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星。
時值傍晚,溫柔的晚風吹拂,海浪撲打出一層層濤聲。滿天星斗橫斜,原野跪在沙灘上,將額頭抵在白沙間,泣不成聲。
這一刻,江芯等待了一百多年,她離開後的三界,是最動盪的時期,可是,這個時期不僅沒有吞噬了她的兒子,還令他變成了一切的主宰。如果,若細說三界中最偉大的母親,當屬是她,因爲,她即便只是堅定地將兒子生出來,沒有機會撫養他,可他卻成了如今三界最爲強大的神靈。
江芯因心中的感情強烈衝擊,而變得腳步踉蹌。
良久,她快步走過去,顯露出極喜後的惶恐,道:“把頭擡起來。”
原野緩緩擡起頭,已是淚痕滿面。再強大的人,都有母親,在生母面前,他是沒有辦法抑制住心中情感的。
不管,他曾給多少生靈留下多少可怕或是堅強的身影,這一刻,他就是一個孩子。
一百多歲,六葉神帝,一個剛毅、強大、曾經多少次生死掙扎的邪祖,一個孩子。
江芯伸出手,輕輕地撫去他額頭上的沙跡,用顫抖的、微涼的指尖,撫摸着他的眼眉、鼻樑、嘴角、下巴,然後緩緩地將他的頭,抱在懷裡,淚水抑制不住地流下……
深夜,小島沉寂在一層層的浪濤聲中。
島上的院子中,一間堂屋裡,搖曳昏黃的燈光。原野換上一身赤黑相間的靈袍,拿着一張靈像圖,坐江芯身邊。堂屋北面,他爹藏月的遺像前,燃燒着一炷輕煙嫋嫋的香。
“娘,這是小仙,姓白水,是白水古國的小公主,您第一個兒媳婦。”靈像圖很大,鋪展在江芯面前的桌子,原野指着白水小仙的畫像,笑道:“我認識她時,她只有五歲,呵呵。”
“好俊俏的丫頭,真的跟仙人一樣美。”江芯讚歎道:“你是怎麼把她娶到的?”
“是她一直粘着我的。”原野自豪地笑道。
“胡說。”江芯說道:“人家地位這麼高,又長得跟仙人一樣好看,怎麼會看上你?真的圖你長得黑?”
“嘿嘿。”原野幸福地笑了起來,指着小仙旁邊的江舞雲的靈畫,道:“這是您第二個兒媳婦,舞雲,和你同姓,江。”
“也姓江?”江芯稍顯吃驚道。
“嗯。”原野點頭道:“雲兒是陲陽城江家的小姐。”
“陲陽城的大江家?”江芯驚歎道:“那可是真正的大家族啊,她們怎麼會看上你?”
“這些算得上什麼。”原野很少得意,可是此時他卻像孩子一樣,收斂不住自己的心性,道:“現在,整片三界都是您兒子的,多高貴的女子都娶得。”
“兩句沒說就沒形了。”江芯嗔怪道。可是,轉眼間她的眼圈就紅了。
“娘,這是你的第一個孫兒,小羽,這是你的小孫子,滿兒”原野說着擡起頭,看見江芯再一次流出淚水,便微笑着問道:“您怎麼又哭了?”
淚水,是人對悲傷、痛苦的表達,可是,當人真到了喜極之時,依然會用淚水來宣泄。
“你爹臨死前,說一定要讓你活下去。”江芯拭去臉上的淚水,道:“他一生都生活在掙扎中,雖然嚮往美好,可是天命不眷顧他,最終被塵囂給掩埋了。但是,他堅信你能活得更精彩。結果”
說着,江芯伸手捂着自己的嘴,泣不成聲道:“我竟然生了一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兒子。”
當初的寒雪冷夜,她依然記憶猶新,那時她心中有對藏月之死的悲慟,有對孩子出世後的恐懼。那時的她們,真是草芥一般,死了都不過是野狼腹中之物,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這一百多年下來,她們不僅重逢,兒子還在整片星空中留下了他的不朽傳說,爲萬世敬仰。
原野眼圈也紅了,他沉默着靈畫卷軸收起來,可是,江芯卻拿它拿了過去,帶着淚痕笑道:“再給娘說說這些後人。”
“嗯。”原野又將靈畫卷軸展開,微笑着繼續介紹道:“小羽和滿兒都是懂事的孩子,呵呵,小羽似乎生怕我們家不夠大,娶了好多媳婦,生出來的孩子都有孩子了。等您回去,便要做祖奶奶了……”
良久,夜更深一層,海浪溫柔地撲打着沙灘,他們母子的話,似乎永遠也說不完。
“青木一戰之後,許多家族都不在了。”原野滔滔不絕地說道:“青石城也包括在內,如果娘回去想尋親,估計也找不到了。”
“不尋了,現在就算江家還在,他們都凡人,一百年多過去,怕是也不會剩下我認識的人了。”江芯搖頭說道:“當初,殺你爹的主要兇手是老金豬,他還在人界嗎?”
“是阡陌父子?”原野問道。
“嗯。”
“真是天道循環,因果報應。”原野先是一怔,然後感嘆道:“他們就死在我的手中,那時我才十二歲。”
…………
“青木妖母是人間最兇殘的巨妖之一,她發動的戰爭,直接導致幾億人喪生於戰火。”原野雖然身上有傷,卻依然神采奕奕地敘說着:“那時,與她敵對,一度令我絕望。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她太強大了……與她決戰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戰鬥之一,一直打得天崩地裂,最後也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她若不死,我就死了。”
江芯緊張地盯着原野,完全陷入了他故事中,道:“最後,你是怎麼打敗她的?”
原野手攬攔着江芯的肩膀,笑道:“還是娘與爹遺傳下來的血脈好,你們做什麼事都不會放棄,我也是。最後,我的兩條手臂都沒了,只能用嘴銜着刀,與她戰鬥。結果,她一心想要逃亡,在最關鍵的時候不敵我的意志,被砍掉了腦袋……從那以後,我才真正打出自己的名聲,在靈淵大陸上,有了妖刀王的美譽,呵呵。”
“人的一生,許多事都是在一念之間。”江芯聽罷,感嘆道:“一個念頭放棄,就徹底失敗了。當初,若不是你爹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我真沒有勇氣能將你生出來。”
“我也爲兒子死過一次。”原野笑道。
“你究竟死過多少次?”江芯揪心地說道。
“嘿嘿,我也不記得了。”原野無奈地說道:“大哥當初不是在我脖子上,融入了一種黑色血液麼?”
江芯點了點頭。
“其實,每一次死亡都不是真死。”原野說道:“那種黑血中隱藏着死亡的力量,似乎隱藏着什麼東西,能讓我在冥冥之中,避開真正的死亡。死亡”
說着,原野猛地愣住了。他心中陡地掠過一個稍縱即逝的念頭,但沒有讓他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