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什麼?
他發現這邊了?
莫先生的“斗篷”越是具備着高度的遮蔽性,作爲其靈魂窗口的眼睛,透射出來的光芒,就越具備穿透力。
明明相隔數千、乃至上萬公里不等,中間更是橫亙了虛與實的邊界,可在此瞬間,虛擬會場內的觀衆們,絕大多數人心中,都閃過類似的念頭。
無關邏輯,只是第一時間的感受。
不過這種感覺也並沒有持續太久,便在念頭紛紛擾擾之際,莫先生視線的指向不變,身形不動,他身後那頭巨大的血色妖魔,已經做出了最明確的行動。
這一刻的爛嘴猿,由靜轉動,幅度之大,速率之快,以至於那龐大身軀,都恍如流體,又像是打破了堅壁阻隔後,驟然流動覆蓋下來的光波。
污濁的血色,很大程度上掩去了光波本身的閃耀,然而內蘊的元素卻愈發複雜,似乎血光內部,以及與外界物質之間,都發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以吉米隊長視角爲主的攝錄鏡頭,瞬間就被血光污染,非規則形狀的光暈斑痕,遮蔽了那邊的絕大部分細節。
“我草!”
虛擬會場內,有幾個人脫口帶出了口頭禪。
問題是,直播鏡頭的糟糕效果,並未因他們的咒罵而有起色。相反,血污、光暈和斑痕,還在肆無忌憚地擴大,塗抹污染他們的可見視界,到後來已經快要失去了可解析的意義,只有變了形的血斑污跡,交織成扭曲又多變的圖形,飛速流變。
直播問題持續惡化,一時竟沒有轉好的跡象。
“搞什麼!”
這下子,連環形議事臺這邊的馬倫等人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艾布納會長倒是很快做出了判斷:“好像是行動隊遭到了攻擊。”
說着,他的視線轉向了百集教宗。
這位大概是所有與會人員中,唯一具備多重視角的。然而後者仍然是一臉寡淡,細看去又有些出神的樣子,對艾布納的視線全無反應。
艾布納微微搖頭,轉過臉面,徵詢與他只隔着馬倫,卻一直沒怎麼發言的某位關鍵人物的意見:
“牟董,是不是要保障一下直播質量?”
所謂的“牟董”,大概是現場中穿着最隨意的一位,他坐在議事臺後,只能看到其上半身胡亂套着一件紅紅綠綠的花襯衫,脖子上掛着一副蛤蟆鏡,好像是在風景宜人的陽光海岸,投影過來,下半截是什麼模樣,可想而知。
事實也就是如此,這位牟董,不但是一位資深的超凡種,其世俗世界的身份,還是量子公司的獨立董事、深藍項目的總聯絡人,幾乎算是量子公司在裡世界的最高代言人。
不過,很不幸的,他現在正處在休假期間,身處黃金海岸,被強拉來開會,多少有些心不甘情不願,而且是呵欠連天。
不過這時候,他的表情總算是繃住了,擡頭紋嚴重的額頭上,豎向的皺紋也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沒錯,我們,哦,現在已經是天啓實驗室直屬的行動隊,遭到了襲擊。這件事的性質非常嚴重……”
牟董還在描述事件,已經有人梗了一句:“直播信號啥時候回來?”
牟董只當沒聽見:“現在的問題是行動隊成員的安全保障……”
話音未落,一塌糊塗的轉播畫面,驟然從血色迷濛的場景中切了出去,恢復了青天白日的阪城客運碼頭影像。
只不過,直播的視角,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轉變。
屬於吉米隊長的、直面莫先生的角度,已經不見了,更準確地講,是以畫中畫的形式,縮成了右上角的一小塊區域,在主界面上代之出現的,是從湖面指向碼頭的側背視角。
在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莫先生坐在輪椅上的半截肩背,還有已經覆蓋了他側前方二十平米左右區域,那團不斷膨脹、已經失去了血肉外形、更像是半透明熔岩漿泡的異形存在。
“草,那是什麼……爛嘴猿?”
答案就擺在眼前,各位觀衆也不太敢確認,
而此時,直播場景中,來自在阪城行動小隊的內部通訊電波,也轉化爲急促的音節,呈現在觀衆的耳邊:
“隊長,隊長……”
“吉米他被吞掉了!”
“格式化空間架構已破壞……呃,大幅轉弱,嘗試更換主軸。”
“申請不通過!”
“深藍平臺定位消失。”
“天啓陣列……逼逼逼!”
好像是有什麼敏感詞,相應的信息給蔽掉了,後面的信息更是斷斷續續。
不過在場的絕大多數觀衆,都具備豐富的戰鬥經驗,連猜帶蒙,也能摸清楚一些情況。
原來,莫先生“要的”,是吉米隊長。
唔,更專業的說法或許應該是“天啓實驗室直屬的高端戰鬥機械”,乃至最尖端的第七代機芯?
普遍而言,吉米這個行動分隊的根底,還是一個控制較嚴的秘密,可當下的虛擬會場內,聚集的是當今世界最高峰的強者。
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懂得裡面的緊要處,視線不自覺就再度投向了牟董。後者也開始拍桌子:“性質惡劣,性質惡劣!”
如果他的表情能再收斂一些,或許要更真實。
潘博士都看出來了:“深藍和天啓因爲第七代機芯,鬧得不可開交……原來不是謠言啊。”
田邦對此興趣不大,他更關心的是直播畫面所展現出來的細節。
目前那支行動小隊,顯然是陷入到了極其尷尬的局面:隊長被直接吞掉,架設的格式化空間,也就陷入了羣龍無首的地步,必須要重新佈設……
可接下來的情況,好像不太對。
作爲頂尖的燃燒者,田邦很快就從行動隊的口令中發現了異常,“怎麼就沒法更換主軸了……指揮者權限應該是順序交接。”
“權限判定沒通過呀。”潘博士的注意力,迅速從八卦層次,轉移到了專業領域,並提出了專業判斷,可他很快就陷入了迷惑,“Why?既然是天啓直屬,多半是第七代機芯,會出現這種權限轉換的低級BUG?”
“爲什麼是BUG?明明還有一個可能。”
田邦死盯住投影區域那血色的漿泡,低聲道:“爲什麼不能是身爲指揮官的吉米隊長,還沒有完全失去指揮能力,尚未與其他的行動隊成員,徹底斷開聯繫?”
“他明明被吞掉了!看那怪物的模樣,說不能現在連人帶外骨骼,都給消化個乾淨。唔,難道說第七代機芯控制下的深藍行者,惡劣環境下的生存和通聯能力,有質的飛躍……所以我就說,這些人不應該叫深藍行者,天啓行者要更精確。”
田邦點點頭,然後又搖頭:“問題是我們並不知道所謂‘爛嘴猿’的胃部空間構性質構成不是嗎?”
潘博士聳肩:“想想它的口涎吧,裡面不是岩漿湖,也是個硫酸池。”
田邦勾動嘴角:“也許那裡面不是硫酸池、熔岩湖,而是一個簡單的空間袋……至少看眼下的模樣,我是認不出那傢伙,和猿類、和熔岩有什麼相似之處。”
此時,在直播視角中,吞噬掉吉米隊長的血光漿泡,貌似已經渡過了運化的巔峰期,開始收縮。但它的結構,至少在密度層面,並沒有符合人們的邏輯認知,自然變得稠密起來,相反,血光正越來越稀薄,
很多時候,在一陣波盪之後,部分區域甚至變得有些透明,如同一個虛幻不實的肥皂泡,似乎只要嘬口吹氣,就可以將它吹崩掉。
可問題是,在初期的慌亂之後,行動隊已經開始了“有限的反擊”:一切實體與能量彈藥,都朝着那道血紅漿泡而去。
“攻擊,攻擊!”
至少五臺以上的深藍行者,從湖面、從天空,也從遠處的制高點處,發起了攻擊。火力交織成網,又在漿泡可以目視的薄弱處聚合。
似乎是要將自家隊長解救出來的樣子。
而作爲一切的始作俑者,莫先生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似乎直接被判定爲了“路人”。
這位“路人”,也毫無插手的意思,只在指尖把玩着剛摘下來的“果子”,任由深藍行者的驚人火力,傾泄到愈發“薄弱”的血光漿泡上。
問題在於,無論是金屬彈頭、高爆火藥還是能量衝擊,也不管是否加持了“格式之火”,它們打入血紅漿泡之後,都是泥牛入海,了無聲息。
田邦斷然道:“這絕不是血肉之軀的架構模式。”
“這傢伙本來就是高度能量化。”
“然後呢?”
“比較容易塑形,是天生的建築材料……”潘博士根本就是複述莫先生此前的描述,而這也是僅有的依據了。
田邦就問:“高可塑性的能量化建築材料,是用來構建什麼呢?”
話音未落,直播畫面中,血光漿泡真的變成了“肥皂泡”,以一種全無質感的形式,無聲破滅。
呼嘯的火力網,直接將其原覆蓋區域的碼頭步道打穿,順便撕碎了後方停放的七八輛車子,一時爆炸聲不絕於耳,碎石四處飛濺,逼得近處“老手”等人,差點兒也跳了湖。
遲來的聲勢,卻無意義。
隨着血光漿泡消失,爛嘴猿消失,同樣消失的,還有全副武裝的吉米隊長——那一具重達三百公斤,人與機械結合的最頂級造物,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的,消失。
田邦覺得用這種表述最爲精確。
他體會不到任何所謂“吞噬”的質感,只覺得這是一場發生在全球最頂尖強者眼前的魔術表演秀。
吉米隊長本人不算什麼,可他承載的天啓實驗室最尖端的研究成果,就這樣給抹消了一切存在痕跡?
田邦只覺得這太荒誕。
此時,倒是那位花襯衫牟董,把虛擬的環形議事臺敲得震天響:“丟人現眼,奇恥大辱……特麼地還直播個毛啊!”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指令,直播畫面開始變得模糊,眼看要中斷信號。偏在此時,與他隔了一人的位置上,同樣敲響了桌子:
“繼續!”
艾布納會上的陰柔嗓子,這一刻直如利刃破空,尖音刺耳。
也就是落後幾毫秒,至少有三五個強人異口同聲:
“畫中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