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突如其來陷入到了兩難境地。
“姐夫”也覺得棘手，但這種時候，那邊能做的也就是給一個警報，至於後續如何去做，暫時沒法給出更多建議；想要伸手幫忙，短時間內也力不能及，或者乾脆就不會幫。
這只是“小舅子”而已，他那邊還有很多類似的人需要照顧。
與“姐夫”通話很快結束，柳學志倒還在等唐立的決斷。
唐立環顧四周，此時現場勘查基本上已經結束了，一部分人反而是往他這邊看過來，眼神微妙。
而且他還感覺到，在密封的車廂裡面，還有視線盯着他，缺乏善意。
於是他問：“智管中心誰在這裡？”
旁邊的北城分局負責人猶豫了下回應：“好像是一位龐總監。”
“龐鐵山？”
“是。”
“那是副的。”
“……呃，是。”
北城分局負責人惶恐之際，唐立笑起來。
這不光只是運道不好，走了黴運，而是確確實實還有人想對付他，抓着機會順手而爲。
“智管中心”那個姓龐的，正是他的競爭對手之一，都盯住了東七二五區“智管中心”總監的位置——這種直管單位，天然就比內務局高半級，而且清貴，做得好了，就算日後城頭大旗更迭，也能穩坐釣魚臺，當然很是搶手。
唐立以前是盯着那位子沒錯，且是八字已有一撇，是在“姐夫”幫助下，拿內務局長這個實權位置和郭議員談置換的，內部推薦人選都定了，只等着上面的默契達成。可如今，他已經下定決心去高能中心，道理上與龐鐵山已無糾葛……是了，他這個思路也只是剛剛成型，在郭議員那裡備了案，姓龐的是另一條線上的，未必知曉。
如果涉及郭議員的這條走私線路，能夠將唐立給帶倒，那傢伙多半不會放過。
至於郭議員的憤怒和反作用力，那是另一個層面的事兒，龐鐵山只是執行者。
再想想這邊，柳學志這麼快過來示好，給出提醒，就是因爲他也是郭議員派系的，雖因年紀老大，不可能當一把手，可如果唐立推薦的人選成功上位，他的利益鏈條將更加穩固。
唔，今天這麼敏感，除了蔣邑橫死一事外，這條走私線路，說不定還有他的參與。
笑了兩下，唐立又皺眉。
這種蠅營狗苟的勾當，做得再高明，對那些真正決定地球命運的關鍵事項，又有什麼意義？
“唐立”這個身份，以及他周邊這些人，習慣如此，但現在及以後，就要想辦法從糞坑裡跳出來了。嗯，只是跳出來還不行，指望着“糞坑”環境來應對高等文明的衝擊，只會濺自家一身。回頭還要仔細琢磨，如何轉換……
嗯，轉換什麼的或許是想多了。
像這樣一個基礎糟糕、人心不齊的原生文明，無論怎麼整合修正，短時間內都很難拿出“對接”高等星際文明的資本，而這種一廂情願的轉換提升和對接，對於星球上99.99%的原住民而言，又是過於殘酷。
他們，至少是這一代及後面的數代人，潛力是有限的。就像“外地球”現在這種狀態，“開墾團”只拋出一點兒技術，就徹底摧毀了一產和二產人口，更沒有“百年序列”之類的物質和精神基礎建設跟上，一旦“對接”，註定是被甩下車的那一批人。
“內地球”好一點兒，但也只是一點點兒。
文明的鴻溝太可怕，而能夠填平鴻溝的文明也太稀少……而且怎麼也需要以百年、千年計的漫長時光。
中央星區那邊，會給這個機會嗎？
現在“唐立”的思維模式複雜得很，其中既有他這個軀殼原有的，也有“臨時寄生”進來的。而“臨時寄生”的裡面，又有少年神明的，還有冰冷且極端的長生種的。三種模式往來切換，對一件事情就能形成三種甚至更多不同的看法，幸虧思維敏捷如電，彼此對照，不至於太耽擱事兒。
“走私線路”這檔子事兒，“唐立”的注意力只是沾了下，很快就偏移，飄到了九霄雲外的“開墾團”那邊；但不多時又一個跳轉，扯向了更遙遠的星空。
大量信息在唐立大腦中起伏交匯，他並沒有表現出苦思冥想的模樣，慢悠悠地朝着事發現場踱步過去。
此時現場勘驗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幾具死屍也已經過了初步檢驗，準備拉走。
反抗軍據點裡的被捕人員，更是已經被帶走多時了。
內務局這邊，就和跟在唐立身邊的北城分局負責人一樣，好像是到了，結果根本湊不上去。
豈不見那個龐副總監，根本就懶得下車——“智管中心”就是這麼牛，只要不想在地方上有所作爲，只在系統內打轉，當真是誰的面子都不用給。
這也是唐立此前心心念念想往那邊去的原因。
現在麼……
唐立再往那邊瞥去一眼，這一波轉運的共有五具屍體，都放在裹屍袋中。運屍人員全部身穿制服，其中八個衣服是青白色，頭戴長檐帽，屬於“智管中心”；另外還有兩個卻是軍服迷彩，槍械在身，還裝備了簡易外骨骼。
“等下。”
唐立伸手攔停了運屍人員。
這個動作讓附近幾個人當即投射過來頗凌厲的視線。
柳學志正跟着隊伍往外走，見狀忙又迎上，主動爲唐立介紹：“唐局，這位是蔣老闆的兄長，蔣克上尉，湯宇上校的副官……”
唐立不用他說，也能猜到。
蔣克上尉是個看上去很精幹的人物，方臉瘦削，個子不高，眼神卻很凌厲。他是聞訊後坐軍方直升機從空中來，還要比唐立更早一步到現場，雖然只是個上尉，身邊還跟着六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包括那兩個擡屍的。
這是兵頭子的氣派。
由此可以見湯宇上校的一貫作風，也能看出擺在明處的支持。
“蔣副官，節哀。”
說着，唐立伸出手。
蔣克卻是忽略掉這個友善表示，冷淡敬了個禮：“唐局，舍弟橫死，我心神不定，便不久留了，回頭再說其他。”
柳學志皺眉，蔣克這態度就太生硬了。
當然，即便是沒有糾紛調解這一出，在東七二五區的地盤上，任何一起兇殺案都可以算是內務局的鍋，雖然在“外地球”，這種事情不能苛求，但家屬苛求了，也沒轍兒不是。
唐立的手掌在空氣頓了半秒鐘，若無其事地收回來，卻沒有讓道，扭頭對柳學志道：
“現場都處置妥當了？存證留檔不要有遺留。”
柳學志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說：“主要是‘智管中心’那邊……”
“咱們的人呢？”
“……配合？”
也就是根本沒靠上邊兒。
唐立又一笑，視線轉向北城分局負責人：“這合程序嗎？”
北城分局負責人已經當了好久“小透明”，都習慣了，冷不丁給踹上了前臺，直接就木了。
唐立又問：“你能確保後面倒查的時候，不出問題？”
現在這世道兒，有個狗屁倒查啊！不就是要找背鍋的嗎？
北城分局負責人怎麼敢保證，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柳學志，只求這位第二副局長能看在往日頻繁走動的份兒上，拉他一把。
柳學志就“嗨”了聲：“這種特殊情況，你們就要和兄弟部門做好溝通，人證物證不能劈成兩半兒，但相關資料也要複製一份啊……”
北城分局負責人猛點頭，想要順着梯子往下滑。
旁邊的蔣克聽得不耐，冷冰冰說了句“借過”，就讓擡屍的士兵繼續往前。
這次唐立任他們過去，卻是又攔住了跟在後面的打了半天醬油的內務局法醫，要了副手套，很熟練地穿上，期間對呆看他動作的柳學志道：
“兄弟部門的勘驗結果，正確性與可信度，能夠保證嗎？”
“呃？”柳學志一時半會捉摸不透唐立的想法，沒能及時迴應。
就見唐立裹着手套的大拇指朝後戳了戳：“我記得這個人，與咱們的局的糾紛，就是錯抓……具體場景是什麼？”
柳學志咳了一聲：“這個……”
唐立能夠感覺到，背後蔣克格外凌厲的眼神，他只做不知，繼續道：“我記得，也是類似於抓捕走私人員的場面吧。”
“好像……是？”
“連續兩次，是不是過於巧合了？這件事，有沒有與兄弟部門溝通過？”
此刻，柳學志要比唐立壯上一圈兒的體魄，也不免佝僂下來一些：“唐局……”
唐立視線轉移：“我和學志局長來得晚了，北城分局先到，你們有溝通嗎？”
北城分局負責人連連搖頭：“這事兒我不清楚，我是說那個死者……”
“也對。”唐立微微頷首，隨即道，“那就現在說清楚……兄弟部門的現場負責人在哪兒？”
北城分局負責人沒有迴應，但視線不免就投向物流園中那輛密閉的汽車。
唐立只當他回答了：“去招呼一聲。”
“我？”
“唐局！”
旁邊柳學志終於醒悟過來，唐立這是要把局面攪混，往大了做。
這怎麼可以？
不說智管中心，不說蔣克，那湯宇可是正經的兵頭子，真要把他得罪了，郭議員十條走私路線的損失，都抵不過這些兵痞當頭一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