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王笑容滿面,對着黑袍人微微點頭,黑袍人意會,上前取了酒罈,爲衆人倒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碧綠的玉酒杯裡,色澤光潤,香氣醇厚,讓人慾罷不能,只是現在在桌子上的人,都沒有心思喝酒。
王妃已經先行一步走了,這一夜折騰下來,真是有些累了,何況……她看到南疆王好好的出現,心裡卻有些亂,以前的那些日子……難道他都是假裝的?可這爲的是什麼呢?只爲了試探?
可是,人心若是這樣試探來試探去,還能剩下幾分真?
王妃想得有些頭疼,回到屋中便由丫環伺候着換了便裝,除了滿頭的珠寶,這纔在牀上躺下,合上了眼睛,身體睏倦,頭腦卻是清醒得很,想睡也不睡不着。
她擺了擺手,“滅掉兩盞燈。”
“是。”丫環上前,滅了兩盞燈,房間裡的光線立即暗了許多,她感覺好了些,安靜了片刻,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王妃的話,快子時了,”丫環回答道:“王妃,大王安好無恙,今夜您要等大王來嗎?”
王妃慢慢睜開眼睛,看着屋子裡的幽暗燈光,心頭有些發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並沒有回答丫環的問題,而是換了話題問道:“大王今天晚上設宴,不知風兒會不會喝醉?”
“王妃放心,”丫環微笑道:“大王命人起了您之前埋下的那壇酒,說是要款待公子的朋友,那酒珍貴,不是說多喝也不會醉,而且還會對身體有益處的嗎?”
“什麼?”王妃立即坐了起來,“大王起了那壇酒?”
大王的院中,洛九卿垂眼前的這杯酒,眼神在酒液裡搖晃,她微微擡手,手指撣了撣耳垂上的銀珠耳墜,這酒並沒有什麼問題,至少沒有毒,可她心裡總感覺有什麼不對,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她擡眼看了看坐在正位上的南疆王,他的那雙眼睛閃閃發亮,嘴角微揚,這表情……怎麼感覺他在興奮,在激動?
洛九卿沒有喝酒,心中的警覺讓她不敢輕易嘗這些入口的東西,她放下微子,“大王,看到您康健,我們很爲您高興,有件事情,想要請教,不知大王能否指教一二?”
南疆王點了點頭,“當然,只要本王知道的,公子,先飲了酒,再說不遲,你嘗一嘗,這酒比起你們中原有名酒樓裡的那些,滋味如何?”
洛九卿只是微笑,手指卻並沒有碰酒杯,嘴裡說道:“自然這是好的,王妃遠嫁,又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嫁妝自然豐厚,這酒想必就是陛下千挑萬選爲您和王妃準備的喜酒吧?”
她的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大王,黑薩已死,他的身份也成了謎團,可他中原人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不知大王是否知道他的來歷?在入王城時,有沒有對他來回審覈?”
“這個是自然的,入王城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除非有知底細的人出手相助,否則一個陌生人,還是中原人要想進入王城,更是難上加難,”南疆王回答道:“這廝明顯是有人相助,一切做得滴水不漏,還暗害了摩爾那。”
他轉頭看着摩爾那,臉上的笑意真誠,舉了舉酒杯說道:“摩樂那,共飲一杯吧,這麼長時間,你辛苦了。”
摩爾那心中激動,急忙站了起來,“不辛苦,不辛苦,爲了南疆的安危,我做什麼也是應該的。”
南疆王笑容更濃,“快坐下吧,動不動就站起來,那也太無趣了,大家不要拘束,就和平時在府中一樣,本王一定不會怪罪。”
話雖然是這樣說,可是誰也不敢隨意亂動,不懂規矩,洛九卿看着摩爾那手指端起那杯酒,心中不禁有着急,想着應該怎麼樣提醒他一下。
軒轅耀辰看出她的擔憂,他挨着摩爾那坐着,突然,就在摩爾那端起酒杯的時候,他忽然一轉身,猛然看向了院外的方向,怒道:“什麼人?”
這一喝之下,再加上之前的冷淡少言,讓摩爾那嚇了一跳,手指一跳,那杯酒灑了不少,臉上的驚恐一閃而過,“哪裡有人?”
洛九卿發現,就在軒轅耀辰喊出那句話的時候,黑袍人的目光一銳,霍然轉向軒轅耀辰看的方向,手指間有冷光一閃,似是有兵器。
她心中暗驚,難怪黑袍人身上沒有兵器,原來是有小巧的貼身兵器,這樣看來,他更擅長的是近身捕殺之術。
她飛快看了一眼沉默着的赫明風,赫明風回看了她一眼,他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在酒杯上掠了掠。
洛九卿的心微微鬆了鬆,至少赫明風沒有感情用事,她忽然又覺得,赫明風好像太沉默了些,他……是不是早就察覺了什麼?
“對不住,虛驚一場,”軒轅耀辰迴轉身,手臂無意中碰到了摩爾那手中的酒杯,酒液潑酒在地,並沒有什麼異常。
摩爾那一驚,軒轅耀辰立即道:“抱歉,大巫師,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只是……辜負了大王的一番美意。”摩爾那有些愧疚的說道。
南疆王擺了擺手,“這沒什麼,不過就是一杯水酒罷了,來或,給大巫師再滿上。”
黑袍人再次滿了一杯,往摩爾那的面前一推。
氣氛有些詭異。
正在此時,院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一人快步衝進來,人還未到桌前,便大喊道:“不能喝酒!”
一聲喝,驚動了在場的所有人,桌子上的人都紛紛站起,看着來人。
來人穿了一件便袍,烏髮披散,沒有一件首飾珠翠,她的面色蒼白,因此顯得眉眼更深更黑,急促的喘息着望着桌子上的衆人。
王妃。
南疆王的面色一沉,眼睛裡光芒浸出冷意,“王妃,你這是幹什麼?”
王妃慢慢站直了身子,平復了呼吸,目光在赫明風的身上掠了掠,低聲說道:“大王,你知道,風兒身子不好,前些年一直被病症所苦,這酒中……有天仁冬,若是他喝了,勢必會受不住,輕則昏迷不醒,重則就會喪命!”
洛九卿心頭一沉,原來如此!難怪她憑直覺覺得這酒有問題,可是用銀飾試過之後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她精通醫理,自然知道,天仁冬是最猛烈之藥,加入酒中更是藥性增加三分,尋常人喝也只能飲上一杯,還需在天涼之時,以固身體無氣。
可赫明風身子一直虛弱,他的體質若是撞上這種東西,就如王妃所說,會遭受其害。
當然,這些人並不知道,赫明風的身體早已經讓洛九卿和白墨調理好了,洛九卿轉頭看向赫明風,他的神色依舊平靜,望過來的眼神中卻透出一絲悲慟,不過只是轉眼不見,隨後調開了目光。
洛九卿看得真切,她的心中微涼,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吧?
就現在的情況看來,南疆王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他到底意在何人?明知赫明風身子受不住,他面前的酒杯也一樣是滿的,就真的不怕他會身受其害嗎?還是……南疆王的目標根本就是他?
南疆王臉色微沉,看着妝容不整的王妃說道:“王妃,你記錯了。快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大王,”王妃不退反進,她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妾身如何會記錯?這酒是妾身從中原帶來,到了南疆之後大王體恤妾身水土不服,特意在酒中加入了不同的藥材讓妾身養身。這一罈,壇底下有淡淡的灰色花紋,妾身記得清楚,裡面就是放了天仁冬。”
洛九卿想起白溫竹曾經說過,天仁冬味微辛,初放於酒中時辛味濃,如果隨着時間推移,它會完全融於酒中,味道變得很淡,這個過程要三年以上之久,而王妃嫁到南疆就制了這壇酒,早已經超過了三年之數。
洛九卿看着面色陰沉的南疆王,看着神情慌亂的王妃,南疆王當初爲何要釀下這麼一罈酒?在酒液中放入天仁冬,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覺得……這個南疆王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如層層的薄霧,讓人看不真切。
“王妃,”南疆王慢慢開口說道:“你的記憶力依舊是那麼好,多少年前的事情還記得,那些往事那些過往的人,是否還歷歷在目?”
王妃微微一怔,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眼角隱約有水光一閃,她低聲道:“不曾。”
洛九卿的神經一緊,她聽得出,南疆王的話似乎另有深意,他要強調的是過往的事,還是過往的人?
南疆王似乎嘆了一口氣,眼睛裡的光芒大盛,似迅速結起的冰的湖面,他慢慢挺直了微微前傾的腰背,冷然說道:“既然如此,王妃是回去繼續休息,還是要留下來?”
“妾身……留下,但請大王不要再讓他們喝酒。”王妃重新轉過頭來說道。
南疆王一笑,笑意有些涼,他沒有回答王妃的問題,王妃也沒有再往前走近,一雙眼睛明亮灼灼,盯着南疆王看。
無聲的對峙,無外乎就是看誰更在乎誰,看誰會先退讓一步。
月光如水,風聲漸停,院中寂靜無聲,洛九卿坐在院中,如同做在旋渦的中心,她感覺自己似乎觸到了某些事情的巨大輪廓邊緣,心頭有些發沉,有些念頭齊涌,卻一個也抓不住,理不清,剪還亂。
忽然,她的目光無意中一掠,就在西南方向,隱約有冷光一閃,茂密枝葉之後,那光芒似一點寒星,一閃不見,雖然速度很快,但是洛九卿知道,那不是幻覺。
這一點寒星,卻猶如一點星火,剎那燃燒了洛九卿心中那些疑惑的盲點,她心中震驚,臉上卻依舊沒有動聲色。
手上忽然一暖,她微微側看,看了看坐在身邊的軒轅耀辰,四目相對,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劃了劃,眸光一閃,果然,他也看到了,不是幻覺。
“罷了,”南疆王此時開了口,對王妃說道:“過來坐到本王身邊來吧,不喝酒便是。”他說罷,對黑袍人微微側首,黑袍人面無表情的上前,把那隻酒罈又重新蓋上,命人端了下去。
院子裡很靜,王妃往南疆王的身邊走,路過洛九卿的身邊時,洛九卿突然身子一歪,險些撞到王妃的身上,她急忙站了起來,對王妃行了禮道:“王妃恕罪,在下失儀。”
王妃搖了搖頭,“沒什麼,公子請坐。”
她正要繼續瞳,洛九卿卻出手拉住了她。