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羅南前面梳理的禮祭古字文本是“小作文”,其實是非常恰當的。
如果類比羅南的母語,他之前這一連串描述,基本就相當於是小孩子的流水賬記敘文。
大概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這樣一個事兒,那個湛和之主哇啦哇啦哇啦……”之類。
饒是如此,羅南能夠從頭到尾將這樣一個事件,以禮祭古字的形式記錄下來,形成一篇相對完整的記述……哪怕是大部分腦補的記敘文,就證明他算是在“禮祭古字”這個領域入門了。
畢竟,輸出總比輸入要困難很多。
有些人可以非常輕鬆地閱讀大量禮祭古字專業歷史文本,但如果讓他模仿着這些文本去,寫一篇小學生水準的記敘文,還真不一定能做到。
又或者做到了,也只是形式上完成,而不是像羅南這樣,在沒有特別荒誕的邏輯錯誤前提下,真正從時空演化的大結構大布局出發,比較正確地融攝了禮祭古字專業歷史文本資料中所描述的古神、主宰、神明、大君等強大存在的基本常識,形成內容相對“地道”的作品
內宇宙模擬器中的“禮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塊”能夠正常運轉,基本上覆現還原了作品描述的全貌,就是證據。
當然,最直接的證據,還是羅南意識層面,早早建構成功並有效延續下來的“觀想時空”。
禮祭古字這種“高仿神文”,確實是有一份“神力”在的。唯有相對準確地運用1597個基本字形,調動其複雜的形音義系統,成功“遣詞造句”,才能在意識層面形成“觀想時空”,直觀檢驗所描述的物象、事件、狀態是否清晰得當,並實現初步的反饋。
羅南本次建構的“觀想時空”,開頭其實也非原創,而是來自於“血獄王”。
那頭曾經的大君級別的妖魔,被羅南從霧氣迷宮深處牽引下來的時候,於意識昏昧間,大吼“湛和你個蠢貨”——由於其所發,亦是禮祭古字的變種,而且“湛和”之名,別有威能,便也觸發了“觀想時空”,使羅南得以窺其大略。
那瞬間,羅南記不住什麼細節,只有一個“中央高亮,四周墨染”的模糊印象,依稀感受到混亂慘烈的戰場氛圍,以及已經極致扭曲、瀕臨崩潰的時空架構。
這一次他着意描述,正是借鑑了“血獄王”的“表達”,開了個好頭,然後就真的模糊動盪着延續下來。
“觀想時空”目前仍存在着,雖然是臨時架構,卻也在他精神層面的混濁霧氣中往復演示,好像一部分辨率極低、又部分解碼異常的老電影,偏還要強行全屏,看不清細節,還時不是跳過一段,剪輯都是七零八落。
羅南還要控制“大日鎖鏈”,離這處“觀想時空”遠一些,勉得一個不慎,撞一下就崩掉了。
饒是如此,以羅南現階段表現出來的“小作文”水平,哪怕放在天淵帝國時代,他這也是專精以上、乃至於天梯初級的水平,基本上可以在該研究領域尋找一位大師範級別的導師,繼續深造了。
如果接下來一段時間,羅南能夠在這篇文本的基礎上,詳加闡發,精益求精,補全裡面缺失的細節,開啓幾個黑箱中的任何一個,他都算是在這個領域,當之無愧的專家,有望獲得“師範”之名。
而且,其收益絕不僅僅是禮祭古字的專業知識,更會觸類旁通,直指
時空構形乃至於主宰、神明、大君等多個關鍵領域的堂奧。
天淵帝國那邊,研究古神史和新神史的歷史學家,特別是古文字學家,從來都不是好惹的。
當然,這個邏輯反過來也成立。
如果不在相關領域深鑽精研,積累相關知識,想破解有關黑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羅南暫時也不着急。
能夠理清思路,描繪出基本的流程脈絡,已經超額完成任務。幾乎是將因“人面蛛”而起的靈光,闡發到了極致。
羅南長吁口氣,想讓腦子暫時歇一歇,便繞着樹洞空間裡的“透鏡星雲”轉圈,視線卻不自覺在其最核心的輻射區裡流連。
他的腦子註定是閒不下來了。
必須要說,通曉時空事件演化脈絡之後,從全局高度再看人面蛛、再看烏沉鎖鏈,感覺又不相同。
此二者,似乎已不能嚴格按照“你對的是湛和之主、我對的是六天神孽”的思路,搞那種一一對應的關係。
通過大量閱讀禮祭古字專業歷史文本,包括一些天淵通用語的歷史資料,羅南對於湛和之主和六天神孽也算是有了一點兒基本認識。
正因爲這份認識,參照之下,就能隱約察覺到,祂們通過烏沉鎖鏈、人面蛛所展現出來的一些特質,貌似已經不是那麼純粹了。
好像有點兒互相滲透的意思。
就比如:烏沉鎖鏈對於生靈的控制,對魔符是特殊情況且不說,對貓眼那樣,在天淵修行體系中是很罕見的。
如蕩魔圖卷、破神圖卷這樣的內宇宙王道途徑不說,哪怕是幻想學派這般在精神側鑽研的,也是將“擬化”而非“控靈”作爲核心技法——羅南由此造就的磁光雲母,本質來說,也只是從一個幻想種模具發展而來,只不過因其迅速而雄厚的積累,自然躍升,與正牌磁光雲母已無差別。
像貓眼這個倒黴催的,倒更像是被六天神孽一脈給拿捏住了。
另外就是魔符。
其高度混亂的行爲模式,本是六天神孽一脈的最典型的特質之一。可是魔符這東西,哪怕是混亂到極致,總會一個更高層的秩序框架來掌控,在混亂的邊界,呈現有序的收束。
更不用說,烏沉鎖鏈和魔符密切配合,架構出來的祭壇蛛網,粘附人心,規則森嚴,將生命元氣、意志慾望及它們之間的交易轉換,玩出了花兒來。
哪還有什麼差別呢?
簡單的說,祂們都不怎麼純粹了。
只不知道是戰前已經如此,還是戰後的持續融通。
這讓羅南不自覺想到了,他最初接觸日輪絕獄時,那好像深不見底的“深淵”感受。
日輪也好,絕獄也罷,也許,祂們彼此正是互爲深淵,絕不讓對方再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這樣的想法,在羅南腦海中緩緩流過,只是作爲一種即時的感想,也能作爲一個待驗證的課題,卻不能當成結論的。以他現在的層次,去妄想這等幾乎立身終極的大佬,也實在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揮去飄流太遠的想法,羅南開始悶頭“檢查作業”。大的方向基本就那樣了,只能儘可能修正一些“遣詞造句”上的謬誤。
幸好有內宇宙模擬器,幸好有“禮祭古字序列解析模塊”,很多低級錯誤,系統就能夠標識出來,並建議
你如何改正。
當然,有些問題就擺在那兒,不是簡單改變一下說法就能過關,如果變動太大,甚至可能影響到整體的結構。那羅南也只能是冥思苦想,翻找典籍文本,嘗試着做出更精準的描述,實在過不去,也只能先放着。
這可比之前一氣呵成的過程艱難太多了。
可話又說過來,也比他目前進行的磁化傀儡不斷修正、校正的工作省多了——近幾天高強度工作,把自己的血肉都不知分出了幾百幾千塊出去,再有生化反應爐和磁光雲母支撐,也不免有些傷元氣。
這時候難得有了新思路,乾脆就在這裡尋章摘句,權當是休養生息。
專注之下,時光流逝已然無感。羅南也就是改了三五遍吧,又通讀檢查了十來遍,差不多就是一天一夜過去了。其中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翻找典籍文本,進行對照印證。
當下時間顯示爲:夏城時間2097年8月21日上午10時許。
羅南覺得差不多了。
內宇宙模擬器裡面,他本來臨時描繪的孽劫世之前的含光星系,以及含光星系與地球本地時空的“統一時空構形”,還有日輪絕獄以及霧氣迷宮,這些新結構雖然還是不太穩定,以至於有很多次直接就崩掉了。但羅南精神層面的“觀想時空”還在,總能夠對照着重新將它們描繪出來,而且維持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更長。
作品本身也不再只是像孩童塗鴉那般,多少能夠照顧一些細節上的問題了。
到了這種程度,羅南也有些階段性的成就感。屈指一算,連帶着這場思維實驗,他差不多又是連續五六天沒閤眼,哪怕是鐵人,精神也有些疲憊了。
他伸了個懶腰,做了一套導引操,而在最後雙臂伸張又全攏的時候,手心卻是多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瓶功能飲料。
對羅南來說,潤潤喉嚨總是可以的。
羅南扭頭,看到了瑞雯清秀的小臉,就咧嘴一笑:
“謝啦。來,看看哥哥這回的作業怎麼樣!”
瑞雯沒有客氣,走到羅南身側,對着展開的內宇宙模擬器界面,很認真地去看。
話說羅南從來沒有瞞過瑞雯任何事,但這段時間,小妮子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荒野上直播,接觸禮祭古字以及天淵通識課程的次數並不多。
羅南本也只是讓她瞧個新鮮,然而幾分鐘過後,瑞雯還真的開了口:
“沒有我。”
難得聽到瑞雯這麼稚氣的話,羅南下意識哈哈一笑:“確實沒有,還有很多太細節的東西找不到接口呢。霧氣迷宮裡就好像公正教團的真理之門、你預測的那個中大型碎片;外面的還有‘深藍世界’……
“唔,這個‘古神之軀’肯定與古神有關,應該加上去……”
羅南正說着,忽然一怔,又扭頭去看瑞雯。
猛然間,他不太確定瑞雯在說什麼了。
瑞雯這個“我”,是指現在的她,還是指C2834……以及她背後的那些東西?
事實證明羅南是想多了,也想偏了。瑞雯轉過臉來看他,話音稍稍重一些:
“是‘我’。”
這一刻,瑞雯的發音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再是慣常說的那套,而是一個地球上本不存在的音節。
是那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