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大學城，小吃街。
吳小清清楚的記得，就在自己進入Ａ的虛擬空間時，在他的面前飄過了兩張廣告紙。那是負責聯繫大學生家教以及其他輔助工作的廣告，在吃飯的店裡，吳小清看到過廣告的內容。
他在意識空間裡，主觀上的時間，過了已經有整整兩天。
但是現在，眼前的這兩張廣告紙甚至還沒有落地。吳小清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胃部，他甚至還有剛剛吃飽之後的飽腹感。
吳小清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回去去找搜救隊，和他聊一下關於這次見面，以及這一次的交易。
但是他只是走出去幾步路，之後就停在了原地。
不知道爲什麼，此刻他腦子裡第一個出現的人，竟然是饒鑫。
十五分鐘後，擎天大廈。
年後饒鑫回到公司之後，和其他員工一樣，其實都沒有什麼正經工作。閒下來，看的最多的，就是他沒事在玩遊戲。
吳小清還曾經問過他幾句，爲什麼不順便停下來寫寫小說，饒鑫的話倒也直接——寫小說對他來說只不過是爲了謀生，其實他更喜歡打遊戲。可惜，遊戲水平太差，不然他也許就去當一個職業玩家了。
走進公司大門之前，吳小清其實還能聽到公司裡許多人的說話和討論聲，但等吳小清走進去之後，這種熱鬧就消失了。雖然平時吳小清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威嚴，但大家還是自覺的回到座位上，各自打開了幾個報表之類的文件，裝作似乎還在認真工作的模樣。
但就吳小清了解的情況，其實一個多月前開始，整個公司就已經沒什麼正經工作可以做了。
在吳小清見到Ａ之前，這次任務的準備工作，能準備的，其實都已經做的差不多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已經不止一次，下面的員工，從陳舍這個總經理，到辦事員，都在擔心的疑問——公司爲什們還沒有新項目上馬，他們的工作還有沒有保障，需不需要去提前做好被裁員的準備……
儘管搜救隊對底下安撫的很好，但吳小清能夠感覺到，每次他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大家的眼神都是盯着自己的。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問過自己一個字，但吳小清能夠感覺到他們熱切的希望。
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和往常不同，這一次吳小清並不是直接走去自己辦公室，或者只是在辦公區轉一圈就離開，而是直接走進了陳舍的辦公室。
二十分鐘以後，剛剛還在睡午覺的陳舍，精神抖擻的走出來，把顏雁和何雨晴，以及後來提拔的兩個項目總監都叫進了辦公室。很快，所有人都順利的得到了新的工作安排——和之前的工作類似，大部分人需要做的，就是通過各種渠道，聯繫一些人蔘與諮詢會的意向。
雖然諮詢會的準確內容還不清楚，但是幾個大方向，是已經可以確定了的，按照之前的工作慣例，提前預約相關人員的時間，會大大提高到時候諮詢會開展的效率。
饒鑫注意到了辦公室裡這種氛圍的變化，但讓他有些奇怪的是，到現在爲止，也沒有一個人過來聯繫自己。嚴格說起來，從他進公司以後，其他同事就沒有跟他有過什麼交流——因爲彼此的工作幾乎不存在交集。饒鑫在青藍公司的職位，其實就是吳小清的私人顧問。
在看到吳小清走出陳舍的辦公室時，饒鑫朝着他看了一眼，吳小清對這他點點頭，指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
“女朋友找的怎麼樣了？聽說不是很順利？”這事吳小清之前就聽說了，饒鑫的篩選式相親遇到了很大的挫折——大概是因爲饒鑫在執行過程中，沒有注意保密，被那些女生知道了彼此的存在，於是，結果就可想而知了。饒鑫的形象成了渣男的典型，一個月內連續相親幾十上百人——這在饒鑫老家，已經成爲一個有錢之後就變壞的典型。
“我還是不適合做具體工作，”饒鑫看起來沒有一丁點不好意思，臉上的表情彷彿只是自己碼字的時候打了幾個錯別字，“時間安排的過於緊湊，以至於前後兩個相親者遇到了。公司這是有什麼新項目了嗎？”
“算是吧，”吳小清說，“找你過來，主要是有個問題要問一下你的意見。”
饒鑫點點頭，示意吳小清繼續。
“是這樣，”吳小清說，“我之前聽到過一種說法，是說宇宙中高級文明的，他說，越是高級的文明，就越擁有更高層次的道德，這不是文明產生的副產物，而是相反——道德才是決定文明是否能夠存續的關鍵。你覺得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
“有啊，”饒鑫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一直就是這個觀念。道德其實就是一種生產關係，和生產力本身是相符合的。奴隸時代的道德只能產生奴隸時代的文明，文明如果需要進步的話，它就必須主動的拋棄這種落後的道德，否則，就會被外來的文明消滅，或者被自己內部這種道德的支持者消滅。在整個地球文明的進步中，這種新的道德產生，以及舊的道德消亡的過程，一直就是歷史進步的源動力。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外星文明，我相信同樣的規律對他們也是有效的，而且效應比地球上還要更明顯。”
“更明顯？”
“是的，在地球上，一個文明的存續受到外在干擾的因素很大。地球上大部分文明都是亡於其他文明……亡於其他文明的因素是多樣的，可能是像澳洲土著那樣，長期受到地緣的束縛，可能像樓蘭，因爲自然條件的變遷，也可能像古希臘或者古羅馬，因爲外敵……相反，如果文明到了地球現在這個程度，整個行星都得到了統一，那就很難因爲其他文明入侵而導致滅亡了。因爲恆星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遙遠到任何的星際航行，或者星際之間的戰爭，都無法被掩飾……一個文明能夠繼續下去，很大程度上只能是受到自身的侷限。比如現在的地球吧，如果人類亡與冷戰，我一點都不會感覺到奇怪，而人類要在目前核威懾的平衡下更進一步，勢必要產生某種新的，能被所有人接受的道德。強者爲王的道德，在接觸到核武器之後，就已經瀕臨失效了。”
吳小清皺了皺眉頭，不是他沒有理解饒鑫的話，而是他覺得，這段話裡面，存在更多的意思，他一時間沒有辦法完全領會。吳小清拿出手機，按下錄音：“這算是諮詢信息，你應該能理解吧，剛纔這一段，你可以再複述一下嗎？”
饒鑫笑了笑：“能理解，但這樣就有點緊張了。我再換一種說法吧，這個更虛一點。其實每一個文明，基本都對應一種要素之間的關係，奴隸文明吧，要素很簡單，奴隸負責生產，奴隸主暴力控制奴隸，從自然界，到最後的文明產品，中間經歷兩個環節，這兩個環節決定了文明的所有物質的生產和分配。把每個文明想象成一個企業，這就是企業之間的競爭。小到一個部落，大到一個國家……就跟現在的商業市場一樣。現在在商業領域，投資人最關注的是什麼？是企業的利潤率嗎？大家都在關注商業模式，什麼是商業模式？其實就是一種文明模式。”
“過去工廠生產，經銷商批發，商店零售，這是一種文明；現在，工廠直接網上發貨，消費者遠程訂貨，中間物流聯通，這完全是另一種文明；在工廠模式中，人們關心的是利潤，那時候商家定高價，消費者砍價，圍繞着價格進行博弈，這是舊的商業道德；在電商模式中，人們關注的市場整體的影響和形象，商家可以賠本賣東西，消費者給好評可以返現，給差評可以得到賠償，許多廉價一點的產品，商家甚至可以免費奉送，圍繞着企業形象進行博弈，這是新的商業道德；在舊的商業道德中，賠本賣東西就是擾亂市場秩序……”
“我說的有點亂，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更高的生產力一定能產生更新的，更有效率的生產關係——其實生產關係就是一種道德。奴隸不用給工資，在奴隸時代是公共道德，但是換成現在，就是十惡不赦，一個道理。”
吳小清點點頭，對饒鑫說的這些表示贊同：“那麼如果，一個文明……嗯，就假如地球吧，現在地球上ＡＩ的概念很火，假如未來有一天，所有的工作，都由ＡＩ來完成，那會產生是什麼新的道德呢？”
“很簡單啊，共產主義道德，”饒鑫道，“現在的資本主義道德，是用錢來衡量社會貢獻，根據社會貢獻來分配社會資源。你不工作，得不到社會貢獻，那就沒有資格得到社會資源。未來如果真的所有人的工作都可以被代替，還按照資本主義的模式來進行分配，很顯然就會陷入謬論——所有人都沒有資格得到產品了。那新的道德自然應運而生——其實這種道德早就已經產生了，就是根據需要分配社會資源。”
吳小清站起身來，走到自己的辦公室窗前——曾經，他在那個虛擬的世界中，也是在這個位置，看着外面那個完全陌生的文明，看着那些天梯、軌道，以及座椅上的人羣……現在，他看到的只有寧州的高樓大廈，以及公路上的車水馬龍。
“那麼，對於那些ＡＩ來說，這樣的世界，是不是意味着他們的奴隸社會呢。”
饒鑫停頓了一下：“我不知道，畢竟現在地球上的ＡＩ，也只是概念性的產品。如果ＡＩ真的具備人類完全的思維能力的話，我相信是的。”
“那，歷史會不會再次走入新的一輪循環？這種對立是不是肯定就是無解的。”
饒鑫搖了搖頭：“我不這麼看，這種循環宿命論，我是從來不相信的。”
“我們生活在一個有限的世界中，有限的世界必然對應有限的規則，不管這種規則是社會的，還是科學的，這是簡單的邏輯問題。”
“如果把時間因素忽略的話，那整個世界必然會達到一個最終的平衡狀態。在物理意義上，整個宇宙必然歸於熱寂——基於目前我們瞭解到的物理規則。”
“基於文明，其他文明我不敢說，起碼人類文明必將走向共產主義。決定這種走向的，其實就是人類本質的喜好——我們天然厭惡被支配，厭惡不必要的勞作。這種本質不改變的話，人類文明未來肯定只有一個穩定解。”
“你剛纔說到ＡＩ，ＡＩ介入我們文明之後，如果我們是按照我們的本質給ＡＩ下定義，最後達到的穩定值，肯定是ＡＩ和我們共存，我們會融合成一種生命形態；如果我們給ＡＩ下的定義是另一種形態，比如他們天然喜歡被支配，喜歡勞動，那我們可能就會變成一種互補型的文明，這就像真核細胞和線粒體之間的關係一樣——我們很難說線粒體是細胞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