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人能從第五夏面無表情的一場廚藝秀裡面,看出她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但第五夏自己的內心,卻是史無前例地迷茫。
已然知道真相的第五夏,沒有辦法再用一貫的冷漠對待樓尚。
樓尚也不再是那個,她壓根就沒有興趣關心的,無關緊要的人。
可要讓她和樓尚,像學藝兄妹那樣相處,又是絕無可能的。
第五夏需要面對一個非常殘酷的問題。
如果她有哥哥,有家人。
那麼,她又爲什麼會一個人被遺留在蘇格蘭?
爲什麼在她被收養之前,警局的使館的“多方尋找”,都沒有在國內找到願意照顧她的親人。
耶羅尼米斯留給第五夏的調查報告裡面,除了警局和使館的迴應,還包含了一個私家偵探的查找記錄。
很顯然,耶羅尼米斯在得到官方的答覆之後,並沒有私心,找私家偵探又查了一遍。
全款都結清了,聯繫人都找到了,卻仍然沒有人要認領她,帶她回去。
耶羅尼米斯作爲一個殘疾人,想要收養第五夏的難度可想而知。
耶羅尼米斯收養第五夏的過程,是漫長的。
第五夏在調查報告裡面,看到了耶羅尼米斯的努力。
可是,爲什麼在那麼努力地收養之後,又用極致冷漠的方式對待她。
第五夏着實有些沒有辦法理解裡面的邏輯。
怕厄運和詛咒的最佳方式,難道不是直接不要收養嗎?
人,可能真的是太複雜了,複雜到第五夏根本就沒有辦法馬上消化。
這也是爲什麼,第五夏不敢一下子靠樓尚太近。
在國內的醫院,樓尚拿着心形鈕釦項鍊和第五夏說,項鍊是妹妹送給他的,是最珍貴禮物。
親歷現場的第五夏不是感受不到表情和語氣裡面的“款款深情”。
可是爲什麼呢?
她從4歲都14歲,像浮萍一樣過了十年,壓根就沒有人搭理。
現在的她,雖清冷卻足夠獨立,更有能力給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個時候,她真的有必要再去經歷一遍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嗎?
如果再遇到一個像耶羅尼米斯那樣的“爸爸”,拼命認養,而後又拼命冷漠。
那她的未來,又該何去何從呢?
她的心有那麼大嗎?裝得下俗世人家的愛恨情仇嗎?
原本,第五夏已經徹底塵封了自己兒時的記憶。
雖有確實,卻無傷害。
現在,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她腦海裡的些許印象,不僅沒有驅散她童年的陰霾,反而有了雪上加霜的感覺。
第五夏不知道怎麼面對,也不知道可以找誰商量。
人世間的一切黑暗,都不應該出現在蘿魔女孩的世界裡。
一直以來,第五夏都可以毫不拖泥帶水地,處理髮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問題。
唯獨這一次,她猶豫了。
回到自己公寓的第五夏,又是一夜沒睡。
三天加起來,睡不到五個小時,這是要成仙的節奏。
第五夏輾轉反側地想了一夜。
文藝在第五夏拒絕留下陪她過夜之後,抱着文學哭了整整一夜。
文藝向來都和愛撒嬌一樣愛哭,但哭這麼長時間,哭累了睡,睡了一會兒又接起來着哭,這樣的哭法,絕對是史無前例的。
國民哥哥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我們藝藝到底怎麼了?誰欺負藝藝了,藝藝和哥哥說,哥哥幫你報仇仇。”文學學着文藝說話的方式安慰她。
但越安慰,文藝就越哭,還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裡面,一而再地和文學道歉。
“不哭了,哥哥永遠都不會怪藝藝的,哥哥就算被藝藝害死了,那也是含笑而終的。”文學實在想不到,文藝有什麼可以對不起他的。
“藝藝……藝藝沒有拿下樓尚大師,哥哥,對不起。”文藝終於說出口的道歉理由,也是有些離奇。
“藝藝是表白被拒絕了嗎?樓尚大師沒那麼容易拿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所有喜歡被甩哥的女生,都知道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我們藝藝應該已經是離樓尚大師最近的女孩子了,哥哥都沒有見過樓尚大師除了帥戈,還有和什麼人,一起出現在塵世的某一個地方呢。”
國民紳士繼續安慰自己的妹妹。
不偏不倚的觀點和語氣,很是有些說服力。
“藝藝纔不是離樓尚大師最近的女孩子,夏夏纔是。哥哥對不起,都是藝藝不好,藝藝把嫂子弄丟了。”文藝和文學,也沒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
文藝自己都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因爲丟了樓尚大師在哭,還是因爲丟了嫂子在哭。
或者是兼而有之。
“夏夏嗎?她那麼寵你,她不會的。藝藝想要嫂子,那哥哥就從現在開始好好努力,好不好?”
文藝看了一眼文學,發現文學並沒有如自己這般敏銳,就不想把自己的絕望轉嫁到哥哥的身上:“嗯嗯,還是哥哥最好了。”
如果不是她非要亂點鴛鴦譜,國民紳士想要有個人來愛,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文藝終於是精疲力盡地睡着了。
早上七點剛過,第五夏就過來文藝的度假屋給一幫人做早飯。
在牀上躺了兩天的樓尚,第一個出現在有第五夏的廚房。
第五夏的一個過肩摔,並沒有傷筋動骨,只不過是前兩天表象比較明顯。
第一天是沒法動彈,第二天還是全身疼,現在第三天,狀態就好了很多。
再不起來走動走動,樓尚都覺得自己要散架了。
每天都覺得自己睡不夠的人,會覺得躺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但因爲受傷或者喪失行動能力必須要長時間的躺着,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休息。
越是不能動彈的病人,越是要經常有人幫忙翻身和按摩,不然連肌肉都會萎縮。
“吃什麼?”第五夏看到來的人是樓尚,很自然而然地給了他“點菜權”。
樓尚是除了文藝至外,第二個在第五夏這裡收穫“點菜特權”的。
有點受寵若驚的樓尚,想着要點第五夏喜歡的。
想來想去,也沒有在自己從文藝那裡收集的關於第五夏的情報裡面,找到蛛絲馬跡。
他找文藝打聽的時候,文藝回給她的,是一連串,說了等於沒有說的話——“夏夏喜歡吃藝藝喜歡的”、“夏夏做的藝藝都喜歡”。
樓尚思考了好幾秒,見第五夏還看着他,就略微有些心虛地回答:“你決定。”
“沒喜歡?”第五夏對樓尚的回答有些詫異。
文藝和她說——“夏夏決定就好啦”、“藝藝都聽夏夏的”,那是因爲她們彼此已經非常瞭解。
樓尚也還是有點不太習慣,第五夏的說話方式,但他大概能夠明白第五夏話裡面的意思。
“我……想吃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樓尚改口。
他報出的“菜名”,其實是樓夏小時候的最愛。
香蕉裹上面粉,炸到有點透明的時候出鍋,切成兩半,放到吐司裡面,澆上花生醬,然後再做成三明治。
一種有點奇特的“美食”。
這道菜,當然不是當時只有三歲的樓夏做的,也不在七歲時候的樓尚的能力範圍之內。
而是他們小時候家樓下一個賣早餐的小攤位的“特色菜”。
本着不浪費油的原則,老闆炸完油條之後,就用炸油條剩下的油炸香蕉。
別人家的小孩子,要麼就是用竹籤插着一個香蕉,要麼就是直接花生醬三明治。
唯獨樓夏,每次用竹籤***,吃沒有幾口,就會把香蕉給掉地上,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然後樓尚就開玩笑說,以後讓老闆把香蕉切開了放三明治裡面。
這種神奇的混搭,不管是從色澤還是從口感上來說,都足夠奇葩。
以樓尚的味覺敏銳程度,根本就無法接受。
樓夏卻從此愛上了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並且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樓尚和樓夏小時候,第五綺雯和樓房,都是不做早餐的。
在和樓尚失散之前,樓夏連着吃了一個月的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
失散之後,樓尚因爲思念自己的妹妹,也慢慢開始嘗試妹妹喜歡吃的定西。
總覺得吃着吃着,妹妹就有可能回來了。
然後樓尚就非常神奇地愛上了這個讓他原本最不能接受的味道。
第五夏收到菜名的第一個反應,是找口罩。
找到之後,就去冰箱的水果保鮮區去找香蕉。
大部分的食材,昨天都消耗殆盡了,唯獨沒有動過香蕉。
第五夏翻了一會兒,纔在一個非常隱秘的位置,找到了香蕉。
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並沒有在第五夏此時的記憶裡面,但菜名簡單明瞭,並不存在製作上的難度。
蕉香四溢的時候,文藝戴了一副墨鏡從房間衝了出來。
大早上戴墨鏡,這,很養生朋克。
“怎麼會有香蕉的味道,夏夏對香蕉過敏,快把香蕉收起來!”文藝很是有些緊張。
“香蕉過敏?”樓尚再次感到意外。
“對啊對啊,我們夏夏聞到香蕉的味道就會想吐,吃一口就會吐,再多吃的話,就會直接進醫院的。”
“夏夏不是最喜歡香蕉嗎?”
“怎麼可能!藝藝都沒有吃過的東西,夏夏怎麼可能會愛,你沒看到夏夏都戴口罩了嗎?你總不能因爲一個過肩摔,就無止境地虐待我們夏夏吧?”
文藝把還沒有拆開的香蕉,都放回了冰箱最隱蔽的地方。
樓尚和文藝“鬥嘴”的功夫,第五夏已經做好了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
對香蕉過敏的第五夏,“不要命”的拿起一塊切好的三明治,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兒時的味道,就算過去了再久,在重逢的那一刻,還是會直接在腦海中浮現。
“好吃,的!”第五夏有點意外,這三個字,像是對文藝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文藝急了,抱着廚房的垃圾桶,往第五夏身邊趕,深怕下一秒,第五夏就要吐掉。
也不知道這一口三明治裡面是有多少的香蕉,要是多的話,今天就又是要叫救護車的一天了。
文藝沒有等到第五夏把吃下去的香蕉吐掉,而是又吃了第二塊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
“夏夏,你這是要幹嘛啦,不要命啦。”文藝徹底慌了,她曾經不相信有人會對香蕉過敏,用贏了遊戲的賭注,逼第五夏吃了半根,直接把第五夏給吃進了醫院。
“我,沒事。”第五夏示意文藝淡定。
樓尚也跟着對文藝笑了:“大使不知道夏夏最愛炸香蕉花生醬三明治嗎?”
文藝從來都沒遇到過樓尚對她笑,不染凡俗塵埃的笑容,像清澈見底的小溪,讓人挪不開眼睛,不斷地想要探尋裡面的秘密。
樓尚的笑容,純淨地讓人迷醉,卻深深地刺痛了文藝藏在墨鏡背後的那雙紅腫的眼睛。
這麼多年,她難道認識了一個假的夏夏?
文藝拿了一根香蕉,湊到第五夏的跟前。
第五夏在吃三明治之前,已經把口罩拿掉了。
聞到生香蕉的味道,立馬條件反射地想吐。
第五夏趕緊把口罩給戴了回去,省得真的當着文藝和樓尚的面吐了。
文藝心裡本來就有氣,這會兒更是覺得第五夏假的她都不認識了。
對着樓尚,就是吃的那麼開心,對着她,就是噁心地不行。
“夏夏現在是連裝都不想要裝一下了嗎?”文藝生氣了,非常直接的那一種。
“我們夏夏可能是沒辦法吃生香蕉,但是炸過的就沒事。”樓尚想了想,找了一個他認爲最合理的解釋,安慰文藝。
樓尚和樓夏小的時候,家裡是不會出現氣味比較明顯的水果的。
榴蓮和菠蘿蜜那種不會出現,香蕉也一樣不會出現。
多半是爲了照顧樓尚和第五綺雯的味覺還有嗅覺。
樓尚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文藝就徹底憤怒了。
直接被氣到笑:“呵呵,我們夏夏,這可真是好親切的稱呼呢!”
文藝不說,樓尚都沒發現自己說了“我們夏夏”。
他之前用“夏夏”稱呼第五夏,是借鑑了文藝。
現在會用“我們夏夏”,也一樣是借鑑了文藝剛剛的話。
誤會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接一個地疊加,到最後都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廚房的動靜,不可謂不大。
帥戈那種睡覺會直接睡死的人吵不醒,歷來覺淺的文學,很快就從臥室趕到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