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前往森丘市的快速列車後，一路無話，次日凌晨，楊屹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
其實，也就半年，只是在參軍之前，楊屹沒出過遠門。對他來說，這已經是離家最久的一次遠行了。
森丘市還是那個樣子，沒有半點變化。
火車站的大廳裡到處都是垃圾，靠近大門的角落裡蜷縮着幾個流浪漢。外面，天空灰濛濛一片。雖然現在是凌晨，但是與這顆星球上的其他城市一樣，森丘市是不夜城，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夜空。
或許，在埋骨星上，唯一不缺的就是電能。
空氣很渾濁，瀰漫着一股說不出來的臭味。
走出火車站，楊屹深吸了口氣，隨即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林鳳則俏眉緊鎖，到不是因爲惡臭，而是那個花襯衫的少女還跟在他們後面。楊屹反到沒半點擔憂，被人盯上的事情早就見怪不驚了。很明顯，林鳳在買車票的時候露了富，被人盯上了。盯梢的少女肯定不是單獨行動，還有同伴。匪徒沒急着下手，一是在火車站裡不方便，二是沒有搞清楚楊屹與林鳳的來頭。其實也沒必要擔心，楊屹與林鳳都是特偵大隊的戰兵，而埋骨星上的搶匪大多是走投無路的平民。
在參軍之前，楊屹就認識很多這樣的人。
雖然搶劫是犯罪，按照聯邦當局的法律，搶劫是重罪，但是並非所有劫匪都願意幹這個行當，只是沒有別的謀生手段。爲了活下去，甚至是爲了讓自己的家人吃上一口飽飯，很多人只能鋌而走險。
這能怪誰？
在初級學校，楊屹曾經在辯論賽上跟其他學生爭論過這個問題，而且持同情立場。
如果埋骨星沒有因爲資源枯竭而沒落，如果那些進駐埋骨星的大型企業沒有撤資，如果生態環境沒有因爲過度開採而遭到毀滅性破壞，如果聯邦當局提供了適當的救助，簡單的說只要有足夠多的就業崗位，讓每個人都能通過勞動獲得生存所需的物資，又有誰會爲了一個麪包去幹搶劫的行當？
現在，楊屹對此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特別是在去過家園星系之後。
很多人都把家園星系當成天堂，家園星系也確實是天堂，而家園星系的繁榮正是建立在殖民星球的沒落之上。
“走，我帶你四處轉轉。”
“現在？”
“你不是說，要買點禮物嗎？”
林鳳有點無語，不過楊屹說得也沒錯。做爲楊屹的女朋友，又是第一次上門，不帶點禮物確實不像樣。
雖然森丘市是埋骨星的第二大城市，但是早已沒落。鼎盛時期，森丘市有一千七百萬居民，而現在只剩下不到五百萬。因爲人口大量減少，很多在繁榮時期修建的高樓大廈成了無主之地。火車站附近就有很多被遺棄的建築物，大多早已荒廢，少數則成了罪犯與逃犯藏身的巢穴。
走了一陣，林鳳發現不對勁了。
楊屹沒有帶她去購物中心，也沒有走大路，而是鑽進了小巷子，還走得很慢，似乎生怕盯梢的少女沒有跟上。
“阿屹……”
“被人盯着總不是個辦法，對吧？”
林鳳微微一愣，明白了楊屹的意思。他們現在是雌雄大盜，顯然不能以這個模樣去見楊屹的爺爺，得找個地方恢復本來的模樣。一直被人盯着，顯然無法安生，也就得設法解決掉這個麻煩。
又走了一陣，兩人來到一條死衚衕裡面，楊屹才停了下來。
少女沒有跟進來，不過瞞不了楊屹。她藏在衚衕外面，而且知道這是一條死衚衕，跟着進去就太醒目了。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外面。”
少女沒有出現，回答楊屹的只是回聲。
“還有其他的，都跟了這麼久了，不就是想搶走我們身上的錢財嘛。難不成，到了家門口還害怕了？”
林鳳苦笑了起來，楊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然不會把幾個劫匪放在眼裡。
片刻後，一羣人出現在衚衕口，全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帶頭的是個黃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
見到這羣人，楊屹突然笑了起來。
楊屹的表情，讓林鳳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就算不把劫匪當回事，也沒理由笑得如此開心。
“別露餡，等下看我的。”
林鳳有點無語，不過也沒多說什麼。他們是特偵大隊的戰兵，真要打起來，這些劫匪沒有一個能嚐到甜頭。
叮囑林鳳一句，楊屹就迎了上去。
“這位老哥，看樣子，你也是在道上混的。”帶了一羣手下，黃毛的膽氣很壯。“規矩就不多說了，我們要錢不要命。識趣的就把現金、珠寶等值錢的東西留下，然後滾蛋，我們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是嗎？”
“怎麼，你覺得還有商量的餘地嗎？”
楊屹打量了黃毛一番，笑着說道：“看你的模樣，恐怕連二十歲都沒有吧。既然你說了規矩，我也說說規矩。現在帶着你的人離開，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要不然，我就替你楊大哥好好教訓你一番。”
“你……”
“自己滾，還是讓我動手？”
楊屹開始說的這番話，讓黃毛呆立當場。只是在他說出“滾”之後，黃毛帶來的那些手下就忍不住了。
“毛哥，收拾他。”
“這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讓他流點血。”
“對，大家一起上。”
……
“都給我閉嘴！”黃毛突然暴呵一聲，嚇得身後的小嘍嘍紛紛閉嘴。“這位大哥，你認識楊大哥？”
“你說呢？”
黃毛仔細打量了楊屹一番，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
楊屹開始發笑，不是別的，而是認識黃毛。
黃毛叫周家瑞，也是森丘市的人，而且跟楊屹是初級學校的同學。十年前，楊屹邁進初級學校的門檻之後，出手教訓的第一個人就是周家瑞。當時，周家瑞在暗中罵楊屹是個沒有爹孃的野孩子。大概是被楊屹打怕了，兩人從此成爲了好友，周家瑞更是把楊屹當成頂禮膜拜的偶像。原因也很簡單，周家瑞經常因爲嘴巴不乾淨惹來麻煩，而每次替他出頭，幫他幹架的都是楊屹。雖然很少捱打，但是因爲替周家瑞打架，楊屹經常受責罰，在全校師生大會上被點名批評也是常有的事。
半年前，楊屹通過了徵兵體檢與審覈，周家瑞卻因爲體檢不合格被刷了下來。
此後，兩人再無聯繫。
雖然楊屹有過擔憂，知道周家瑞的家境不是很好，肯定無法去中級學院唸書，更別說考進高等學府了，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跟楊屹去填參軍志願表，但是楊屹從來沒想過，周家瑞竟然會成爲劫匪。
這傢伙一向膽小怕事，每次打架都躲在楊屹後面，情況不對第一個逃跑，還說是“回去通風報信”。別的不說，當初惹火楊屹，也是因爲在背後罵楊屹。如此膽小的人，怎麼會跟搶劫扯上關係？
還有，其他小嘍嘍爲什麼會跟着他，把他當成大哥。
難道說，在過去半年裡，周家瑞完全變了個人？
不，應該是被生活所迫。
想到這，楊屹暗自嘆了口氣。半年不見，當年的兄弟竟然淪落至此。
“這位老哥，如果你真的認識楊大哥，我就是有眼無珠了。如果你在騙我，就別怪兄弟我手下無情。”
“周家瑞，你哪來的膽子？”
黃毛猛的一愣，對方直接道出了他的姓名，那麼之前說的話自然無假。
楊屹又是一聲感嘆，讓林鳳取出了一疊鈔票。
“周家瑞，我這次來森丘市，一是去看望你楊大哥的家人，二是受你楊大哥所託，把這筆錢交給你。”
“我？”
“你楊大哥現在是軍官了，在首府參加活動，過幾天才會過來。他知道你家裡的情況不是很好，擔心你因爲生活所迫而做錯事，所以專門叮囑我，讓我把這筆錢交給你。你楊大哥還讓我告訴你，做人做事都要問心無愧。”楊屹把鈔票塞到了黃毛手上。“別的不多說，你好自爲知吧。”
黃毛一愣一愣的，這戲劇性的轉變，讓他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楊屹也沒再多說什麼，叫上林鳳走出了衚衕。他們現在是雌雄大盜，開始那番說辭只是編造出來的。周家瑞是楊屹的至交，再多說幾句，說不定會識破楊屹的僞裝。就算周家瑞值得信賴，楊屹也不想節外生枝。再說了，如果消息傳出去，楊屹到不怕麻煩，周家瑞肯定會被牽連。
“看不出來，你還挺大方的嘛。”
“他是我的發小。”
林鳳還想取笑楊屹一番，在注意到楊屹的神色之後，也就閉上了嘴。顯然，這次偶遇讓楊屹的心情變得很糟糕。
擺脫了尾巴，兩人沒再耽擱，去了購物中心。
因爲是去楊屹家裡，而林鳳又是第一次去見楊屹的家長，所以買東西的時候，林鳳死活不肯讓楊屹出錢。其實，楊屹身上也沒錢，開始給周家瑞的那筆錢還是林鳳出的。楊屹也不見外，畢竟他與林鳳的關係非同一般。再說了，未來孫媳婦送的禮物，肯定能讓爺爺覺得十分有面子。
當然，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幾瓶好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