲他的父親,我感到很驕傲。”
天邊的流雲永無常態,就像人生,世事無常。
“我想,他定然不會後悔做出那樣的選擇。你也相信我,如果有機會重來,他依然會義無反顧的選擇救你,因爲你值得他這麼做!”
夜染說罷,語氣漸沉,染上一種厚重的滄桑,整個人一下子仿若蒼老了好幾十歲,“當然,失去離兒,我的寶貝孩子,於我而言,比割肉剜心更痛。這兩年來,我也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如果可以,我願意用自己的命換他重生。但這個世界上,終究沒有如果。但我重來沒有覺得他救你有什麼錯!我愛他,我愛我的孩子,所以我瞭解他,更會支持他所有的決定!”
紫後無言以對,心中有莫大的觸動。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夜染會是一個這麼開明的人。
作爲一個外人,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種偉大的父愛!如山一般高大,如海一般寬廣。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爲了他,更爲了自己。”夜離收回目光,深深看着紫後,壓了壓差點奪眶而出的淚花,“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好,我答應你!”紫後沉默許久,終於重重點頭。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資格拒絕?
能夠遇到秦大哥是她這一生莫大的福分,而夜染對她這般的寬容,讓她感動的無以復加。
“宮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是你的女兒,我會代替秦大哥盡孝,對你如同我的親生父親!”
“真的?”夜染一愣,那驚訝的模樣,顯然沒有想到紫後會這麼說。
“嗯!”紫後點頭承認道。
“不介意,怎麼會介意!有你這樣的女兒,是我的福分!”夜染語氣染着激動。
是的,他是欣喜的,是興奮的。
他覺得,紫後壓根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出色。他都羨慕蕭炎竟然是這丫頭的親外公。更羨慕這丫頭的親生父母。到底是多麼出色的父母,纔會生出如此優秀的女兒?
能夠成爲她的家人,定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以後,你就是我夜染的女兒!”夜染滿意點着頭,像是撿到了寶。
“不過…”忽然想到了什麼,夜染面色變了變,強調道,“你不能喊我爹爹,你還是喊我夜伯伯吧!”
“爲何?”紫後有些沒反應過來。
夜染丟給紫後以及意味深長的眼神…
紫後恍然大悟。好吧,的確是不能隨便喊。
因爲她那個脾氣不好又愛吃醋的外公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極有可能抄傢伙殺到玄天宮來!
爲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她還是…
“夜伯伯!”紫後歡快喊了一聲。
“誒!”夜染愉悅答道。
“我可以抱抱你嗎?”
“好!”
得到允許,紫後給了夜染一個大大的熊抱。
柔和的陽光下,父女之間抱,有一股溫情在兩人之間流轉。
自此後,他們於黑夜裡彼此取暖,在艱難的路途中相互依靠,只爲一起走過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而有一個人將會永遠鐫刻在他們腦海中,小心珍藏在心底某個角落,任憑時光如水,任憑歲月流逝,那個人永遠是他們生命裡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對了,夜伯伯,通道的情形現在如何?”
有些事情說出來後,心情也就好了許多。紫後這纔有心思談及當下的要事。
說到通道,夜染面色有些嚴肅,“大抵是因爲當初混沌青蓮的震懾太強,以至於這一年多來,沒有巫師再敢侵犯到蒼茫來。不過還是有死氣從幽靈界那邊溢出道蒼茫。”
紫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看來,這個通道還是必須得封印!”
“夜伯伯,你可知道封天印現身在何處?”
當初末日帝君用夜染的血解開封印,導致試煉古界坍塌,封天印也不知去向。
“啊?”夜染被問的一愣,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道,“封天印不是在你那裡嗎?”
“在我這裡?”紫後一頭霧水,“沒有啊!”
“不在你這裡?”夜染有些疑惑,“不對啊,當初試煉古界坍塌的時候,我明明看到封天印化成一道流光朝你那邊飛了過去,最後在你周圍消失的。難道不在你這裡?”
“封天印在我身邊消失的?”紫後瞪了瞪眼睛,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麼回事。
當初事出緊急,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注封天印。不過下意識認爲是夜染取走了。畢竟封天印算是夜氏一族的傳承。
“那就奇怪了!”夜染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但是紫後顯然也不會撒謊。
那麼,封天印去哪了?
“我想起來了!”紫後忽然低呼一聲。
在夜染驚疑的目光中,紫後伸手虛空一抓,手中白光一閃而過,霎時就多出了一座乳白色的寶塔。
神秘的白玉質地,九層寶塔,返璞歸真,周圍氤氳乳白色光芒,氣息厚重蒼茫,幽幽若天地初開。
“昊天塔!”夜染拍掌驚呼。
他一眼就認出紫後手中之物正是遠古七大至寶之一的昊天塔。
昊天塔,東皇鍾,封天印,曜日之晶這四大遠古至寶是他所知曉的。其餘的三大至寶,他就不得而知了。不僅是他,想必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剩下的幾件遠古至寶具體爲何!
“不錯,正是昊天塔!”紫後點了點頭,隨即請教夜染道,“夜伯伯你對昊天塔可有了解?”
“說不上了解。”夜染搖了搖頭,“不過,昊天塔攻擊屬性不強,強在空間屬性上。還有啊,據說,昊天塔甚至能夠更改規則!”
紫後點了點頭。昊天塔的攻擊屬性的確不強,至少和東皇鍾這種主攻伐的寶物不能同日而語。但是相比起一般的神兵利器,昊天塔的攻擊屬性已經算得上很強了。
至於,昊天塔擁有更改規則的能力…
她曾經用昊天塔斬斷了熔岩巨獸和雲靈的靈魂聯繫,也就意味着取消了她和熔岩巨獸的契約。
這一點,陌雲皇也告訴過她。
不過,她雖然知道這兩點,卻依然不知道如何使用昊天塔的空間以及恐怖的更改規則的能力。
“我想,封天印很有可能在昊天塔中!”
紫後搖了搖手上的昊天塔,肯定道。
既然夜染說當初封天印化作流光在她身邊消失,再加上昊天塔和封天印之間互相吸引,她猜測封天印極有可能被昊天塔吸入了內部的空間之中。
“你用神識去探探。”夜染建議道。
“好!”紫後應了一聲,神識一沉。
“如何?”過了好久,夜染見紫後面色有些發白,額前都沁出了汗水,有些擔憂的問道。
“不行!裡面的空間太大,我感受不到封天印的位置。”紫後收回神識,搖了搖頭,有些不甘。
“不用着急,慢慢來。”
“嗯。我雖然找不到封天印具體的位置,但是我似乎感受到了封天印的氣息。我敢確定封天印一定就在昊天塔中!”
“既然封天印在裡面一切就好辦了,反正封印通道的事情也不急於一時。你可以慢慢找,找到了在將它召喚出來。”
“也只能這樣了!”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紫後也不得不承認這種事情急不來。
“我倒是想起來兩件事情忘了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