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戰神山山頂。
折翼的寧芙、無頭的神靈、斷臂的英雄、半身糜爛的神怪、支離破碎的人類……層層相互枕藉的屍體被壓在廢墟之下。
殘敗垮塌的神殿劇烈燃燒,燎烈的火焰熊熊升騰,斷臂殘肢和臟器撒落四周,皮肉炙烤的焦糊味令人作嘔,這片充斥着血腥與死寂的戰場,彷彿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慘烈到恍若冥府最深處的塔爾塔羅斯地獄。
冥王哈迪斯和冥後珀耳塞福涅見此情形,無不爲之動容。
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和力量,才能讓這些生命前赴後繼地朝向死亡?
“這麼做,值得嗎?”哈迪斯忍不住喃喃低語。
“哪怕勝利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們也願意爲抓住這個機會而傾盡所有!”
肅然的沉吟中,雅典娜頂開壓在身上的巨石,搖搖晃晃站起。
縱然她臉色蒼白如紙,金紅色的神血從額角汩汩流出,但她依舊緊握手中的勝利之槍和埃癸斯神盾,將身體挺得筆直,宛如一隻永遠不會低頭的天鵝般,昂起修長的頸子,傲然回答:
“雅典,要麼光榮地死去,要麼偉大地活着!”
“好好好!本王這就碾死你們這羣臭蟲,看你們如何偉大?如何光榮?!”
全身血肉蠕動的魔祖堤豐從深坑中揚起那顆還沒完全長好的龍頭,空蕩蕩的眼眶死盯向前方,咧開粘連的牙牀,發出森然的咆哮。
一次次的變故!
一次次的阻攔!
一次次的失敗!
明明它擁有着碾壓這羣螻蟻的力量,卻在這麼個小小的戰神山上撞得頭破血流,顏面全無。
到最後,居然連冥界衆神都放棄了鎮守塔爾塔羅斯地獄的天命,前來雅典助陣。
既然如此,那就全都去死吧!
“神之衆獸,人之死敵,於此集羣,於此徵獵!”
堤豐怒吼着將自己巨大的漆黑色龍爪甩向前方,身上暗紅色的碎肉和金黑色的神血如雨般濺落到地面,化作斯芬克斯、刻耳柏洛斯、海德拉、奇美拉等一衆堤豐子嗣的亞種。
“吼!”
這些因魔祖血肉和獸之大權而誕生的神怪們,剛一現世,就如同被激活的殺戮機器般,蜂擁向大神殿祭臺上那如風中殘燭的聖火。
嗤!嗤!嗤!嗤!
然而,就在數千頭堤豐子嗣亞種即將衝進淪爲廢墟的大神殿之時,尖銳的破空之音,此起彼伏,一道道神紋浮動,引動以太因子呼嘯而來的投槍、箭矢、咒彈,恍若漫空劃過的極天流星雨,接連砸在前方的陣地上。
轟轟轟轟!
一時間,悶雷般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大地劇烈震顫,數百米的揚塵隨之激起。
“雅典人還沒死絕呢,一羣畜生就妄想撲滅我們的聖火?”
斷了條手臂的新任國王忒修斯,吐出一口夾雜着血塊的吐沫,扯動着扭曲的五官,臉上顯露出一抹猙獰的色彩,朝向熊熊燃燒的戰場和數以千計的堤豐子嗣亞種,喊出近乎破音的怒吼。
“列陣,迎敵!”
“戰!戰!戰!”
狂野的吶喊匯聚起獅羣般的怒吼,土石被掀飛,數十個殘存的雅典神血禁衛軍或扔掉變形的頭盔,抽出短劍,或丟下折斷的長矛,拔出備用的另一支,並紛紛舉起或變形,或破損的盾牌,跟隨他們的國王集結在一起,穩穩架起盾牆。
“嗚~~!”
與此同時,一位精緻臉頰被戰火塗染上道道黑灰的少女,扇動着殘破的金色羽翼,在半空盤旋,吹奏起蒼涼的號角聲,爲生者帶來無窮的勇氣。
——勝利女神妮姬。
那是雅典娜的從神,也是雅典娜的意志!
一個又一個的身影聽到這號角聲,從磚石下爬起,從屍骸中挺身,從廢墟後鑽出,從深坑內奔來,在大神殿的廢墟上重新集結。
他們,有的是神靈,有的是神怪,有的是英雄,有的是人類……血脈各不相同;
他們,有的是國王、有的是貴族、有的是公民、有的是僕從……身份千差萬別;
他們,有的來自斯巴達、有的來自科林斯、有的來自卡呂冬、有的來自阿卡迪亞……地域天南海北;
但此時此刻,他們因爲共同的目的,聚集在同一杆旗幟之下,被賦予了同一個的名字——雅典!
只要一息尚存,屬於他們的戰鬥就不會停止。
“轟轟轟轟!”
衝在最前的堤豐子嗣一個個支離破碎,青綠色的血液和殘損的斷肢橫飛,千瘡百孔的屍體轟然倒地。
但相對於雅典一方的殘兵,獸羣保持着明顯的數量和質量優勢。
倖存者們即便堅逾鋼鐵,也註定無法彌補這種差距。
看着即將漫灌進大神殿的獸潮,雅典娜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拿出那枚被神血浸透的青銅紋章,轉頭看向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
“這東西,是這麼用的對吧?”
隨即,這位智慧女神略一擡手,那枚青銅紋章便被扔進了燃燒的聖火之中,與雅典的信仰之光交融爲一。
“嗡~!”
頓時,強烈的鳴顫從大地深處傳來,密密麻麻的扭曲光紋在地面蔓延浮動,勾連聚合成數百里的大型魔法陣圖。
緊接着,一道道灰黑色的煙柱從地裂中升騰而起,濃郁的死灰色霧氣瀰漫開來,將整個雅典和戰神山都完全包裹,令這原本屬於生者的土地,變爲了一片可供亡者棲息的冥土。
而當一切的轉變完成,雅典娜擡手接住妮姬所化的勝利之槍,重重敲擊向地面,發出高亢的吶喊。
“戰鬥還未結束,勝利還未到來!”
“赴死者們,撿起你們的頭顱,爲我而戰!”
剎那間,戰場上一具具殘破的屍骸,掙扎着從廢墟中爬起,撿起頭顱安放於斷頸,拾上斷臂插入肩胛,或者拖着半截的身軀,握緊武器,狂熱而敬畏地望向那註定要帶給他們勝利和光榮的女神。
“爲了雅典娜!”
“爲了雅典娜!”
“爲了雅典娜!”
在山崩海嘯的呼聲中,他們懷揣着生前的執念和未盡的血勇,踩過碎石,越過火焰,在血肉和骨骼的劇烈燃燒中,衝向神殿前密密麻麻的堤豐子嗣亞種。
“進攻!進攻!進攻!”
新任國王忒修斯用還健在的一條手臂,拔出腰間的短劍,發出怒吼。
他身後的神靈、神怪、英雄和戰士們,支撐着強弩之末的身體發起攻擊,凜冽的以太潮汐卷裹向戰場,如同死神揮動的鐮刀,跟上了先行者們的腳步。
這一刻,生者與死者並肩而戰;
這一刻,鮮活與腐爛共享榮光;
這一刻,生命早已超越了生命!
眼見整個雅典被轉化爲冥土,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完全被釋放的冥界權能向自己碾壓而來,魔祖堤豐居然驚怒地看向雅典娜。
“瘋了!你們瘋了!居然調動整個冥界的權能來鎮壓本王?就算贏了我又如何?沒人限制克洛諾斯,他根本不是奧林匹斯那些小崽子們所能抗衡的,一定會血洗色薩利!”
“沒關係,只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你,我們就能抽出兵力去支援色薩利。”
雅典娜隨手擦去嘴角的血跡,淡然開口,冷冽的目光幽幽看向那在冥界權能壓制下身軀自愈停滯的魔祖堤豐。
冥後珀耳塞福涅輕輕晃動手中的金枝,四周濃郁的死氣奇蹟般地轉化爲濃郁的生之氣息,分流入雅典娜,以及周圍的一衆神靈和神怪體內。
看着一個個圍上來的身影,堤豐搖頭怒吼。
“解決我?開什麼玩笑!本王的神魂早已不朽,就算你們毀滅這具軀殼,也無法徹底將我抹殺!”
但話雖如此,他的身體卻在不自覺地後退。
顯然,這位魔祖怕了。
但冥王哈迪斯和冥後珀耳塞福涅早已分散開來,配合雅典娜形成三角陣型,將堤豐牢牢圍在中央,冥界權能和迷宮權能彼此交融,令這片區域化作如封似閉的監牢。
“本王,不朽!”
堤豐昂起僅剩的一顆頭顱發出猙獰的暴喝,自身權能瘋狂向四周激盪。
雅典娜揚起勝利之槍、哈迪斯舞動雙股叉、珀耳塞福涅揮掃花園金枝,三股強大的神力將那濃墨般的災害神性擊潰,露出堤豐傷痕累累的軀體。
脖頸處唯一的頭顱沒有增殖,身上各種的創傷和缺損也沒有修復。
顯然,在這場慘烈而漫長的戰鬥中,堤豐自身的神性和權能也被消耗到了近乎油盡燈枯的地步。
頓時,上百道流光破空向前。
赫斯提亞扣動扳機,戈爾貢張開魔眼……
ωωω_тт kдn_¢O 美惠三女神拋灑花瓣,繆斯九女神奏響和絃……
喀耳刻高舉錫杖,蛇母吟詠神言……
在場的神靈,神怪、還是英雄都無一例外發動對魔祖堤豐的進攻。
灼熱的彈丸、激射的魔力束、揮動的長槍和利刃降臨在堤豐身上,那本就殘破不堪的龍軀爆開團團血霧,一塊塊碎肉和碎骨被從身軀上剝離。
“嗷~!”
堤豐忍不住發出一陣悽烈的慘叫,雙目驚怒交加。
因爲他猛然發現,自己掉落的不僅僅是血肉,還有寄居在其中的部分神魂。
那些維持着自己不朽的根基,也被衆神這連綿不斷的轟炸撕裂開來,並隨着離體的血肉碎塊而四散紛飛。
他們,居然在分割本王的神魂!
堤豐心頭一顫,慌忙發散權能,試圖將那些被撕開的靈魂碎片召回。
然而,他剛一有所反應,數道矯健的身影便浮掠而來,如同一羣搶食的鬣狗般,叼起從他身上掉下的神性血肉,囫圇吞進了肚裡。
堤豐定睛一看,差點氣得七竅生煙。
因爲那羣明目張膽搶奪他神性血肉的鬣狗,赫然是自己的那羣不孝子和不孝女們。
九頭蛇海德拉、百頭龍拉冬、尼米亞巨獅、三頭怪獸之王奇美拉、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鷹身女妖哈比……等一個個歸附到戰神山體系的堤豐子嗣,毫不客氣地吞吃着親爹堤豐爆出的滿地神性血肉,上演着希臘經典的父慈子孝劇目。
“該死的孽種!還給我!”
大怒之下的堤豐昂起腦袋,噴出毒焰,試圖奪回自己被剝離的神性和神魂。
然而,雅典娜的勝利之槍、冥王的雙股叉、冥後的花園金枝不約而同地砸下,不僅將堤豐勉強聚起的權能拍散,甚至還各自從這位魔祖身上切下一大塊神性血肉。
地獄犬刻耳柏洛斯和戈爾貢身後的兩條紫色巨蛇齊齊張口,相繼搶下了這三大份神性血肉。
如此吃獨食的行爲,讓其餘堤豐子嗣發出不滿地低吼,比較機靈的幾隻已經不滿足在外側撿漏,主動鑽進結界之中,對親爹堤豐的本體下嘴。
“滾開!滾開!”
被雅典娜和冥王夫婦強行壓制的堤豐,拼命嘶吼掙扎,看向那些衝他而來的不孝子女們的目光充滿着驚怒之色。
因爲,他發現因爲血脈和神性的兼容,自己被剝離出去的神性血肉和神魂碎片,居然被這些孽種吞掉後,迅速消化了!
如果就這樣被千刀萬剮,然後一片片淪爲餵食這些孽種的餌料,他的自我很可能因此被消融。
所謂的不朽,也將不復存在!
“都給本王……”
正當堤豐想要拿出身爲魔祖和父神的淫威,呵令這些想要合夥爆他金幣的孽種們滾開之際,胯下猛地一涼,深入靈魂的劇痛隨之傳來。
“……嗷!!!”
堤豐發出淒厲的悲鳴,雙目通紅地看向一條從他胯下鑽出狗頭的黃金獵犬。
似乎是察覺到魔祖充滿仇恨和殺意的目光,那獵犬低嗚一聲,連忙夾着尾巴,麻利叼起地上一截長達數十米,宛如樹幹粗細的紫黑色棍狀物體,一溜煙衝出圍困堤豐的結界。
看樣子,那似乎是位慣犯。
這條狗是什麼時候溜進去的?
而且,它嘴裡的拿東西好像是……
隱約間,負責圍困和分屍的衆神似乎明白了什麼,無不目光詭異地看向胯下鮮血直流的堤豐。
“死!都給本王死!”
強烈的屈辱感瞬間涌上那位魔祖的心頭,狂暴的獸之權能從他身上噴涌而出,竟一時震得整個戰神山劇烈搖晃,承載着冥界權能的死灰色霧氣一陣翻滾。
“噗!”
破空的勝利之槍一擊轟碎了堤豐的腦袋,令這位魔祖重新老實了下來,只能悶聲體會那種蛋蛋的憂傷。
“加快速度!”
雅典娜一邊將大塊的骨頭和碎肉挑向身後的堤豐子嗣,一邊轉頭遙望向神氣不斷翻騰攀升的色薩利戰場,肅然提醒。
“我們……可沒多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