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了,難免心煩意燥。
尤其還不能乘坐那輛堆滿冰塊的馬車,只能頂着正午的大太陽走在無遮無攔的街上。
可是沒法子,隱谷的據點是不允許某些人……尤其是四靈中人有意識的接近的,否則將會激起嚴重的後果。
就像何子虛從來都是孤零零一個人跑來見他一樣,他也只能孤零零的跑去隱谷的主要據點樑記粥鋪。
這間粥鋪開在城北流河岸邊,與紅坊根本在一條街上。
紅坊位於城東,又叫東坊,有東坊自然有西坊,兩坊被貫通流城主橋的中軸大街隔開。
紅坊是達官顯貴常去之所在,西坊則是平民百姓愛逛之所在。
風沙將所有護衛都留在西坊之外,一個人走了進來。
大中午的,街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每一家的鋪面幾乎擺出來佔了大半街面。
賣酒的堆酒罈,賣面的堆面袋,賣肉的堆肉攤,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其實還算整潔。
當然,相比寬闊乾淨的紅坊大街,這裡顯得有些雜亂不堪,道路更是很窄許多。
空氣中飄蕩混雜着七雜八的味道,富有生活的氣息,令人倍感充實和真實。
風沙其實對這條街很熟悉,每家店鋪的老闆活計,各人的性情喜好,他大概都知道。畢竟當年在這兒混了很久,曾經也算一號人物。
雖然很底層,依然很風雲,所以大家也該認得他。
如今一身華貴的衣袍,昂然的步姿,令他們從熟悉變成陌生,敢看不敢認。
背後倒有些竊竊私語,終究不敢大聲,也不敢確認。
窄街深處,樑記粥鋪。
儘管層層漿補過一遍,門邊牆角依稀可見曾經被摧毀的證據。
白虎衛的攻擊一向迅猛暴戾,牆上隱約的小坑是拔出弩矢所造成的痕跡,門壁淺淺的斜橫則是刺錐劃過的印記。
儘管還是飯點,店內仍然沒有客人。
一是天氣太熱,二是這裡遭過盜匪死過人。
恐怕需要很久的時間,記憶逐漸淡忘的尋常百姓纔敢再度臨門。
四下顯得特別乾淨,牆壁粉刷一新,桌面光可鑑人,香粥的味道撲鼻而來,光用聞的就知道一定粥濃料足,肉多菜鮮。
一個面貌普通的中年人坐在櫃檯後面噼裡啪啦打着算盤珠子,眉頭緊緊蹙起,似乎正在憂心店裡的生意,連進來客人都沒留意。
風沙隨便找了個角落的方桌坐下,重重敲動桌面:“一碗鹹粥,一碗甜粥,鹹粥要濃,甜粥要稀。”
中年人擡頭看他一眼,輕輕點頭,進到櫃檯後的簾門。
沒過多久,何子虛走了出來,手中穩穩當當拖了個木盤,盤上擱着兩碗熱騰騰的粥。
人還未近,香味便至,鹹甜混合,濃郁誘人。
“要甜還是要鹹?”
“兩碗都是我的,我又沒打算請你。”
何子虛一陣無語,將兩碗粥擺風沙面前,分別插入木勺,人到對面坐下。
風沙左一口右一口呼嚕嚕飛快吃完,打了個嗝,順手抹嘴。
何子虛開了那麼久粥鋪,見過先喝甜粥再喝鹹粥,也見過先喝鹹粥再喝甜粥,還真沒見過甜鹹一起喝的。
不會反胃嗎?
他發現每次見到風沙,多少都能發現一點這傢伙古怪的地方。
“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我來跟你做最後的確認。”
風沙扣指桌面:“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何子虛搖搖頭:“不必。”
“不必?”風沙揚起雙眉:“一旦離開辰流,我去哪找隱谷中人,就算找到了,我信不過他們,他們也信不過我。”
“的確不必,因爲我會跟你同行。”
風沙吃驚不小:“你……跟我一起?”
何子虛露出一抹英俊的微笑:“對。”
風沙旋即恍然。
何子虛之所以一陣呆在流城,不是不想離開,是沒法離開。
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他憑什麼離開?
想想還真可憐,這麼個出色的人物居然在偏遠的地方苦熬了十年,寶貴的青春也就荒廢了十年。
如今隱谷終於在流城立足,足以令他更進一步。
風沙認真道:“恭喜。”
何子虛含笑頜首,輕輕道:“爲了表示誠意。我離開之後,接任者暫時不會主動改變任何現狀。”
風沙歪着腦袋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隱谷需要時間鞏固勝果,現今局勢平穩維持下去對他們最有利。
如果非要設一個改變的時間,一定是三年後下一任三河船社尊主輪換之時。
能夠爭下這個尊主的位置自然最好,等於兵不血刃拿到辰流下三年的水運之權。
爭不到手的話,隱谷恐怕就會有所動作了。
何子虛這傢伙,威脅起人來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風沙輕哼一聲:“有你護航,我就放心多了。你打算以什麼身份隨行?”
何子虛淡淡道:“這個不勞風少費心。隱谷一定會保證昇天閣的安全,我會出現在風少最需要的時刻。”
“裝神弄鬼。”風沙低罵一句,又道:“宮青秀一旦啓程,隱谷就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聲勢造的越大越好。”
何子虛點點頭:“這是理所當然。”
宮青秀此次巡舞天下,對隱谷對他都有莫大的好處,就算沒有在昇天閣佔份額,也會不遺餘力的宣傳。
當然,具體原因就不足爲外人道了。
風沙剛想起身離開,何子虛叫住他:“你不覺得最近太順利了嗎?山地不摔平地摔,小心馬失前蹄。”
風沙點點頭,徑直出門。
三河幫強勢壟斷水運得罪了太多人,一盤散沙不足爲慮,就怕某個契機導致他們聯合反撲。
稍不注意,小浪就會席捲成驚濤。
他和雲虛離開辰流,當然就是最好的契機。
當然,還需要一個人有能力將一盤散沙凝聚成塔。
就好像當初他以三河幫凝聚幾家戰力一樣。
這個人其實已經存在,就是青龍密使蘇環。
“等等。”何子虛忽然追出門外。
風沙訝然回望。出什麼事了?
“兩碗粥錢。”何子虛伸手出來。
風沙噢了一聲,雙手在身上掏摸一陣,臉色頓時尷尬起來。
那啥,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有帶錢的習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