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婆顫巍巍地拄着柺杖,見原野神情堅定,不敢再有所隱瞞,只好嘆了口氣,轉身說道:“靈子老爺,請跟我來。”
“走。”原野對可憐的螺女說道。
鬼婆婆的石草小屋內,一個土陶壺被放在火盆上,咕咕地沸騰着水聲。原野與她對坐在火盆前,螺女跪在鬼婆婆後面,低着頭一聲不吭。
“她的男人和孩子呢?”原野見鬼婆婆不敢率先開口,便好奇地問道。
“她沒有男人。”鬼婆婆說道:“她是螺女,怎麼敢有男人呢?”
“螺不是她的名字?螺女又是什麼意思?”原野問道。
“螺女就是巡島衛選出的每個村中最美的女子。巡衛們賜了她們‘螺’的稱號,從此以後她們就不能再嫁人了。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有幾名巡衛,到村子中巡查幾天,收取一些漁稅。”鬼婆婆猶豫一下說道:“在這期間,螺女就負責伺候他們。”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動不動就脫衣服。”原野說道。雖然他說的比較直,但沒有惡意,倒是有點同情這些螺女的命運,“那她的孩子,應該就是巡島衛的吧?”
“對。但不知道是哪一個的。”鬼婆婆說道:“不過,這也不重要。巡島衛與螺女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就可以留下,給村中的掌管者撫養。如果是男孩,便會被他們抱走。”
“他們爲什麼要將孩子抱走?”原野問道。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鬼婆婆停頓一下,翕動着乾癟的嘴脣,道:“可是,聽說在巡島衛的基地,經常可以看見一些被遺棄的嬰兒屍體。”
“果然!”原野已經隱隱猜測到,孩子被抱走不可能會有什麼好事,道:“螺女,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搶回孩子?”
螺女擡起頭,臉上掛着淚水,痛苦地看着原野,輕輕地嗯了一聲。
看着她那眼神,原野一陣心酸。註定一生不可能嫁人的螺女,如果連孩子都要被抱走,肯定會萬念俱灰。就算是母獸,都會爲幼獸而拼儘性命,更何況是人?
“靈子老爺,這萬萬使不得啊。”蛇婆驚恐說道:“把孩子搶回來,只會惹怒巡島衛基地的掌管者。到時我們整個村子,都有可能被屠殺毀滅啊。”
“那我就拆了他們的基地。”原野平靜說道。
鬼婆婆雙眼大睜,如看怪物般看着原野。她一輩子雖然聽了不少關於靈子的傳說,卻從沒想過他們會如此強大,連隻手遮天的巡島衛的基地,都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說拆就拆。
“你不要擔心,我一定不會給你們帶來禍害的。”原野說道:“巡島衛主要是幹什麼的?”
“巡島衛就是海都國退役的老兵組成的衛隊,平時負責驅逐海上盜匪,或剷除那些爬上島來吃人的海怪。”鬼婆婆說道:“就算他們平日裡經常欺壓我們,老爺大人也不能拆了他們基地啊,畢竟他們一直保護着我們的安全。”
“這樣?”原野沉吟一下,擡頭詢問螺女,道:“你的孩子多大了?有什麼特徵?”
“剛出生半個月。”螺女小聲說道:“他的左腳上有一塊白色胎記。”
“嗯。”原野點一下頭,站了起來,問道:“巡島衛的基地在什麼地方?”
“向東一百里,有一座雙頭山,那就是他們的基地,所有嬰兒被帶走後,都會被集中在那裡。”螺女說道。
“靈子老爺——”鬼婆婆忌憚地說道。
“婆婆請放心,我自有分寸。”原野說道轉身推開柴門,飛身離開了。
見原野離開,鬼婆婆臉色緩緩沉了下來,她拿起柺杖,吃力地站起來,怒罵道:“你這個禍害!”
“嗵!”一聲悶響傳來,柺杖重重地抽打在螺女的頭上,頓時把她打得頭破血流。她卻可憐地趴在地上,除了哭泣,不敢有絲毫反抗。
“爲了一個野種,整個村子都要葬送在你手裡!”鬼婆婆憤怒地掄起柺杖,又連抽數下,直到把螺女打得昏迷過去,方纔罷手。
百里之外,一座聳立在海水中的雙頭小島上,建立了一個足以容納萬人的水軍基地。原野飛身落到淺水沙灘上,彎腰從細沙中撿起一根小小的白色碎骨,仔細打量一眼,發現是個嬰兒指骨,低聲自語道:“看來她們所言都是真的。”
就在這時,一支巡邏在沙灘上的軍隊拿着長矛,朝他這方向走來。他身形一閃,便消失在空氣之中,輕易避開了他們的巡查。
雙頭島嶼的一個山頭上,建立着一座白石古堡,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顯得頗爲壯觀。古堡的頂部,有一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房間。一名身穿黑色袍子的壯碩的男人,站立在窗口,手是把玩着兩顆珍貴的水靈珠子,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可是,正當他哈欠打了一半,他面前的窗口位置,突然出現一道人影。原野神情平靜地懸空站立在窗外。
“什麼人?”黑袍男子大吃一驚,急忙向後退了幾步喝道。
“這裡只有你一個靈武者。”原野說道:“雖然只是一名拳靈,但應該就是所有巡島衛的首領了。”
黑袍男子略帶驚慌地看着原野,目光轉動一會,勉強地拱手問道:“閣下能憑空站立,想必也是一名靈武了。不知在此,所爲何事?”
“你們爲什麼從那些島嶼上擄走嬰兒?”原野直截了當地問道。
“嬰兒?”黑袍男子大約猜測到原野的目的,多半是一個好事的流浪靈武者,便開口說道:“閣下指的是,巡島衛與那些螺女所生的孩子吧?”
“不錯。”
“那些嬰兒,是我們海都聖地,專門用來訓練青鎧衛的。”黑袍男子說道。
“爲何會有嬰兒屍體,被遺棄到海里?”
黑袍男子被原野質問得,內心一陣惱怒,但又探查不到對方的實力,只好隱忍着笑道:“每個被帶來的嬰兒,都會被喂一枚試體丹,只有活下來的,纔有資格被送往聖地去。沒能活下來的,就只好丟掉了。”
“半個月前,可有一名嬰兒被擄來?”原野見他說話無絲毫憐憫之意,更無罪惡感,心中掠過一道殺機。但是,他不想生事,便忍住了。
“有,那嬰兒體質不錯,吃了試體丹後,並沒有死。”
“把他交給我。”原野不容置疑地說道。
“這……”黑袍男子猶豫了。
“不僅如此,你還得下一道軍令。”原野說道:“恢復所有螺女的自由,從此以後不能再選螺女,更不能搶奪漁民們的孩子!”
“閣下是來找事的?”黑袍男子面色冷了下來。
原野沒有說話,凝視着他,眼中倏地掠過一道黃色靈光。他身後的那座聳立的山頭,陡然爆出劇烈的聲響。
“轟!!”猛烈的轟鳴聲中,雙頭山的另一個山頭,旋即爆炸,化爲一團滾滾煙塵。無數亂石,在隱隱的黃色靈光中,四射飛竄,沙塵煙土旋即瀰漫在小島上空。
整座島嶼都在那無端的爆炸中,強烈地顫動起來。
“咕。”黑袍男子心中的兇惡,頓時化爲恐懼,難以置信地望着着原野。
半個時辰之後,原野抱着一個虛弱的嬰兒,重新返回到羊尖村。他推門走進了螺女的草屋。
虛弱的螺女,正在清洗身上的血跡,見原野抱着嬰兒回來,身體猛然顫動一下,一手緊攥在胸口,一手扶着土牆,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怎麼受傷了?”原野問道。
此時的螺女,已經被眼前的狂喜衝得渾身顫抖。她急忙從原野手中搶過嬰兒,看了看他的小腳,然後撩起衣服,給疼愛地給他餵奶。
她癡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又哭又笑,神情不停變化,動作卻是那麼溫柔。
原野心頭一陣感動,他不知道這一幕,是否曾發生過在自己身上。他是一個孤兒,被遺棄在荒野之中,後被他的養父撿走,帶到了藏月大沙漠,從此在那落了根。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樣美好的一幕,任誰見了,都不免動容。
他默默地掏出一袋金幣,放在矮小的木桌子上,什麼話也沒說,轉身便離開了。
然而,就在他帶着笑容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螺女叫住了。
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感激地說道:“恩人,我要怎麼報答你?”
“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事。”原野搖了搖頭,說道:“不需要報答。”
一年前,他殺了青木妖母,給他帶來了許多感悟,卻唯獨沒有多少快樂。現在,當他看到她們母子團聚,內心竟然涌現出一股孩童般的歡愉。
離開了羊尖村的時候,沒有人因他救了螺女的孩子,而感激他。相反,一個無忌的孩子,竟然向他扔了幾枚石頭。在這些平凡愚鈍的漁民看來,他招惹了巡島衛,可以轉身逃走,卻把禍事留給了他們。
對於這種強者法則,他也沒法向他們解釋,不如沉默着離開。
幾個時辰之後,原野飛過數萬裡,從落月大陸的羊尖小島,來到了水國邊境的一個偏僻的海域,也就是明帝的墓屋前。他在此佇足片刻,剛想到通過靈陣,傳送到藏月大沙漠,卻聽見明帝刀鞘中的印魂獸傳來魂語。
“白魂王,我覺得你還要回羊尖島一趟。”印魂獸的聲音迴響在原野的腦海中。
“怎麼了?”原野好奇地迴應道。
“之前,我能感應到,那黑袍拳靈雖然被你的實力嚇到,可他的靈魂中,還隱藏着一股殺機。”
“殺機?難道他不懂強者法則?”原野回道。強者規則很簡單,實力強大的一方如果有什麼命令,弱的一方一旦點頭答應了,就絕不能再違背,不然就是死。
“你可能高估他了。如果他是一名至靈級別的強者,或許會明白你的實力有多強大,但他只是一名拳靈。或許,在他內心裡,只覺得你是一名幻靈武者呢。”
“你爲什麼現在才說?”原野心頭一驚。他沒想到,做一件好事竟然如此麻煩。同時,他預感到了一絲不祥。
“這些話我本不想說,可細想一下,你心地善良,如果,那些無辜的漁民因你而死,將來會對你的心境造成影響,不利修煉。”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再回去一趟了。”原野說道。
此時,夕陽西斜,原本應該是美麗祥和的下午,卻被羊尖村中的沖天火光和哭喊聲給掩蓋了。
羊尖村中的數百名漁民,全部被捆綁起來,聚集到村子中央,他們哭喴着望着被火焰吞噬的房屋,並痛罵着把禍事帶給他們的螺女。
衣服全部被剝光的螺女,遭捆綁在一根木柱上,渾身是傷地垂的着頭。她的孩子被蹲坐在人羣中央的鬼婆婆抱着。
“果然應驗了,果然應驗了……”鬼婆婆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內心雖然痛恨螺女,卻還是緊緊抱着她的孩子。這種善良超越了憎恨,源於漁民們的質樸。
幾個身穿皮甲的巡島衛兵,站立在沙灘邊上,夯擊着幾隻大鼓。在那轟響的鼓聲中,一頭三丈高的長着四肢和堅硬鱗甲的海獸,如猿猴般爬出海面。它鋒利的獠牙間流着涎水,兇惡地向被捆在木柱上的螺女爬去。
那名黑袍拳靈帶着百餘名衛兵,站立在衆人面前,雙手負於身後,冷傲地說道:“好不容易借來了青鎧召喚石,那個好事的混帳竟然逃跑了!”
他左側十丈遠的地方,十一名帶着靈石戒指的召喚衛兵,站立在一塊兩丈直徑的、印着奇怪咒紋的青色圓石塊前,等待着黑袍拳靈下令。
“大人,那人竟然已經逃走了,就不可能再回來,我們在這乾等也沒什麼意思。”黑袍拳靈身邊的一名近身侍衛說道。
“那就把他們全部殺了吧。”黑袍拳靈冷冷地說道。
“原來,這些吃人的海怪,是你們豢養的!”被捆綁着雙臂的一個漁民,突然驚怒地叫出聲來。
“哈哈,不養幾頭海怪在你們身邊,你們怎麼會乖乖聽話?”黑袍拳靈大笑道:“不過,既然你們已經知道,就別指望再活下去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深沉的聲音傳來:“想做一件壞事很簡單,只需手起刀落。可是,想做一件好事,卻麻煩得多。”
被抽打得奄奄一息的螺女,虛弱地擡起頭,看着眼前向她爬來的巨大海獸。在它的身邊,穿着黑色戰袍赤戰靴的、身高八尺的原野,擡步走來,而它卻沒有察覺到他。
“裂島猿爲什麼不攻擊他?”站立在黑袍拳靈身邊的侍衛驚恐地說道。
“因爲它已經死了。”黑袍拳靈冷冷地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原野便擡手,按在站立不動的裂島猿的前肢上。一層微弱的黃色靈光,悄然閃爍在原野的手掌上。“嘭”地一聲傳來,裂島猿便化爲一大團激射的細沙,瀰漫在徐徐的海風中。
“靈武者之間,流傳着一個心照不宣的強者法則。”原野沉聲說道:“既然你敢打破,說明是有辦法殺我了。”
黑袍拳靈忌憚地向後退了一步。他在原野面前,早已察覺不到任何靈壓與魂壓。只要原野一個念頭,他瞬間就將化爲齏粉。不過,他還不明白自己是何處境。
“你們還愣着幹嗎?”原野扭頭對那十一名帶着靈石戒指的衛兵說道:“我倒想看看,你們究竟能召喚出什麼?!”
十一名召喚衛士,先是一陣驚慌,然後急忙念出一串嗡嗡的召喚咒語。隨着他們手上的靈石戒指,同時閃耀出綠色靈光,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青色圓石上,陡然青光大閃。一個身高九尺,極其壯碩的武者,穿着生有鏽跡的青銅鎧甲,雙手拄着一柄大劍,幽然從青石召喚陣中升出。
原野只是稍稍打量那召喚出來的青鎧武者一眼,便對它有了大概的瞭解。它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應該就是海都國聖地用那些被擄去的嬰兒,培養、煉製出來的殺戮武器。
“狂徒,你的死期到了。青鎧衛可是我們海都國王牌力量,每一個都擁有真靈實力!”黑袍拳靈稍稍有了點底氣,不由猖狂地笑道。
“是麼?”原野擡起右手,伸出實指,一點黃色靈光悄然泛起,道:“莫說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就是你把整個海都國聖地召喚出來,都奈何不了我!”
話畢,一道明黃色的靈光陡然激射出去,瞬間沒入青鎧衛胸口位置,一閃而過。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造成猛烈的破壞,那道明黃色靈光,只是在青鎧衛的胸口,留下一個手指大小的窟窿,它便徹底不動了。
“喀、喀、喀、喀……”青鎧衛身上的鎧甲與大劍,漸漸裂開一條條細微的裂痕。它在原野的攻擊下,連一絲抵禦能力都沒有,便已然失去一切靈力,便成了一具穿着銅鎧的冰冷屍體。
“這,這,這……”黑袍拳靈這才明白,自己面前站立的是一個何等可怕的人物!如果輕易毀滅一座山頭,是一名幻靈武者可以做到的,那擡手就斬殺一個青鎧衛,至少得是一名強大的真靈武者。
“瑟!”原野陡然出現在黑袍拳靈面前,擡起手指極速插入他的胸口,然後又拔了出來,其速度之快,令他毫無反抗之力。
黑袍拳靈傻傻地看着自己胸口的窟窿,竟然連疼痛都察覺不到。“既然殺了一個青鎧衛,想必你們聖地要大動干戈了。”原野站立在他面前,逼視着他,道:“再來一些蝦兵蟹將也沒有意思,給你一個時辰,讓你們聖地的掌門親自過來。我就不信,千辛萬苦修煉到今天,連一件好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