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塵埃吹拂了過去,宇宙裡似乎還有未曾消散的能量射線攪流,形成大片斑駁的毀滅輻射。
而就在這片擾流中,是無數在原地打着旋的殘骸。
白色幽靈艦隊就這樣被清洗全數覆滅了。
在整個戰場看來,這幫小小的匪幫無疑是愚蠢的,竟然冒出了跑來打劫國王衛隊的主意,這種行爲,實在是無法用常理解釋……直至後面的記事學家們,都對這羣明顯以卵擊石,主動開火的匪幫行爲疑惑不解,以至於形成了大量的不同討論意見……
但不解是不解,結果卻是明明確確擺在面前的。於是歷史的疑雲,就這麼誕生了。
國王艦隊暫時停駐在了宙域中,這邊的情報蒐集特務艦,衛隊正在作業打撈殘骸,整個數千人的白色幽靈艦隊,如今只剩下逃出來寥寥無幾的救生船,這些救生船裡的匪徒,在被飛船接駁救生艙,全副武裝的國王衛隊士兵踢開大門衝進來之後,只剩下被摞倒在地集體綁縛的結局。
他們的眼睛裡,有的是徹骨的恐懼。
太可怕了,能活下來,就已經是運氣。
伊麗莎白號空母之中,那個眼眉之間冷意盎然的婦人,正坐在一張大椅上,和叫諾蘭的女孩共一餐桌喝着午後紅茶,聽取着來自衛隊的彙報。
逃出生天的匪人們被抓捕,關在特務艦之中,正在被情報官挖掘訊問更有價值的信息。
紅茶的香氣迴盪在這個房間裡,外間的一場剿匪戰鬥,似乎並沒有影響到空母中的安寧。
從戰鬥開始到目前彙總的信息,諾蘭知道這衆匪徒艦隊叫做“白色幽靈”,是米蘭星區爲禍尚久的一個匪幫武裝,後來隨着三合組織的消亡,這個艦隊就流躥到外部星域,時不時做出些打劫商船的行爲。神出鬼沒,所以被稱之爲“白色幽靈”,艦隊指揮官是一個素有“狼王”稱號,叫做克古莫的悍匪,只是在剿匪中,伴隨着他的旗艦爆炸,一併覆滅了。
從剛纔開始,女王就在埋頭看着手上的電子報告,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話語。
但諾蘭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她不知道那份專呈給女王的報告,到底寫了些什麼。
女王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然後道,“這羣匪幫大有來頭……前身就是一個扒帝國窟窿的走私組織,軍情七處曾經有蒐羅大量的資料,這個克古莫,只是這個組織的第三號人物,而其上的兩號人物,從未出現在七處的情報記錄中,這說明這個組織很嚴謹,很謹慎,在十多年前的一次七處準備行動抓捕的時候,這個克古莫提前得到消息逃到了域外宇宙,於是這個線索就斷了……七處一直懷疑,這個克古莫上面的那兩號人物,是帝國的某些個大人物……”
諾蘭迎着女王的目光,點了點頭,“沒能活捉此人,甚是遺憾。”
女王繼續道,“有趣的是,根據這幫殘匪的供述,他們抵達這裡,完全是個意外。根本不知道是在我們的航線之上。他們原本是要去尋找寶藏。而且這之中,還和一個人有關係。”
諾蘭沉默着,看着女王。
“這個人,你也認識。”
女王微笑着看了過來。
“他叫做林海……根據殘匪招供,林海和空賊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這衆匪徒,就是要去奪取那幫空賊的寶藏。”
諾蘭怔住了,她明白帝國情報機構信息收集能力的強大,短短時間裡面,已經有針對此次事件紛繁的信息,通過最高情報機關,接駁了艦隊,彙報到了女王的手中。
但她在她身邊長大,更加的明白,這個婦人越是這麼平靜,越可能背後蘊藏着洶涌的慍恚。
自己之前和女王在很認真的討論那個在米蘭星的青年,他或許沒有高貴的身份,沒有了不起的成就,甚至連進入皇家青年騎士團的資格都不具備,但卻讓她另眼相看,多少會讓這個婦人正視了他。
她覺得他是特別的,類似他眼神清澈,類似他不被摧折的某種精氣神,或者是她私下裡打聽到的有關他在康德會展清遠學院寧折不彎的事蹟,或者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後,仍然可以和自己怡然相處,這和平素那些得知自己身份,就戰戰兢兢的青年騎士團成員,實在是對比鮮明。這讓諾蘭很容易想到一句話,“能令一個人強大的不是身份地位權勢和財富的多寡,而是他的心靈。”
她需要在女王面前,證明自己的眼光。
或者,她真正想說服證明的,只是根本就沒有對那個青年有太多太深刻了解的自己。
然而有關這個青年品行的巨大質疑,就伴隨着這樣的事件,像是無法逾越的冰川,橫亙在了她和女王的面前。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會不會,在那副清俊的面容背後,是一個無恥之徒?
微凝了一下的氣氛裡,諾蘭明灩的眼睛看過來,嘴脣輕啓道,“匪徒走投無路,肆意栽贓,不足爲信。”
“是麼,我也是這樣認爲的……”
婦人點了點頭,又道,“這之中另有隱情,特務艦對匪徒艦體殘骸的偵測中,提取到的導航信息印證了一些他們的某方面說法……有人誤給了他們一個錯誤的座標,讓他們以爲這裡是宇宙寶藏的所在地。於是撞上了我們。”
諾蘭眼神清凝着,不發一語。
“匪徒狡詐,這種狡辯言辭,我原本也是不信的。”
女王緩慢道,“伽利略宇宙迴廊,這是國王御駕米蘭星區的幾條路線之一,被人猜測到這條航道,本不足爲奇。然而我們通過這條航道的時間問題,卻是有待考量了。因爲如果按照以往的慣例,我會早在一天前,抵達米蘭星區,而不是壓着今日慶典的時間……你先去了米蘭星區,然後返程和我匯合,我們中途有了耽擱,所以才只能壓着當日的時間回來。”
“但偏偏這幫艦隊就這麼不偏不倚跳躍在我們航道的前方,所以你確定……”女王望着面前的女孩,“你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我們行程的時間?”
女王的行程是絕密,雖然航道路途保密程度或許不高。但時間上面,確是極難有外人可以掌握得到的。因爲這分明只可能在女王,以及她最親近的人知曉。甚至可能連衛隊長,都不會知道時間上面的安排。
諾蘭擡起頭來,看到的是房間外部列在門口兩旁誠惶誠恐的司儀官,內事大臣和侍女。很明顯了,女王已經提前確定過,這幫親近的人,沒有泄露過他們的到來時間了。
她又想起了,在米蘭星的最後一天晚上,她在那個有着清澈目光的青年面
對他說,“七天後,我會回來……你我之間,自會相見……”
七天後……自會相見……
女子對那個男子,說出了她的行程。
她的手在桌下因爲心臟那裡傳來的陣陣痙攣,而攥了起來。
女王沒有等她的迴應,只是冷漠道,“你是個聰慧的女孩,但我們只是女流之輩,這個世界上,我們的四周,隱藏着無數旁人看不到的陰暗。你的身份和地位,會被有心人用來作爲槍和武器,你的垂青,你的喜愛,甚至你的身子,都會被道貌岸然之徒視作競爭的戰場……我們是女人,更應該要明白,如何保護自己。這個世上從來不缺乏狼心狗肺,心如蛇蠍邪惡的人,女人的遇人不淑,將使之一輩子永受折磨。”
然後她最後一句恚怒的話,終於說出,“……現在還爲時不晚。”
當一個女孩,對一個男子,告訴他孩童時的故事,告訴他自己的成長旅途,告訴他自己並不是冷豔難以親近,甚至可以爲了你敞開心扉的時候……是因爲她信任了他。
她一定看到了他的哪裡好,但她說不出來。
但她相信的是,這個男孩的品質,不至於有多高尚,但大抵是不會差勁的
但凡是一個正常的女孩,都不會喜歡一個卑鄙的人,他至少要有基本善良的內心。不求他志存高遠,至少爲人寬厚平和,開朗向上。
但如果她的信任,被別有用心的利用,操縱,玩弄……這樣的男人,或許連一眼不見都最好,沒有資格得到任何一絲一寸的青睞。
她看到了門外那些近侍們,在女王的這番話下,朝她投來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是心痛,是惋惜,是憤恨。
像是有人朝着他們精心烹飪製作出來的美麗藝術蛋糕,伸出魔爪狠命蹂躪
這是個特殊的女孩,當她嘗試着敞開外殼去信任他人,卻被傷害的時候,或許纔會摔得更加慘烈,她或許此後都再不會知道信任是何物,不會再相信人,她會將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拒絕一切。所以連他們都不能去忍受原諒傷害她的人。
她此刻的每一分神情的動靜,都牽動着外面無數人的心臟。
但是她,卻在此時揚起了頭來。她的眼眸不再顫動,盯着那位女王,面目靜而恬淡,在旁人眼裡就像是悽美撲火的彩蝶,“這個世界上被表象矇蔽的人太多了……不缺我一個。也不應該……是您。”
外面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女王的眼珠疏忽間眯了起來。
然後道,“愚蠢”
是的,這種彩蝶蹈火不顧焚身的信任一個人的行爲,是愚蠢的,特別是這個人還是一個善巧善鑽的人,這樣的人在女王的人生裡,見過不知凡幾。而眼下這個女子,竟然要自己親自去驗證,她這樣聰慧的女子,怎會如此愚笨?女王終於明白王室教育的悲哀,就是會誕生面前這樣鑽牛角尖的女孩。聰明的女子,偏偏要選擇一條所有人看上去都不明智的道路。往往不爲其他,因爲厭倦,厭倦循規蹈矩的生活。所以要毀了自己。
拋下這句話,女王隨後起身。
她褐色長裙在半空輕振一聲,然後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外部傳過來的緊急情報,讓她止步。
所有門口處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張了張嘴巴,不敢相信的駑大了眼睛。
米蘭星區正在舉辦的最終場方程式……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