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江必先守淮,江是長江,淮是淮水。
北周已經攻下淮水北岸諸州,再欲攻打南唐,必須徹底突破淮水防線。
首先要攻下淮水中游的壽州,然後順流攻下濠州,繼續順流攻下泗州,最後順流攻下楚州。
一旦北周攻下楚州,南唐的淮水防線全線告破。
楚州乃是大運河與淮水的交界之處,通過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北周大軍旦夕之間就可以兵臨江都城下。
如果還能繞過江都,南唐覆手可滅。
所以,南唐的存續,其實不在江寧也不在江都,在壽州。
壽州說是一座城,除開堅固過分的城牆,其實更像一座鎮。
事實上,壽州正是一座軍鎮,南唐清淮軍駐紮於此。
北周攻打淮北諸州的同時,於淮水北岸及肥水交匯處的下蔡縣設立治所,與壽州隔着淮水,收攏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
這一招也不知誰想出來的,對百姓很慈悲,對南唐太陰毒。
壽州長期處於戰爭之中。北周攻、南唐守的態勢十分明顯。
數量驚人的壽州百姓舉家逃離,紛紛遷於下蔡縣安家落戶。
清淮軍使對此暴跳如雷,除了盡力封鎖城禁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本就不甚繁華的壽州愈發蕭條,本來貧瘠的下蔡則日漸喧囂。
巴掌之地,居然玩出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意味。
下蔡內外到處都在興建店鋪屋舍,除了沒有城牆,已經初具小城規模。
這一段淮水早已被清淮軍封鎖,無論想去淮西還是淮北,必須由下蔡的肥水碼頭借道,想不熱鬧都不行。
碼頭上有一間明顯新建不久的酒館,門柱左聯上書:初月出雲。門柱右聯上書:長虹飲澗。
這間酒館就叫飲澗。
風沙一路上與人分分合合、神神鬼鬼,有時候順利,有時候不那麼順利。
也被人湊巧截住幾回,好在伏筆埋得足夠多,總能順利脫身,再度消失。
很多人快被風沙弄瘋了。
一個人總是在應該存在的地方不存在,不應該存在的地方突然存在。
如此幾個來回,是個人都會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的判斷。
如果這個人還是你必須要盯住的人,那麼你一定會恍惚到懷疑人生。
至下蔡,路程大約半途,恰好出了南唐進到北周。
這並非最佳最短最快去到汴州的路線,卻是風沙精心挑選的路線。
這條路如果倒着走,那就是北周攻南唐的路線,且是最佳的路線。
也就是說,風沙的行程其實是個有解的答案。
就看有沒有人能夠搶在他抵達汴州之前解開。
只要解開答案,那就能揮散一切煙幕,使他顯露真身。
至今,沒有。
風沙心裡很得意。把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感覺,實在很美妙。
直到進到飲澗酒館,看見這裡的老闆娘。
風沙也開始有些恍惚,忽然有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
如果一個人在不應該存在的地方存在,那麼就說明這個人在應該存在的地方不存在。
“妾身趙虹飲,這裡的老闆娘,江湖人稱趙咪貓,啊!在本地,咪貓就是母貓的意思,咯咯,他們說我走路扭起來像貓,大爺覺得呢?”
趙虹飲甜甜的笑容十分嫵媚,咯咯笑聲就和她項圈上的鈴鐺一樣清脆,隨着花枝亂顫,風情更加迷人,不止炫目,而且炫耳。
風沙默不吭聲,歪着腦袋上下打量。
弄不明白情況的時候,他很少說話。
繪聲忍不住問道:“你不認識我了?”
趙虹飲略微收斂一下笑容,問道:“這位姐姐,我們見過?”
繪聲見她神情不似假裝,急道:“初雲,我是繪聲啊!這是風少,你不記得了?江寧府,芙閨樓,你還記得嗎?”
“我在壽州生壽州長,從沒去過江寧府,不知道什麼芙閨樓,更不認識什麼初雲。當然,我可以是初雲初月,也可以是初夜初婚,咯咯……”
趙虹飲往風沙投以媚眼,挺胸道:“價錢好商量。”
風沙露齒笑道:“由下蔡過淮水,對岸就是八公山,原稱北山,因爲位於壽州之北而得名,淮南王與八公學仙、煉丹於此,故後人稱之爲八公山。”
一番話來的莫名其妙,其實懂的人一聽就懂。
鴻烈宗乃是雜家一支,傳承於淮南王劉安一脈。
淮南王的淮南,就是淮水以南的意思。
劉安生於壽州,葬於壽州,淮南王廟與淮南王墓皆在壽州城北的八公山中。
這裡對鴻烈宗有着相當重要的意義。
風沙突然來這一段,是因爲突然想到個問題:周憲居然向初雲託付後事,而非她的父親又或者鴻烈宗,那麼初雲會不會是鴻烈宗弟子呢?
趙虹飲嫣然道:“這位風少懂得真多,妾身打小在壽州長大,尚不知八公山爲什麼叫八公山呢!”
風沙見她不接話茬,便不再作聲。
一路護送初雲至汴州的人,回訊沒有任何不對,安安全全的送達,日復一日的於暗中護持。
如果趙虹飲是初雲,那麼汴州的人是誰?又或者,不是人?
繪聲一眨不眨的盯着趙虹飲,又想說話,孟凡湊頭過去搶話道:“我們要入肥水北上,需要一個嚮導,不知道趙美人願不願意屈就,嘿嘿,價錢好商量。”
江湖人總有門道,無論走到哪裡都能找到當地的黑市。
這間飲澗酒館就是下蔡的黑市。
風沙一行人特意找來,正是希望請個嚮導。
淮水北岸的戰事不過剛剛平息,下一場大戰正在醞釀,正是世道最亂的時候。
很多地方有大軍屯駐,很多水道都被封鎖。原來能走通的地方,現在走不通了,今天能走通的,明天走不通了。是以必須熟悉地理,方便改道。
領路的嚮導除了精熟至汴州的途徑之外,還要了解途徑上的門道,更要擁有相當的背景,否則這一路將會波折重重。
尋常人肯定不成,只有從本地的江湖人裡找。
趙虹飲搖頭道:“世道太亂,盜匪太多,最近還冒出一夥契丹馬賊在附近劫掠商隊,連逃難的百姓都不放過,無論陸路還是水路,怕是沒有嚮導願意領路。”
流火和授衣相視一眼。
繪聲忍不住低罵道:“又是這羣蠻子,陰魂不散的,討厭死了。”
趙虹飲好奇道:“你們知道這羣契丹馬賊的路數?可以告訴我嗎?價錢好商量。”
繪聲偷瞄主人一眼,低閉嘴頭。
孟凡笑嘻嘻的接話道:“怎麼,趙大美人不但賣,也買?價錢好商量?”
趙虹飲嬌橫他一媚眼,笑罵道:“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要學我說話。算你說對了,我不但賣,也買。不過分人,這位風少我願意賣。至於你,我只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