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通常說藝術家對生活,對人性都很敏感,你覺得是不是這樣?”
許之遠想把話題引導到他喜歡的方向,比方說精英,比方說人性!
舉凡知識分子,都很喜歡探討這兩個話題。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的,因爲當下的電影氛圍,人們對電影的關注更多是票房!”
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很慶幸自己的審美跟大部分觀衆重合,也很慶幸最真實的自己一直能被隱藏的很深!”
“最真實的自己?”
“其實我是個cut片愛好者,我很迷戀血漿,我想獨特,想邪典!那是最真實的自我想法,我曾經想過如果我不是生在中國,而是在美國或者歐洲,你肯定看不到我拍喜劇!但是不行,你生在中國,作爲中國電影人,你不應該考慮這些!”
“但你剛纔說很討厭那些講述人性本惡的電影?”
“…並不矛盾,我就算拍cut片,也會有一個大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局,比方說我有計劃跟藤遜合作拍攝一部恐怖片,就是用喜劇的形式講述一個七日回魂的故事。”
“是網絡電影?”
“對,因爲網絡電影的限制並不像院線電影那麼強烈。”
……
“我跟馬東討論過知識分子對於現在這個時代的洪流是應該欣然接受還是應該批判,我感覺你應該是接受的吧?”
“接受吧!顧城曾經說過:中國是個過於明白的民族,從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起,他們就意識到了宇宙和他們沒有情意上的聯繫,人不過是宇宙中的偶然現象,無限渺小,知與不知並無異樣,結論早就有了,剩下的事只是處理人間的這一小段生活而已。你看,我們懂得道理,書上都有寫。”
“我上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米蘭昆德拉的那句‘生活在別處’,可是,隨着你慢慢進入社會,你會發現很多事情跟你預想當中的並不一樣!”
許之遠打斷小白的談話:“你預想當中的不一樣,能不能舉個例子?”
“就比如說尊重吧,互相尊重,但凡上過小學的都知道這是對的,可是一次上節目,我覺得自己的底線被人再三挑撥,沒辦法,我就反擊了,然後差點從圈子裡消失…”
“你說的是太白那個事?”
“對,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爲當時錄製之前我都有已經跟節目組說了不要採訪我的家庭部分,尤其是母親,因爲我生下來,我媽媽就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一直到我二十三歲之前,我都沒見過她,所以,我不願意提及她,可是太白老師屢次提及,甚至說我有心理障礙,還讓我原諒她…”
抿了抿嘴脣,小白終於說了憋了好幾年的那句話:“這不是有病嗎?憑什麼拿自己的道德觀要求別人?事後還要求電視臺開除我,讓我從《喜劇人》退賽,如果不是施嘉寧導演力保,我可能連告別賽都沒法參加,就因爲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可以任她擺佈!”
“圈子裡有很多這種前輩,所以,我必須要收斂自己,我相信每個人在真正進入社會之前都是理想主義者,可我們的社會有自己的規則,我最多隻能讓自己處在高出的時候,對每個人尊重,但我沒有權利要求別人也這麼做!”
“有感覺到矛盾的時候嗎?”
“當然,做喜劇的人,本質上都是悲涼的,它們是滲透到生活中去的,要把自己所看到的,聽到的,加以消化和理解呈現到電影裡。這個社會的黑暗,官商勾結,我見過的太多,以前有個投資人跟我談項目,他說只要我簽字,至少能拿到3個億的收入,我問他錢從哪來,他說他已經跟某地方的政府商議好了,以我的名義申請建一個影視城,申報10億,實際只需要4億,多出來的六億,大家平分!”
“一個人陷在黑暗中,勢必會影響自己的思想,所以無論幹什麼,心裡要留有一絲微光。你的微光是什麼?”
“應該是家人吧,我拍《乘風破浪》的時候,天天跟我爸打電話,我爸跟我說,思緒翻多的時候就寫字、抄佛經,我照做了!”
“有效果嗎?”
“…還行,至少你能暫時抽離那些事情,安心搞創作!”
……
點上煙,兩人開始吞雲吐霧起來。
許之遠問:“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評價你自己?”
吐了口菸圈,小白認真想了想:“狂士吧!”
“狂士?”
“我很狂的,我知道自己怎麼做才能迎和大部分人的想法,我跟人聊天,幾句話就能揣摩出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時候我願意迎和,有時候我就故意不說!”
“所以,你認爲自己是個很聰明的人?”
“談不上聰明,但應該能說在洞悉人心方面,我有一定的天賦!”
小白舉了個例子:“就比方說我最近在寫《鹿鼎記》的劇本,裡面我寫了一句話,天地會爲什麼要高舉‘反清復明’的口號…”
“爲什麼?”
“因爲讀過書明事理的人,大多數已經在清廷裡面當官了。所以我們要對抗清廷,就要用一些蠢一點的人。對付那些蠢人,就絕對不可以跟他們說真話,必須要用宗教形式來催眠他們,使他們覺得所做的事都是對的,所以“反清復明”只不過是個口號,跟“阿彌陀佛”其實是一樣的。清朝一直欺壓我們漢人,搶走我們的銀兩跟女人,所以我們要反清。
“…”
許之遠有點無語了,看着白小飛,不知說什麼好,然後他換了話題:“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導演?”
“張一謀啊,我特別崇拜他,這麼說吧,我就是因爲張一謀才走上了導演的路子!”
徐志遠很詫異:“…你崇拜張一謀?我一直以爲你會喜歡王佳衛這樣的導演!”
小白有點好奇:“爲什麼會有這種看法!”
“因爲你們都是天才型的導演啊!”
“…王佳衛可能是天才型的導演,但我不是,我做任何電影,都不可能不考慮觀衆,不考慮投資人,不考慮演員,所以,我會想很多。張一謀的電影,他的爲人都挺讓人敬佩的!而且他始終走在所有中國導演的前端,這個沒法不讓人佩服!”
“你會考慮拍攝一部嚴肅題材的電影嗎?”
“不會,就算拍了,我也會用一種有趣的形式展示出來!純粹嚴肅題材,觀衆會不喜歡,我永遠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這個可能就是我們這代導演跟上一代導演最大的區別!”
“還有,我認爲喜劇不比嚴肅題材的作品低級,商業片不比文藝片低級,故意貶低任何一個類型的都是一種偏見!我就搞不懂有些導演爲什麼認爲嚴肅題材的電影就天然比一般的商業片高一個階層,沒道理嘛,《阿凡達》是嚴肅電影嗎?《泰坦尼克號》是嚴肅電影嗎?”
聊到這,話題就已經飛到不曉得哪裡去了…
許之遠在本子上記了一堆東西,然後看了看白小飛:“那今天就到這了,我剛看了一下,你待會還有通告…”
“…宣傳期嘛,沒辦法…等明年我從戛納回來,咱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