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伕力所不敢爲,乃愚者之不逮。”————————【與高司諫書】
再如何盡力而爲恐怕也改變不了黃琬現如今岌岌可危的處境,縱然是皇帝准許了由黃門侍郎來敏、殿前羽林郎吳懿南赴長沙,負責與叛亂的五溪蠻聯絡溝通,朝廷上依然開始有風聲彈劾荊州一系的士人,例如議郎蒯越、蒯良等人,就遭到了許多無端的非議。
“五溪蠻造反,我等先受了無妄之災,這是什麼道理?當年涼州羌氐爲亂,也沒見要趕盡朝中的涼州人!”常朝結束後,蒯良憤憤不平的說道。
“多事之秋,還是慎言的好。”弟弟蒯越嘆息一聲,小心的朝四處張望一眼,確信周圍沒有旁人以後,這才與蒯良快步走在宮道上:“不是有人懷疑我等荊襄豪強與五溪蠻有染,或是唆使彼等起兵作亂……而是有人要在這個當口對付我等,甚至,是要對付黃司徒。”
“這回可算是被牽連了。”蒯良仍有些着惱,他在襄陽時縱然是刺史、郡守都要禮讓他幾分,一旦進了朝廷,才真正的明白什麼叫人微言輕。而作爲荊襄士人的代表人物、三公之一的司徒黃琬,在荊州歸附這麼久以來,卻沒有給予他們更多的實質性利益。不論是黃琬是有心無力還是如何,在當前的形勢下,對方都沒有繼續倚靠的能力:“本以爲黃公阻止士孫君榮起復,朝廷上的紛爭便是宣告終結,誰知勝負未分,又迎來難纏的敵手。”
“敵手?”蒯越是兄弟二人之中最有計略的,當年大將軍何進聞其名,甚至特闢爲東曹掾。因爲曾近距離的參與過朝廷的權力中心,蒯越此時遠比蒯良要想得更明白:“眼下是我們該如何避過這場風波,黃公遣派來敏去見五溪蠻,事先不與我等通聞,可見其人心裡到底只裝着江夏那幾家人……我們吶,既不如龐公有名望,又不如承彥公有家世,還是趁早預謀退路吧。”
兄弟二人這時已經走到等候的車馬前,預備出宮離開,清晨的寒露使他的衣襬溼重不已,當下他也顧不得擡腳上車,徑自問道:“是哪裡的退路?”
蒯越伸手摸了摸眼前拉車的駑馬,被沾溼的馬鬃緊緊地貼在馬脖子上,這匹駑馬是他們從荊州帶來的,在荊州馴養了好幾年,昔日在戰場上四處奔馳的雄健如今早已衰殘。在荊州那樣缺馬的地方,有一輛馬車就等同於身份的象徵,而在權貴雲集的長安,馬車的各個方面都被人爲的提高了水準:“年底幷州互市,又要易來一批良駿了。”
“幷州互市?”蒯良立即聯想道:“你是說幷州劉公?可我等與他素無來往,他如何會讓我等‘換’過去?”
“現在在幷州的可不止一個劉公。”蒯越自己的話不夠準確,他補充道:“劉景升現在不就在幷州麼?他作爲太僕,正在辦互市易牛馬等事宜,待朝中這些事結束了,他一回來,安知不會有一場機遇?”
他口中的機遇是什麼,蒯越卻沒有再往下說了,這不是他故意在蒯良面前賣關子、故弄玄虛,而是這其中連他也猜不出事情發展的方向。
徐晃從交州淮南調至長沙平亂的軍隊尚未抵達,來敏、吳懿還在去往武關的路上,這場平定五溪蠻的戰爭還未開啓,朝中便開始有人對着黃琬發難。
黃琬一生說得上是正直公正,若真要找尋他以往的錯處,反倒很難,屈指可數的幾次被罷黜要麼是冒犯了強權,要麼是遇上了災異。然而這一次偏就讓人尋到了他曾經犯下的一件錯事,這件事本來隨着益州順利歸附而有意識的淡忘,如今隨着黃琬手中的權勢削弱,便被人公然放在了臺上。
原來是益州人、尚書郎張肅上書稱當年朝廷派兵南下益州,來敏便先行一步潛入蜀中,假借朝廷軍威,巧言令色,說服益州一衆心慕朝廷、不欲爲賊的士人圖獻州郡。
然而那時朝廷已經遣派了繡衣使者王越與裴俊等人謀圖聯絡蜀中義士,來敏打着朝廷的旗號,雖然做了不少貢獻,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裴俊等人的行動,更何況,來敏那時根本沒有得到朝廷的指派,卻擅自許諾爵祿,這儼然是一大重罪!而在背後指使來敏的黃琬,在當時正因罷官閒居在長安,連一個職務都沒有就敢插手國政,行徑可比窺探樞密的士孫瑞還要嚴重。
有趙溫在背後做推手後,似乎爲了佐證張肅的話,當初真正奉詔招徠蜀地人心、如今已官至晉陽令的裴俊近日也上書附和,詳細揭露當年來敏寄居劉焉府中,藉以溝通各方等情事。
如果將趙溫當成是益州的勢力,裴俊看作是關西士人在士孫瑞折損後進而與裴茂達成一致,那麼隨後才接替賈詡不久的繡衣使者王越,他的上書雖然只是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前兩者的話確實屬實,但他的表態已然足夠引人遐思了。
在這一連串證據確鑿的攻訐中,擅自代表朝廷、私自許諾朝廷名器的黃琬再也承擔不住,真真切切的病倒在了家中。
黃琬病倒後,黃射一直焦急的在家裡跑來跑去,他不是黃琬的直系血親,此時在黃府中起到的作用卻比親兒子還重要。他忙前忙後的準備湯藥,又匆匆忙忙的在尚書檯打聽消息後回來,在病榻前對彷彿抽乾了精氣的垂暮老人說道:“我聽說,陛下想要明公就此事自辯。”
“我無以自辯。”黃琬無力的搖了搖手,彷彿連說話都要沒力氣了。
“當初得蜀之後,此事不是已得到陛下的諒解了麼?”黃射不知詳情,心裡卻急得很,他聽說才走到武關道上的來敏被緹騎給攔了下來,不日就將帶回長安問訊:“如今故事重提,他們又是什麼意思?明公若不自辯,我等可就再無良計可施了!”
“你替我……乞骸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