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催淚很容易做到,比催笑還簡單。
比方說《後來的我們》的催淚方式,故事主線不老老實實打磨終將錯過對方的無力感,反倒硬生生安排一個老人逝去的橋段把該賺的眼淚騙到。
這種行爲稱之爲雞賊。
其實在電影語境裡,匱乏和氾濫是同源的產物——
一個是沒有什麼,硬生生造個不倫不類的出來,突然岔氣;
一個是沒有什麼,鋪天蓋地得往上堆哭戲,氣喘吁吁。
不管是生掰還是氾濫,這股喘不上氣的問題都來自於:只有被動的煽情,沒有平等的共情,電影也就流於施捨憐憫般的煽情。
《我不是藥神》比它們剋制得多,也平等得多。
原版的文木野導演做得很好,很剋制!
比方說呂受益這個人物。
說實在的這個人太慘了。
想要讓觀衆哭泣,在這個人物身上做文章不要太簡單。
比方說剛纔的片段,護士讓程勇出去,準備清創。
這時候想表現呂受益的痛苦,直接一通大特寫懟到王傳軍臉上,相信此時的王傳軍想演痛到極致的表情扭曲、汗淚如雨,不要太輕鬆。
但讓他直接這麼賣慘,就有販賣苦痛的嫌疑,電影也會落到下乘。
文木野做法是,讓鏡頭在呂受益咬住毛巾後,隨着程勇走出病房,大特寫拍程勇,背景音是病房裡傳來呂受益清創時,動物般的嚎叫。
這其實是個敘事“詭計”,觀衆會自然而然地代入到程勇的角色,以程勇的身份自行體量,已經在你心中立住的呂受益的痛苦。
直接拍呂受益,你可能會被煽哭,因爲這病太痛苦了;
通過程勇間接拍呂受益,你可能不會哭,但你會同情老呂,因爲你也親眼看到了癌症不僅殺死了他的求生欲,也摧毀了他的尊嚴。
摧毀尊嚴,這比死亡對人的打擊更大,想想看,黃毛爲什麼不回家,劉思慧爲什麼對程勇寬衣解帶?
所以,小白照搬了這一套!
當然,剋制不意味着完全不需要煽情,觀衆是需要情緒發泄出口的,所以,他在合適的時間點,釋放了幾枚當量十足的炸彈——老太太保持平靜的哀求就是一枚炸彈!
老人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放映廳內,坐在小白前排一位十分壯的大哥也一哆嗦一哆嗦得接過了女朋友遞過來的紙巾…
小姐姐也哭的快要打溼小白的白襯衫…
……
劇情到了第三幕,也就是程勇由英雄轉變爲神!
在港口提貨時,黃毛髮現保安報警,爲保護程勇,黃毛自己開車引開警察,最終車禍身亡。
醫院裡,程勇衝着抓捕黃毛的刑警曹斌哭吼:“他才20歲!他只想活着,他有什麼罪?”
張山演的黃毛,很不錯!
臺詞不多,但是卻把性格變化演繹了出來:孤僻倔強---勉強合夥---開始信賴---憎恨背叛---敞開心扉---捨身保護。
其實黃毛這個角色十分臉譜化程式化,但是張山並沒有因爲人物設定刻板而多給自己加戲,反倒是乾脆利落,眼神動作沒有一個多餘的,穩準狠,呈現出來的效果也很棒!
尤其是那個挑釁警察的微笑!
剪了頭髮買了車票的黃毛最終還是沒能回家,程勇拿着火車票痛哭。
哭了很久…
話說當初拍攝這段,黃毛死後的那場哭戲太沉重,需要耗費心力太多,徐光頭每拍一條都是哭得稀里嘩啦,哭到幾乎不能自控。
黃毛的車禍死亡觸動了程勇的獻身主義精神,和最先勸服牧師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呼應,程勇選擇以倒貼的方式售藥,並擴散售藥範圍,將兒子送出國外,還在最後關頭掩護病人搬藥撤離,以及看病人逃走的喜悅與被捕的掙扎。
老實說,這一段真的是徐爭自己的演繹。
從被警察抓的淡然,到看到把藥拿走的病人也被抓時候的面部表情瞬間變化,悲傷暴怒。
光是這一段,拿個影帝沒什麼問題!
電影快要結束了,站在被告席的程勇十分平靜,在爲自己辯護的環節,他只說了寥寥幾句:“我犯了法,該怎麼判,我都沒有話講。但是看着這些病人,我心裡難過,他們吃不起進口的天價藥,他們就只能等死,甚至自殺。不過,我相信今後會越來越好的,希望這一天能早一點到吧。”
最高潮來臨了!
警車押送程勇時,道路兩邊密密麻麻站滿了白血病友,他們從全國各地自發前來送別程勇。鏡頭掃過的地方,每一個病友都摘下來防護細菌的口罩,用感激的目光注視着緩緩開過的警車,在這羣人中,程勇甚至看到了老呂和黃毛…
這一幕就像《辛德勒名單》裡面,一無所有的猶太人,爲了感謝恩人辛德勒,摳出嘴裡的金牙,爲同樣一無所有的辛德勒打造了一枚金戒指。
還有《死亡詩社》片尾,基汀老師被開除,離校前,他回教室去取回自己的物品,正值校長代替自己給曾經的學生們上課,校長催促基汀快走時,託德突然站上自己的課桌,接着學生一個又一個站在書桌上呼喚“Oh Captain,My Captain”,既是在向基汀老師致敬,也是在向權威,向自己宣告,獨立自由的種子已經埋在心中。
放映廳,觀衆已經泣不成聲了…
“此案引起政府高度重視,程勇獲得減刑並提前釋放,政府推動醫療改革,大批慢粒白血病人陸續得到救助。”
當然,最終的彩蛋,也就是三年後的段落肯定是代表法律的曹斌和代表人情的程勇最終和解。
程勇上車,曹斌提議:“咱倆找地方喝點?”
“好啊!”
“將來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沒想好。”
“假藥別碰了啊!正版藥進醫保了,沒人吃印度藥了!”
“…挺好!”
“你還是接着賣你的壯陽藥去吧,那玩意挺賺錢的!”
程勇笑了笑…
故事結束。
對了,字幕出現之後,還有一堆國家對醫療方面做出的調整政策…
當然,這玩意,估計也沒幾個人看。
燈光亮起,銀幕上滾動着製作人員名單,那首《生如夏花》仍在迴響。
不多時,影廳門開,先進來一個主持人模樣的男子。
觀衆齊刷刷的往門外瞅,徐爭、寧昊、王傳軍還有唐小魚亮相了,每個人出場都有觀衆熱烈掌聲,但是,總覺得差了誰…
導演呢?
然後,後排一陣騷動――三人摘下帽子正顛顛的往下走。
掌聲和尖叫聲比之前更熱烈!
後幾排的觀衆連腸子都悔青了,媽蛋的,就在我身邊看了一整場啊,我竟然才發現!
“大家好,我是《藥神》的導演白小飛…”
“啊!”
才說了幾個字,又被熱情的影迷打斷。
小白放下手上的話筒,等待觀衆平靜下來。
“…電影怎麼樣?有沒有讓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