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很長,可再長也有到頭的時候。
黎明的濛濛微光在雪的映襯下比平時要亮堂不少,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雪又開始飄飄揚揚的下了。
聽到隔壁有了動靜,顧晏惜從窗口離開,微風捲起雪花從窗口飄了進來,轉瞬即化。
花芷走出門來看到他,神情略顯無奈,“下雪了。”
顧晏惜沒有勸她改天再走,北邊的雪不會下一下就停,三五天都是常態,花芷擔心家裡的人,她不會等。
“儘可能的多穿一些。”
“已經覺得走路都困難了。”花芷笑,看到從旁邊屋裡走出來的花平陽忙福身請安。
“不下去了,我叫夥計送早餐上來。”
這裡的早餐本就比京中要紮實,今天的更甚,一大早就是上的大碗的肉。
花平陽夾了一筷子到她碗裡:“這樣的天氣不吃點肉會捱不住,多少吃幾塊,陸先生也是,多吃一些,這一路上還得勞煩你。”
“份內之職。”顧晏惜倒也不拂花平陽的面子,夾了幾塊慢慢吃着,姿態優雅。
他是真正的天潢貴胄,父親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弟,母親是國公嫡女,雖然母親去得早,可後來他又被皇上親自帶在身邊教養,他的一應待遇都是和皇子齊平的,要論尊貴,也不比皇子差多少。
當他正式接手七宿司之後,除皇上外他無需再看第二個人臉色。
只是當心中住了花芷這麼一個人後,他的所有身份所有榮耀所有尊貴反倒成了束縛。
花芷看不上那些,就因爲明白這一點他才隱藏身份,別人所敬畏的皇權她甚至是不屑的,只是她藏得很好,沒人發現她這般大不敬。
花芷啊!
顧晏惜眼角餘光落在身邊的人身邊,她小口的扒着飯,明顯並沒有胃口,卻勉強自己把肉吃進了嘴裡,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並不擅長拒絕對她好的人。
而這,是他的機會。
飯後喝了杯熱茶,算着城門應該快開了,花芷準備出發。
客棧外,花家人一個不落。
長輩被讓在屋檐下避雪,小一輩的站在雪地上,時不時的跺一跺腳走上幾步來緩解嚴寒。
花芷攏着大氅出來,正要帶上兜帽就看到了一衆人,哪裡還顧得上帽子,快步走到祖父身邊捂了捂他的手,還好不是很冰。
“到多久了?不是說了我會過去的嗎?”
“剛到,來送送你。”花屹正看着全副武裝的孫女兒,她這一路回去不知要吃多大的苦頭,他們等這片刻算什麼。
“沒想到今天又下雪了,有沒有多穿些?”
“棉襖都穿了兩件,我都擔心一會要上不去馬。”花芷打趣,試圖讓祖父不那麼擔心,來的時候已經見識過雪中疾馳的滋味,不過再走一遭罷了,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比起這個,她更不擅長應付眼下這樣的場面。
看着一衆眼神殷殷的親人,花芷嗓子眼有些堵得難受,如果給她選擇,她寧願花家不曾分崩離析,她繼續做着待嫁的花家大姑娘,以後要愁的也不過是被別人用過的夫君她還要不要用。
她其實很高興之前十五年沒有她表現的機會。
她其實很願意做那個下棋只需要下守勢,寫字只需要寫絹秀小楷的花芷。
目光掃到眼含期待的花柏禮,花芷向他伸出手,他忙上前把信雙手奉上,原本他還想準備了些小東西寬慰母親,可看着馬上掛着的大大小小的包裹,他沒把那些東西拿出來。
“記得答應過我的事。”
花柏禮站得更直了,“長姐放心,我一定會的。”
花芷對另一個庶弟也點點頭,花柏祥性子更靜,不發一言的上前將信奉上,輕聲道了聲謝。
“照顧好父親。”
“是,長姐。”
花芷深吸一口氣,在雪地上跪了下去,頭還沒有磕下就被父親拉了起來,平日裡斯文的連高聲都不曾起過的男人嘴脣哆嗦着,輕輕道:“莫弄溼了衣裳,溼了被風一吹就會結冰。”
“是。”花芷垂下眼簾,“父親您保重。”
花平宇拍拍她的肩膀,對他來說這已經是對子女最親近的動作。
花屹正笑眼看着,溫聲道:“出發吧,莫貪快,安全最重要。”
“是,祖父保重,大家都保重。”
花芷翻身上馬,勒住馬轉了半圈,她下巴微擡,神情是平日裡從不曾示於人前的自信張揚,“我保證,花家百年清名絕不會在我手裡墜了半分,我保證花家的小子依舊會成長爲詩書滿腹的讀書人,花家的姑娘無人敢輕賤,我保證,當你們回來時花家還是你們熟悉的花家,還是被太祖親賜詩書傳家的花家!”
擲地有聲的話語讓花家許多人都紅了眼眶,明明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一刻在他們心裡卻有頂天立地之感。
這是他們花家養出來的姑娘!
他們有資格驕傲!
小一輩的幾乎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馬背上的人,他們已經想不起來曾經的花芷是什麼模樣,印在他們心裡的他們腦中的就是現在這一道身影!
以後當他們覺得辛苦時,想一想這一刻,想一想風雪中來到他們面前,又從風雪中離開的花芷就覺得沒有什麼過不去。
馬蹄聲由近及遠,直至消失,花家人包括圍觀的人一時間都沒有動彈。
如果說之前還有人覺得花家姑娘言過其實,見過這一幕後就再無置喙,或者那話說大了些,可試問哪家不想要一個這樣有擔當有魄力的姑娘?!
吳永撐着傘獨自站在巷子裡相送,現在他倒不擔心顧世子在皇上那交待不過去了,他更擔心顧世子會被這花家姑娘嫌棄哈哈哈!
花家落到現在這種分崩離析的局面始作俑者是誰?還不就是皇家的人?顧世子姓什麼?他姓顧啊,一旦被花家姑娘知道了還能得着好?
顧世子想要抱得美人歸怕是有得磨,可是他怎麼這麼高興呢?
吳永把傘壓低了些,把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收了收,看着客棧門口戴着帷帽的女大夫,考慮了一下他還是沒敢走過去,還是晚上見吧!
做爲害她不得不留下的罪魁禍首,他其實更想躲上幾天。
PS:花芷的三個保證,就那幾句話空空翻來覆去的改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