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樑金柱,李義琰不反感。
皇帝將他當作最親信的重臣之一,也說了許多秘密,許多秘密讓他膛目結舌,比如沒祿氏,與有可能將來吐蕃的贊普。他本身不古板,知道不變通,有的事是做不好的。皇帝走到今天,樑金柱與陸馬等人所帶來的經濟,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但對商人本身,李義琰卻是很排斥。
皇帝非要這樣說,也不好言。只好說:“陛下,大局爲重。”
“我知道,勝在年青,很多事我不急。”
劉仁軌與李義琰這才告辭。
李令月終於聽出來一些,說道:“大哥,你瞞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那個樑金柱賺的錢是你的。”
“不能亂說。”
“不行,要分一些錢給我。”
“你要錢做什麼?”
“救窮人哪。”
李威哭笑不得,道:“我所有的錢,都用來救窮人,振興國家,但不能胡亂用,也不起效果。不過我做一個承諾,若是你出嫁之時,我一定替你風風光光地操辦。”
“我不想出嫁。”
“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人的,隨你吧,”與這個小妹纏雜不清。哄了哄,打發她休息。
裴雨荷這才擔心地說道:“陛下,處理周國公的管理,太后會不會生氣?”
“若是生氣,李卿與劉卿早就提出了。太后不會沒有這個肚量,最後還是一份交……易。”
武承嗣進諫東宮妃子“升級”,不安好心,李威有苦說不出,還要感謝他的好意。打香黛的主意,同樣不大好說,好言安撫。後者,也讓李威動怒,香黛是胡應帶到中原的,自己對這羣使者又表示了一些尊重,打狗還要看主人。但武承嗣居然出言恫嚇,強納爲妾。這同樣是對自己的一種不尊重。
當然,武家子弟根本就沒有尊重過,自然不會考慮到此節。
這兩件事,自己不便發作。但偏巧,武承嗣這個管事所做的事,讓自己遇到,因此小題大作。不僅因爲此,自己登基就說過吞併,對高利貸從一來到唐朝就十分反感,沒有武承嗣的指使,這個管事有沒有這個膽量?這又是讓李威動怒的地方。還有,正好藉此事殺雞賅猴。再說,有郝處俊罷政,自己尋找武承嗣的麻煩,不算過份。
此事會大會小,但制書已發,母親想保住這個國公,必須在某些方面做出讓步,這也是如今局勢下的潛規則。
說了交易,裴雨荷已經會意。
又說道:“陛下,那個鄭家的娘子長相清秀,舉止文雅……”
這一句說完後,幾個女子皆露出贊成的神情。
“你們不怕她到了東宮,危及你們的地位?”
“陛下,東宮名份已定,鄭家不是不知道。”婉兒答道。
“那有那麼容易的?五姓七家到現在除了少數人投奔朝廷爲朝廷效力,家族的主體是袖手旁觀。自我朝立國以來,只有最弱的太原王家嫁女到了皇宮。有沒有其他家族的女子,願意與皇家聯親?此次我答應前往滎陽一行,談得好,需不需要聯親來表示?談得不好,會不會與我家聯親?”但語氣頓了頓,說道:“你們是好心,我很歡喜。”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一亮大隊開始出發。
並沒有因爲前往鄭家加快行程,在路上繼續察看民情與水利。
李顯說道:“大哥,懷州的水利比其他各州要容易。”
“三弟,那你就錯了。”
“爲何?”
“韋卿,你向英王解釋一下。”
“喏,殿下,懷州地勢平坦,百姓衆多,各種水渠開發比較成熟,雖不及關中,比汝陳等州縣的山區要好些。”
“是啊,我指的就是此。”
“這是表象。懷州看似如此,其實不是,”說着韋弘機看了劉仁軌一眼,最怕的兩人,一個是劉仁軌,一個是狄仁傑,又說道:“可是懷州多有名門望姓,大戶人家,還有許多宗室子弟功勳後代封田在此。雖然成熟,略加修葺,就可以拓出更多耕田,預防一部分的旱情,但終不是關中,天子腳底下。執行的官員是當地的官員,威望不高。可一旦官府興修水利,必須挖出一部分的耕地,這是受害者,水渠附近的農田卻是受益者。不僅如此,一旦興修各種水渠,原來的水渠河流的水流分去,減少水流量,雨量充沛沒有分岐,遇到旱情,這些河流溝渠附近的大戶人家必然不滿。”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比如溝渠經過武承嗣的封田時怎麼辦?懷州的官員有沒有膽量強行開渠?除非他們自願開渠,不然扯皮的事會很多。
說到底,還是特權階級的權利過重。唐朝就是沒有安史之亂,黃巢起義的事,也必然會發生。但這是一塊禁臠,李威對此很不滿,可不敢動彈。
轉了一天,車駕越行越南。不過有意地折向東南方向,到了傍晚時分,已經臨近黃河,過了黃河,就是滎陽的地盤了。
……
李威不知道,他離開後,懷州發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河內縣令接到報案。說是因爲皇帝下詔着武全子一年之內,將四十萬緡錢變成兩百萬緡錢,導致人命案。
不敢怠慢,立即一邊稟報刺史張君羨,一邊帶着衙役來到武承嗣的莊園裡。
武全子將事情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還是不承認自己知道高利貸的事。然後說當天晚上回來後,立即派人查問此事,結果查來查去,經手的人是莊園裡的僕役劉大伢子。
問他原因,又說了後果,劉大伢子嚇軟了,將真相說了出來。原來他看重了懷州城中的一個紅倌人,叫香芸的。可是香芸身價很貴,沒有辦法贖出來,於是掛了武家的名義,在外面放了一些高利貸。
武全子正在寫信給武承嗣解釋,可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劉大伢子與香芸懸樑自殺了。
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賬冊拿過來,說道:“明公,我真的沒有收到這筆高利貸啊。”
河內縣的縣令也不是前來打醬油的,賬冊他看都沒有看一眼,一夜功夫,什麼賬冊也僞造好了,這分明是丟車保帥。但沾到了外戚身上,他不敢做主,只好等張君羨。
張君羨一聽,也帶着衙役趕了過來。
他也不敢作主,若是普通的皇帝,能做一做手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這個皇帝,不敢隱瞞的。真想化小,責令武全子將所有高利貸退回去,吞併的良田交還給苦主,相信以皇帝之命,武全子也不敢違抗。可皇帝沒有這樣做,就是想將事鬧大的。
正好皇帝還沒有渡河,離得也不遠,幾十里路,讓人用快馬通稟。
李威這一行也正在紮營,聽到這個消息後,鄭宮楚皺了皺眉頭,不能小瞧這個武全子,這一推,武全子沒有多少責任,周國公更沒有了責任。而且對皇帝名聲也有影響,怎麼着,沒有出人命,一個僕役放了高利貸,退還就是,但皇帝這一逼,不但出了兩條人命,還顯得肚量狹小,連外戚家的一個小錯誤都不能容忍。
然後看着李威,難題又踢回給了皇帝,好奇地看皇帝如何反應的。
“好大的膽子!”李威喝道。
劉仁軌也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但膽子大,也很笨。”
“回去。”李威道。
不紮營了,一個狗奴才居然都敢來掌自己臉。還有懷州官員的妥協,也讓李威不滿。帶着大隊再次回去,徑直奔向武承嗣這座莊園。張君羨迎了出來,要行禮。
“你不用行禮,我當不起。”
“臣不敢,”八個字,讓張君羨滿頭大汗。
“現場有沒有動?”這時候破案很落後,但也有一些講究,比如對現場的簡單保護,還有忤作檢驗屍體。
“未動,”最好動一動,更能毀屍滅跡,可是張君羨在沒有得到皇帝回話之前,預防一二,沒有敢這樣做。
“帶我去看看。”
雖死了人,可是李顯與李旭輪以及李令月皆好奇地跟上李威,看大哥怎麼斷案的。幾個妃子膽子小,沒有敢進屋,只有韋月拉着上官婉兒一道跟了過去。
鄭夫人也站在外面,可是鄭連叔也想瞧一瞧,跟了進去。令李威沒有想到的,鄭連叔這個俏麗的女兒,居然同樣小心翼翼地吊在後面,進了屋。
皇帝返回,屋中與房內皆點燃了巨燭。藉着巨燭明亮的燭光,李威首先掃了一眼房內的擺設。屋中的擺設不能與皇宮相比,但比起普通百姓人家,已經用奢侈來形容了。武全子看到李威用眼睛看擺設,立即解釋道:“劉大伢子平時做事很機靈,臣民眼睛瞎了,對他寵了一點。”
李威不語,冷哼一聲,走進房中,李令月與上官婉兒、鄭宮楚發出一聲尖叫。房中屋樑上吊着兩人,舌頭伸得長長的,腳下面還有踢翻的凳子。至少現場就象畏罪上吊自殺一樣。
李威踱了踱,對破案子不內行的,但武全子想丟車保帥,有可能沒有想到出了人命,事情越鬧越大,匆匆忙忙之中更沒有想到很多後果。比如高利貸,難道就放給一個人?難道全是劉大伢子經手的?至於賬冊破綻更多,一夜書寫的賬冊,不看字跡,也可以看紙張。或者早準備另一套賬冊,自己一心想查,難道劉大伢子每一次與武全子會談,都是秘密進行的。
這纔是懷州官員立即稟報自己的原因。
扭頭看了一眼張君羨,眼中再次露出厭惡的神情。
張君羨又流出一行冷汗,可是用眼睛盯着那個小芸兒的屍體。這一盯,李威也盯了過去,上吊用的腰帶系的部位不正,頭歪了下來,因此頭上插着的幾個珠鈿丟在地上,兩手垂下,這也是必然的結果,上了吊缺少氧氣,身體掙扎,不可能握緊拳頭的。
但他走近了屍體,蹲在地上,看香芸右手下方的地面,鄭宮楚看到兩具屍體慘相後,很害怕,卻忍不住好奇,從捂着眼睛的手指縫看去,皇帝表現很奇怪,也盯着那個地面,看到地面上有一些香粉。
當然,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懂的。
可是讓她奇怪的是皇帝與兩個宰相,看着這些香粉,一個個臉上居然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