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李維這是玩真的!”
血妖靠坐在沙灘椅上,椅子卻是架在空闊的屋頂平臺中段,在此享受海灣上微腥的夜風:“也沒什麼技巧,幾十年的積累,直接碾壓啊……話說,我把他安排到‘大鬼’牌,你不介意吧?”
“誰給他畫像呢?”羅南正通過很復古的電視機,觀看哈城時政頻道的新聞節目,順口接了句。
“讓密契老頭……哎,你是準備自動請纓?我記得你沒和他碰過面吧?這是有想法?王見王?”
連續四個問句,羅南一個都懶得回答。
血妖纔不會因此而退縮,繼續深挖這個話題:“現在裡世界已經爲這事兒開出了盤口,就賭你們什麼時候見面、見面後是戰是和、最後是誰活下來……要我說,最後一個完全沒必要,不管是誰活下來,我們這些可憐的地球土著指不定要團滅的撒!”
“我也是土著。”
“可你的思維方式,我們這些凡人已經完全看不懂了。相比之下,李維都沒那麼難猜。”
羅南終於給勾出一點兒興趣:“李維,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唔,一個存在?”
“怎麼說呢,大約幾十年觀察下來,瞭解得多了,貌似還沒你那麼玄乎。”
血妖不忘先吐槽羅南,然後才道:“李維這個人吧,要說他有多麼全知全能、算無遺策,也不至於。可是有一點:
“他太穩了。”
血妖把手墊在腦後,視線投向哈城宵禁後,格外清亮的夜空。
“李維這傢伙,有那麼一種,怎麼說呢?就是那種早晚都會那樣、看着你塌臺、懶得和你爭一時之氣的……冷靜?冷漠?反正幾乎沒有看到過他失態的樣子,平常就縮在天啓實驗室裡,幾乎足不出戶……”
“足不出戶?”羅南對這點很在意。
血妖想了想,修正道:“當然啦,我說了幾乎。前幾年,就是經歷了八十年代超凡種井噴、馬上又是基因進化道路重挫、大夥兒最躁動的時候……他就出來搞事情。”
“具體哪一年?”
“90年啊,密契老頭和亞布動手前不久,我一直都認爲,老頭那是憋不住了,出來放警告。畢竟當時整個舊大陸空氣高度緊張,真神、教宗超級活躍,你們那邊承受的壓力應該也不小。”
“他在夏城搞事情?”
“這個嘛,沾點兒邊又說不上。畢竟當時那個誰,就是拿出‘原型格式’那人,被爆學術不端,深藍項目遭置疑,源頭不就在夏城嘛?可到年底,深藍行者初代機列裝,大事抵定,各方一下子就都‘冷靜’下來了。”
羅南“哦”了聲,又進入沉默狀態。
血妖倒是好奇心起:“你爲什麼說他在夏城搞事情?因爲他對歐陽、對靈波網的評價?確實是在那次巡遊期間沒錯……”
羅南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伸手示意血妖繼續講。
血妖好奇心未滿足,卻又不好在羅南心情明顯不好的時候,再去添把火,只能“嘖嘖”兩聲,眼不見爲淨,繼續望眼星空往下講:
“要說,這幾十年來,不是沒有人佔到他的便宜,但最後,李維仍然是在天啓實驗室忙忙碌碌,而佔他便宜的人,基本上都已經灰灰了。
“幾十年如一日啊,李維好像就在那裡,從來沒有變過……這纔是最可怕的,懂?”
血妖看向羅南,羅南也看向他。
後者愣了愣,“哈”地笑出了聲:“好吧,現在是變了。你能夠把他逼到這個份兒上,說真的,很多人的偶像濾鏡差不多是碎了一地。”
“偶像?”
“畢竟,他也是這些年來,我們這些超凡種唯一一個能夠清晰參考對標的對象。”
羅南又看過來,血妖這次理直氣壯:
“難道不是嗎?最早的那批超凡種,被你幹掉的宮啓不說,死巫、密契老頭,都是垂垂老矣,相比之下,艾布納都算盛年。
“我所在的中生代這些,自我感覺倒也良好,可再過十年、二十年,誰知道又會是怎麼個鬼樣子?
“說最俗套的,誰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駐?”
血妖一點兒也不遮掩自己的欲求:“長生種,不死身!李維應該是現實中能看到的,‘長生種’理想的模樣。
“我總是在想,李維的穩健和冷靜,或許就是來自於此——誰知道他看我們,是不是就像是看着朝菌蟪蛄,沒必要和我們講清楚他自己見慣了的晦朔春秋?
“這種印象實在是太強烈了,所以就算是到現在這個地步,還是有人堅定的認爲,深藍世界的曝光,只是因爲時機確實是到了,而並非是某人逼迫所致……”
“某人”在邊上失笑,旋即若有所思。
“所以,李維在裡世界的‘腦殘粉’是很多的,有求於他、寄望於他的人,也是個很龐大的數字。而且,越是像我們這種,似乎有些希望、可以靠上點邊兒的羣體,比例越大哦!
“搖擺不定的當然有,可是老弟啊……誰讓你還沒活過很多人的零頭?”
羅南再度和血妖對視,後者向旁邊呶嘴:
“看到沒有,曾經的一個。”
與交談中的兩人相距不遠,另一個已經放平的沙灘椅上,亞波倫仍然是一身神父黑袍,潔淨無褶皺,領口雪白,雙手自然合攏在胸腹交界處,儼然已經入睡。
羅南仍未說話,血妖的好奇心又冒出來:“亞布究竟是怎麼回事?對他,你有沒有把握?”
“把握?”羅南想了想,對後面的問題沒有正面回答,“他的情況你該清楚,就是替換了契約或者說是禁錮規則。他超凡力量的根本,不就是這樣嗎——接受規則禁錮,然後扭曲、破滅。唔,這其實已經部分出離了生命層的基礎,是幻想層面的架構了。純論境界的話,他是比你高的。”
血妖咧嘴,露出兩側的尖牙:“呵呵,那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下他的人生經歷,比如什麼黑幫聖子啊、迷之實驗啊之類?”
羅南無可不可:“這段時間瞭解過一點兒。”
血妖“嘁”了一聲:“那我就不在背後嚼舌了,你要知道,這哥們兒,你捏住他的命,其實也沒啥用,他只是……”
“他只是沒心氣了而已,或者暫時對現實層面種種提不起興趣。”
血妖豎起大拇指。
羅南是有這般自覺的:“我沒有要改變、控制他,也沒那個能力。應該是互相利用吧,我要哈城的治理政策,他已經做到了;至於他,對李維和密契尊主那邊,應該也有厭倦……”
“是覺得密契老頭的規則不夠勁兒,所以換個法兒求虐?”血妖視線又轉到亞波倫那邊去,並不刻意遮掩什麼,“你明白就得了,根本還是你那個鏈條,鎖不鎖得住……目前來看,他挺乖的。”
這時候,大洋另一邊的熱點新聞,傳遞到了哈城,喧囂的遊行畫面和老套的官方迴應剪輯在一起,向着全世界發送。
“開發深藍:一去不回的百萬勞工……和近期遊民回城、失蹤的熱點遙相呼應,真的不是你要批臭他?”
“也許是別人,也許是他自己,反正不是我。”
“那我就猜李維了,這是他能辦出來的事兒——但凡遇到這類情況,永遠都是‘就這樣兒了,反正你們也沒辦法,洗洗睡吧’的欠揍氣派。”
羅南笑了起來:“那我要再次調高他的實力評估了。”
“行吧。要小心啊,相對於已發生的複雜、混亂、讓人砸頭的往事,對現有的、未來的規劃和要求更現實。”
血妖虛點羅南,鄭重提醒:“現在的地球上,可有一堆聽到鈴響就流口水的狗子,我覺得他們會這樣想:深藍世界已經是那樣了,沒法改變,新位面無論如何不能再那樣……話說,新位面究竟是啥樣啊?夏城那邊發現的火神蟻,有沒有關係?”
面對血妖突然殺出的疑問,羅南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回答:
“我不知道。”
“‘新位面’哎,你不知道?嘖,貌似那邊挺大哈?”
面對幾分戲謔,幾分認真的血妖,羅南迴之以微笑。
就知道……謊言說多了,就是真相。
而且,是那種最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真相”。
“新位面=羅南”,這大概已經是所有裡世界成員的共同認知。
每個人腦子裡,都有一個他所希望的“新位面”。然而那並不是什麼“位面”,只是在人心交織的網絡中流動、共鳴、交換的慾望。
反倒是現實,不可能滿足每個人的慾望。所以很多時候,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人們也不相信、至少不願意相信是真相。
李維深諳其中奧妙,所以他大概就沒準備讓‘深藍世界’給他人什麼希望,定調定得特別死……乃至於絕望。
這樣一來,他撐過前期,反而可獲得最大的轉圜空間。
特別是在有對比的前提下。
以李維的積累,這點兒輿論,又哪用得着“撐”?
壓力壓不垮李維,自然流轉到了羅南這邊。
羅南很認真地思考:
話說,可以產出收穫的謊言夢境,和分不到殘羹冷炙的真實位面相比,究竟是哪個更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